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约既定,千山无碍。一诺既出,万年无阻。”
昨天下午,“宋方金和他的朋友们”第三届主题演讲暨《上元灯彩图》新书发布会在北京798艺术区拽马艺术空间举办。
“宋方金和他的朋友们”是谁?这个主题演讲活动为何能举办到第三届?新书《上元灯彩图》的成色如何?他们的演讲输出了哪些干货?
在现场,这些疑问一一被打消。《上元灯彩图》是作家宋方金的小说新作,讲述两位性格各异的书生张元伯、孟俊郎为完成一个约定,跨越生死人鬼界限的故事。
整个活动由影评人谭飞主持,作家刘震云、编剧汪海林、青年学者王路、青年导演邵艺辉,以及作家宋方金围绕“人活一句话”的主题演讲,有的分享了对自己写作影响最大的一句话,有的围绕抽象的“一句话”展开哲学思索,还有的借亲身经历表达“一句话”的荒诞。
宋方金:人物关系是作家的核武器
作家、编剧宋方金,在昨天下午的“人活一句话”主题演讲中最后出场。
从2005年入行当编剧开始,宋方金在这条路上已经兜兜转转十八年。当编剧、当导演还不过瘾,近年来也讲脱口秀,现在又回归小说。其实最早的时候,他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在不同岗位上反复横跳,但写作者的身份始终未变。
宋方金现场分享了影响他创作之路的最重要的四句话。这四句话分别出现在不同年龄段、不同机遇下,不同程度塑造了宋方金的文学梦和写作观。
第一句来自童年时期,坚定了他走上文学道路的信念。十岁那一年,村里一位神秘的老者肯定了他被老师批评为“胡编乱造”的语文作文,一语中的:写作就是胡编乱造。你能成为大作家。
第二句话诞生自大学毕业后,来到刘震云的工作室的时日。刘震云传授的关于写好作品的诀窍,让宋方金受益匪浅。一部好作品“既得有魂,也得有腿”。
什么是魂?魂,即让你写的作品,跟其他任何作品区别开的东西。
腿,则是人物关系。在写作中,凡是遇到了人物、情节、台词、细节的问题,问题往往不是出在人物、台词、情节和细节上,而是出在人物关系上,“人物关系是作家的核武器。”
第三句话来自作家李樯。当年看了李樯编剧的电影《孔雀》,宋方金顿觉“一日长如百年,像是活了好几辈子”——这恰是一部刘震云所描述的“既有魂,又有腿”的作品。后来,这部电影获得了第55届柏林电影节评委会银熊奖。
与李樯熟识后,他在谈及写作诀窍时送给了宋方金一句话:“一个好的作者,要感慨人生,而不励志。”这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宋方金在写作中始终保持警惕。
第四句,则来自宋方金的老乡莫言。从山东来京上大学,宋方金拜访了同在墨水河边长大的莫言。莫言通过讲述一件发生在身边的凶案,告诉彼时还是“落寞文学青年”的宋方金,“在一座有1500万人口的城市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值得你如此惊奇,因为你要当一个作家。一个作家就要在惊奇中看出日常,在日常中看出惊奇。”
刘震云:动机问题,看人物心事
作家、编剧刘震云称赞了《上元灯彩图》结构设计精妙,想象天马行空,是“把《西游记》、臭鳜鱼、爆米花结合在一起”的奇思。
同时他也指出,《上元灯彩图》如果要影视化,改编影视剧本首先要解决的是动机问题,一个人跨越千山万水去找另一个人的动机,张元伯与孟俊郎相约见面的动机,“两个人要见一面,就是一定还有话要说,有事要商量。”至少有一方遇到想不开或想不明白的事,或一个事拿不定主意,找对方商量。
刘震云于200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主题就是“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说句话不容易”,刘震云以书中的两个故事作例,说明动机牵引下立住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退伍兵牛爱国,千里迢迢找到老战友杜青海,商量“老婆出轨,是杀人还是离婚”的问题。牛爱国跋山涉水,是为了摆脱孤独,寻找“说得上话”的朋友。
第二个故事是私塾先生老汪在小女儿灯盏夭折后,离开久居多年的东家,向西踏上寻人之路。老汪上路不是为了找娃,而是“走到哪儿不想娃,就在哪儿落脚”。
刘震云认为,解决人物的“心事”,动机就有着落了,“无声的洪流,会改变有声的世界。”
汪海林:为作者争取署名,我亏了一万块钱
有“冷面笑匠”之称的编剧汪海林,诙谐犀利地总结了自己在编剧行业的所见所闻,既调侃了编剧面临的窘境,又对影视行业的种种怪相进行了反讽。
有一段时间,影视行业流行“用一句话概括你的剧本”,要是概括不出来,就是剧本不行。然而,一如不能用一句“王子复仇记”概括《哈姆雷特》,所有优秀的作品都无法用一句话概括。
汪海林否定了这种“流行”的意义:创作不是为了给世界添上说明书,让读者和观众方便使用,否则“那将是一个空洞的、堕落的世界。”
“简陋的艺术作品会把人的头脑变得越来越简陋。一叶知秋,但秋不等于一叶。秋后的蚂蚱、秋天的硕果、一身秋膘、一条秋裤……真能一句话概括的作品,你能想象它会差成什么样?”
说到编剧争取署名权,汪海林犀利指出:“编剧在电视剧海报上的署名争取了二十年,电视都快没了,编剧的署名依然是个传说。电影编剧也是如此,我参加过的某电影节上,80%的海报上都没有署编剧的名。”
汪海林还用亲身经历举例。前一阵子,不满某一部剧只署了“改编自某某网站某某小说”、不署作者的名字,他在网上进行了点评,引发了与网站的纠纷。
这场官司,汪海林输了,并被判赔偿一万元。他感慨地说,“这样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讲的。编剧、作家,你的名字无从知晓,你的事迹永世长存。”
女性创作者要“反洗脑”、克服厌女
作为90后女编剧、女导演、最年轻的金鸡奖最佳编剧获得者,邵艺辉谈起了她从小到大“被塑造”的创作观,抨击了当下影视创作环境中潜在的性别不平等,赢得满堂喝彩。
邵艺辉开始创作,并不是有所感悟和总结,“而是有太多的困惑和迷茫。”最初让十几岁的邵艺辉困惑的一句话,是她在法国思想家西蒙娜·波伏娃的社会学著作《第二性》中读到的:“女人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塑造的。”
许多女孩从童年时期开始,就被大量讲述爱情的小说、影视剧包围,青春期读物的性别导向十分失衡,以女性为主的影视剧也都与婚恋有关,建功立业、发明创造、热血励志、冒险、悬疑,这些元素与女性角色的关系都不大。
这就导致,耳濡目染长大的女孩们,理所应当地将这些女性形象视为成长楷模,认为女人最重要的事就是谈恋爱,最快乐的事就是被人爱和爱别人。
因而,邵艺辉最初创作小说时,写的就是都市言情;执导的第一部电影《爱情神话》,讲的也是恋爱。某一天,邵艺辉开始反省,“我是天生缺爱吗?还是我被‘塑造’成了这样?”
男性的凝视和女性的自我凝视,影响着人们的观看方式、思维模式、审美取向,同时也造成一系列的迷思。行业内不仅缺少女性榜样,缺少对女性可能性的想象,也缺少更丰富的不同于男性命运的女性叙事。因而,30岁才迈出当导演第一步的邵艺辉是惶恐的,“我声音小、性格软弱、没什么气场,跟男导演相比可能不适合做导演,当初考北电时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学编剧。”
邵艺辉从女性创作者的角度出发,给出了恳切的建议。
“身为女性创作者,不幸的是,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对自己进行‘反洗脑’,在学习中克服自身‘厌女’的部分,反省、甚至否定过去的自己。但幸运的是,一旦具备了性别意识,而且有意识地检索自己身上被塑造出来的部分,一切就会有新的体验。所谓‘人活一句话’,女人会活很多自相矛盾或前后不一的话,所以我们可能会比他们活得更丰富、更立体。”
王路:一句话是靠不住的
青年作家、学者王路,从主题“人活一句话”出发,开启了一段有趣的哲学性思辨。
王路从否定“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这句话开始,探究了“一句话”的实际价值。一句承诺不意味着珍贵,也不意味着靠得住。
《上元灯彩图》讲的是让大家看重一句话,信守一句承诺。然而,当过于看重一句话,过于相信承诺的时候,是很容易上当的,至少在今天,很容易失望。“生活中,表达和事实是相反的,文学里更是如此。”
他讽刺说,送别人一句话,其实就是占便宜,“在你送给别人一句话的时候,实际上别人没有得到什么。一个特别喜欢送给别人一句话的人,身上就有一种味道,爹味。”
当一个人口吐金句的时候,就表示他对世界有所洞察。这种洞察,往往来源于突然发现生活的某个不堪的真相。这意味着,金句的价值是负的。
严肃的书评和沉浸的朗读
王路第一个出场,开了一个冷思考的头。而邵艺辉、汪海林都是皮里阳秋的风格。刘震云娓娓道来,直达人心。最后,宋方金用热辣的段子炸场。
而在《上元灯彩图》对谈环节,剧评人李星文主持,书评人韩浩月、编剧李樯、CCTV6电影频道主持人张晓丽围绕新书发表了评价。
韩浩月肯定了《上元灯彩图》不止是“想象力的雪崩”,更是“表达力的克制”。李樯则感慨,书中既有文本狂欢,又有一种天真烂漫的纯真感。
张晓丽认为这部以明代为背景的小说通俗易懂,诙谐幽默,以“信”展开的故事极其浪漫。李星文则表示,书中关于生死轮回的宏大的世界观、逍遥游般的澎湃的想象力引人入胜。
演员范明朗读了小说的部分章节《快活岭》,深厚的台词功底,惟妙惟肖的人物对白,让现场观众沉浸在《上元灯彩图》神奇瑰丽的艺术境界中。
【文/时一 图/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