“鲟鱼肉被用板车拖到街上卖,像卖豆腐一样,要多少切多少,也不用称……”
这句话,被刊登在2016年11月8日的《大自然》杂志中。
此话,出自一位生活在长江边的老渔民之口。当然,他描绘的“卖豆腐”之景,并非发生在21世纪。他说的,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事。
上世纪70年代,到现在总共多少年?
掰着指头数,最多是52年。
在这52年里,人类经历了怎样的辉煌,我们都见证了;但长江白鲟经历了什么,我们就真的不那么清楚了。
毕竟,上一次人类见到长江白鲟,还是2003年,也就是19年前的事了。
一:19年前的那最后一次相见,到底发生了什么?2003年1月24日,一通电话,打进了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电话那头,一个兴奋的声音称:我们四川南溪又发现了“长江至宝”白鲟。
接到电话的,是研究所的危起伟研究员,以及他的队员们。放下电话,每个人都赶回家,收拾行李、告别亲人,带着药品和救助设备,匆匆赶到了四川南溪。
很多人说咱们过去几十年完全没有保护过白鲟,这一点笔者不太能认同。因为,只是这一通电话,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首先,1月24日是什么时候?是中国人马上要过春节的日子。远在四川南溪一个渔民的偶然发现,要被千里之外的中国水产科学研究所得知,正常程序来说要经过四川省的渔业部门、相关研究部门等。但在面对白鲟的问题上,所有相关单位都是第一时间响应,跳过了种种环节……
其次,从早年把它当豆腐一样卖,到普通渔民发现后都知道马上上报、保护。这中间渔民态度的改变、做法的改变,无疑说明保护白鲟在当地已经深入人心。如果不是相关部门的宣传,会有这样的效果?
赶到南溪后的危起伟等人,见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长江白鲟。
“她”很漂亮(下文形容这只白鲟皆用她)。
长约4米,重量大概在150多千克。雌性,腹中有大量鱼卵,年龄大约在30岁。
当时她受了轻伤,头部和尾部有明显的伤痕。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专家们做了两件事:
其一,把她就近安置在一个网箱养鱼船上。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长途运输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其二,对她进行了消毒和缝合伤口的处理。但对于她皮下的淤血,专家们只能静静地观察,希望能自愈。
3天3夜,危起伟和工作人员,都不太敢合眼。他们轮流照看着这只白鲟,商量着到底该给她一个怎样的未来。最后,一个方案被批准了:放回长江!
南溪这个地方,隶属于四川宜宾,这一带的江段是白鲟的繁殖场。曾几何时,每一年的3、4月份,都会有大量成年白鲟来到这里寻找伴侣,繁育后代。这只雌性白鲟体内有鱼卵,不正说明该江段还有其它白鲟的存在吗?
万千不舍,都必须把她放回去。
1月27日下午,也就是电话打进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3天后,专家们给这只白鲟做了最后一次治疗和检查,并把一个电子追踪仪安装到她身上。随后,她“如愿”回到了江里。
多年后,危起伟仍记得当时的情形,他是这样说的:
“她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江中,几乎没有等我们将绳子完全解开,就奋力挣脱跳进了江中……”
可能说出来大伙儿会不信:这是人类第一次,真正意义地科学追踪白鲟在自然界生存活动情况。是的,21世纪,还有这样的“人类第一次”,无疑说明在世界范围内这一种群在当时的生存现状。
安上追踪器的白鲟,一直向前游。救助团队的追踪快艇,则在后方跟随着。很显然,这一块是她的地盘,她体力不错,能抗击水流。身上的轻伤,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这让团队工作人员欣喜不已。
而另一边,业界、甚至可以说全国范围内对此事的关注度,是一点儿都不少的。在这期间,媒体也报道了另一件事:
发现这条白鲟的渔民刘某,因主动上报的行为,受到了南溪县政府的奖励,奖金为2000元。
2000元不多,但作为县级的奖励,已经算是不少了。据笔者了解,对于这种性质的奖励,各地都是有相关规定的。渔民刘某之所以上报,显然也并非冲着这个钱去的。
就在全国人民的关注之下,科学追踪按计划进行着。
然而,到了第二天夜里却发生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追踪艇触礁了,螺旋桨坏了,追踪信号也断了。
早前之所以没有安排多艘追踪艇,正是怕对白鲟的正常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信号消失这一天,已经是腊月29日,焦虑和绝望笼罩着团队。等到大伙儿换完螺旋桨,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白鲟消失在茫茫江水中。
这是人类最后一次,看见长江白鲟。虽然危起伟和他的队员们,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那个年,所有人都过得不踏实。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人停船不停,24小时全天候地搜寻追踪仪的信号。数千米的江段上,他们寻了一趟又一趟,却再也没有找到它。此后连续8年的时间,他们一直在找。从四川宜宾市屏山县,一直找到长江口。
这,注定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而在这种遗憾背后,业界也传来很多不同的声音,有一种略带着庆幸的声音:还好还好,这一次她没有死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至少我们知道,她安全地回到了江里……
为何会有这样的声音?因为就在这件事发生不久前,即2002年12月11日,人们在南京也曾发现过一只长江白鲟。那一次,对所有爱护白鲟的人们来说,都是一次痛心的经历。
那一次,是在南京长江边上。一对以打渔为生的老夫妻,如往常一样工作着。到了下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居然在南京长江大桥附近网到了一个庞然大物。
看着它满身的伤痕,老两口意识到:它之所以会被捕,是因已经生命垂危。于是,他们很快就联系到码头附近的渔政管理站。
接下来眼前的一幕,是令专家们痛心的:它的下颚有一条长约22厘米、深1厘米的伤口,已经完全溃烂了;它的腹部鼓起,气息微弱。
此后,专家们分工协作:纯氧装置用上了、专业缝合团队用上了、腹部按揉法也用上了……29个日日夜夜,20多个救助人员的努力,没有人敢说放弃。
它走得很刚烈:2003年1月9日,在身体巨大的痛苦之下,这只白鲟突然用头撞击水池边缘,让自己的生命走向了终点。它的这一举动,令不少年轻的科研人员落泪:我们都还没有放弃它,它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人们只能在对白鲟的印象里,再加上一个字眼:秉性刚烈。
一次死在科学家们眼前,一次消失在科学家们眼前。长江白鲟,从此在人类文明里,成为了历史。
二:我跟你谈保护生物,你跟我说达尔文的“物竞天择”?中国的网友,多数都是极为善良的。自“长江白鲟被正式宣布灭绝”这一消息,上了热搜后,笔者看见了很多令人颇为感慨的留言,比如:
最后一条白鲟,独自在水里游着,却发现世界上已没有任何同类,它的内心会是怎样……
以前我不认识你,当我知道你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
我希望,只是人类没有发现,它们正在某一处自由自地的生活着……
无数网友希望,过几年还会有奇迹。虽然专家们早就给出了更为科学的解释:
“自1991年之后,人类再也没有见过白鲟的幼崽。与白鲟类似的中华鲟,发现最长寿命约为34年,白鲟的寿命可能不会比它更长了……”
然而,在保护长江生态系统已经成为一种共识后,还有一种声音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这种声音在说:
醒醒吧!早在1859年,达尔文《物种起源》的出版,就已经震动了整个学术界。都21世纪了,你们还不知道啥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
这种声音,从表现上来看,似乎让人很难去辩驳什么。对此,笔者也特意请教了一位研究生物学的朋友,他给出的说法是这样的: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生前曾多次埋怨世人误解他,忽略了他对“自然选择”的注解。事情上,他在《物种起源》一书中,曾多次表示:我深信自然选择是变异的最主要、但不是独一无二的手段。而且,达尔文对于自然选择的其它手段,有过详细的注解。
换句话说,达尔文的进化模式,如果被单一地理解为敌意的、破坏性的所谓的竞争精神,那将是对他本人严谨科学态度的一种极大侮辱。事实上,如果细细研究《物种起源》,你可以很清楚地发现:非敌意的、非破坏性的竞争关系,才是充满生机的生物发展系统。
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如果你把她、他、它,都当作平等的存在,你会发现:我们其实是在一种同甘共苦的大体系里,在地球上走到了今天。
它上了热搜,它得到了关注,但于它而言,一切都已经晚了。唯愿,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听见即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