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淡到非凡,他们的“人生飞行轨迹”藏着什么秘密

隐秘花园画家 2024-12-28 20:13:13

终极目标不是躺平的人生,

被他们找到了

双雪涛的小说《飞行家》里讲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叫李明奇的工人,过着属于单位和集体的一生。以常规视角审视,他条件平庸、沉默寡言,并未让妻儿过上富足的物质生活;但在家人眼里,他是“注定会做成什么事的人”。

李明奇的梦想是研制出属于人类的飞行器,并为此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在故事的结尾,李明奇带着亲人乘坐热气球飞往南美洲。气球最终消失在夜空中,李明奇就此消失在所有人的现实生活里。

这当然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它故事隐喻了某种普通人的秘密生活。每个人都会有至少一次飞行,切实存在、但从不外显,如冰山沉寂于日常生活的海面。

有时候,生命不是被家庭、学历、绩点、工资、存款而刻画,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飞行叠加而成。年轻人在其中,足以找到更真实的自我与更多可能。

对桂濛来说,起飞就在她钻进狭窄的驾驶座、戴上赛车头盔的瞬间。

锐思赛车场的赛道1.4公里,桂濛练刹车时只用一段赛道来回绕圈,从起点到第一个刹车点只需要10秒左右;重新起步、过弯,到第二个刹车点,19秒左右。时间在秒与秒之间细微浮动,一次比一次更精准、更紧凑。

2018年,桂濛驾驶KTM X-Bow GT4力夺上海亚洲超级跑车大师赛GTS组别冠军。

这背后是她漫长而枯燥的重复练习——她要在10分钟内围绕这个赛道转上20圈,用40次机会去寻找刹车时微妙的“粘脚”感。最终,她用以年为单位的重复,将这种感觉变成肌肉记忆,把跟指补油练到“换档不跟趾都不舒服”。

2015年9月,桂濛第一次以“女赛车手”的身份出现在中国方程式大奖赛(CFGP)上海站的新闻里。在桂濛的自我叙述中,“第一次正式比赛”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节点,那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只是,事情变得不一样——桂濛初次飞行的姿态,是半躺式地坐在驾驶座,屁股比两条腿还要低。这和她所练习的不一样。“你骑过三轮车吗,就是板儿车,前面一个轱辘后面俩儿、一拐弯感觉要倒的那种,第一次开方程式就是这样的感觉,一拐弯儿,诶——?”

方程式赛车的坐姿,是这样的。

这种扭曲的姿态最终构成了她的飞翔。她参加的比赛越来越多,从房车(touring car,指改装过的普通轿车)到方程式赛车,从CFGP到更重量级的CRC(中国汽车拉力锦标赛),她终于感受到绝对速度中轻盈的快乐。

桂濛自己形容参加CRC的感觉,“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追逐的快乐。其实不是我太快,而是前车太慢了。但是一靠近他我的玻璃就变成了纯黄色……好在终点不远,只好跟着他首尾相接冲过终点”。

赛车并非她的主业,她也因为上班时间错不开,而放弃许多重量级比赛。唯一可被全情奉献的只有日常生活——当你对绝对的速度有了绝对的激情,一切无关事物都可以被牺牲。

2019年,桂濛参加LMP3。

北京的赛道无法开放方程式赛车的练习,更多的车队都驻扎在珠海赛车场。桂濛的周末总是往返于北京和珠海,只要珠海赛道开放,她就会飞过去练几天再回来,“有时间就去,有闲钱就去”。

为了适应技师的粤语讲解,她把手机导航调成粤语,买了票飞过去,每天练3节,一节半小时,耗光一天的体力。有时练的久了,开着租来的车回酒店,“发现胳膊酸到连电台音量都调不了”。

另一个必须的开支是健身。赛车作为一项竞技运动,除了需要反应速度,更需要绝对的力量。桂濛这两年来坚持泡在健身房、早睡早起,把体脂和肌肉量维持在相当高的标准上。2020年初,疫情封闭期间,桂濛中断练习,第一反应是“在家省钱了”——因为生活里忽然只剩下健身。

泡在健身房的桂濛。

好在,这些投入有一些回报:在AFR亚洲雷诺方程式系列赛的B组比赛取得不菲成绩后,桂濛又参加了专门为选拔女性车手进入F1作准备的W-SERIES(women-only racing series)。参加这项赛事,意味着可以去水平更高的欧洲训练,也意味着一天30万人民币的训练成本,以及更高、更难计算的车损。“需要家里有矿或足够的赞助商,不然像我这种勒紧腰包自己去的话就要尽量避免,别撞车,不然车损真的太贵了。”

自费近乎不可能。可桂濛决定,先靠自己过初选,最后再找赞助商。她的确通过了奥地利的60进28,也就意味着——她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女车手,比国内90%的男车手都快。但在28进18阶段,桂濛惜败。

在中国赛车文化仍不普及的情况下,桂濛的领航员吴越甚至觉得这种失败有些悲壮:“在中国现在赛车环境下,想知道哪个女车手是真心喜欢赛车,其实很简单,就看她在赛车上是花的钱多还是赚的钱多。”

在西班牙选拔中驾车的桂濛。

所以这个故事里,有两个并存的结尾:A结尾是,一个主流之外的女赛车手,获得了前人从未取得的成功;B结尾是,一个为爱好投入了太多时间、精力和金钱的人,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败。

桂濛觉得这一切并不矛盾。“我不太愿意跟别人分享我在赛车中经历与感受的一切。一方面是懒得分享,一方面是我觉得对我很重要的事情,别人不一定能感受得到,甚至于歪曲地理解我——他们没有理解到我痛苦的点,也没理解到我开心的点。”

“如果你就是想要发朋友圈,那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但其实你要想把车开好,是个痛并快乐的事。”

有些飞翔甚至与成就、挑战或传奇故事无关。它表现为一种静默的收集,漫长年岁里的囤积——比如拥有一个系列、不同版本的芭比娃娃,全套的变形金刚模型、机动战士高达、数码暴龙,各种型号的四驱车。

直到现在,潘海涛还有这样的梦想,他收集来自世界各地的“中古玩具”,打造了属于他自己的玩具总动员。

潘海涛在给中古玩具拍摄视频。

东北长大、北京读大学、毕业后进入广告公司,收入可观;后来因为父母养老问题回到东北,进入培训机构做老师,一段时间后辞职创业。这几行字可以描述清楚潘海涛大致的人生历程,而隐藏在每个节点罅隙间的故事是——他拥有过一个10元钱的简陋四驱车,一些成色很好的中古手办,然后是一家专门经营中古玩具的小店。

相比之下,日本由于动漫产业发达、中古玩具市场成熟,成为了正版限量玩具的富矿。在创业初期,潘海涛去了许多次日本,以及二手市场同样较为成熟的韩国、台湾,并收集了一批“童年时不敢想象”的经典玩具。

潘海涛家里摆满了同一系类中古玩具。

后来,他发现了另一座,属于中国本土的,隐秘的富矿——东北、西南、四川等地区经营多年的杂货店。“很多人可能不敢相信,东北一个小卖铺能干30年,玩具摆在货架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土,老板都不会打扫,这毫不夸张——可能只有在“静止”的东北才会发生这样的故事。”

他开始到东北地区的小城市“扫货”,在县城的小学周边,寻找那种“看上去破破烂烂,深藏不露的小卖部”——那里往往藏着一些时间久远、溢价很高的中古玩具。有些玩具可能10元成交,而且老板对你极其热情:“可算卖出去了!”——这是潘海涛在东北淘货过程中大部分玩具店老板的心态。

在这些“时间静止”的商店里,旧玩具被胶带粘在透明玻璃上展示着,有些在经年暴晒下已经褪色。但你经常能看到一些历史超过20年的玩具——不止是铁皮青蛙或拨浪鼓,有些玩具的形制久远到,“老板也说不清到底是80年代,或者90年代,还是什么时候的。”

在黑龙江的尚志市,潘海涛曾经找到过一家老店:货架直戳屋顶,最高层积满尘土的纸箱里,装着大量的“奥迪双钻静态四驱车”——这是《四驱兄弟》风靡的时代,最经典的四驱车款式,但相较于普通四驱车,这种车型保有量极少:“市面上流通的所有车型加起来可能没有我那次发现的多。”潘海涛这样形容。

潘海涛通过3D打印机,打印玩具配件。

这些年来,为了收集老玩具,潘海涛已经走过105个城市,打卡了上千所小学:中国大陆、台湾地区、日本、韩国、泰国等地方。通辽、赤峰、沈阳、秦皇岛、北京、沧州、太原、杭州、长沙……他记得在每一个城市找到的特殊中古玩具,或许是某个从未见过的发条铁皮玩具,或许是曾经风靡一时、但被更多人遗忘在岁月里的经典ip。

在潘海涛的故事里,玩具意味着一次创业,数百次旅行,不同地域、时代下的集体记忆;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最想要的那个玩具,无限逼近于“略有缺憾,但值得永远怀念”的童年。

潘海涛的私信里,最常收到的一种是,网友会回忆早年因为家里贫穷,并没有如愿买到心仪的玩具,长大成人终于能圆梦,弥补童年的缺憾。

另一个比较特别的故事是,他收到一个小朋友的提问:“我妈妈90年的,我应该给她买什么玩具?”他在阅读时,感觉到“时间真真切切地过去了”。

潘海涛改装的部分玩具。

在情怀的收集或贩卖中,潘海涛有他自己的坚持——中古玩具应该到懂得它价值的人手中。“我愿意低价卖给懂玩具的人,相比一个不是很懂的人出500元买这套玩具,我更愿意以400元的价格卖给一个相对懂玩具的人。”

什么是“懂”,潘海涛没有明说。一个铁皮青蛙、一个经典奥迪双钻四驱车、一个附带变身功能的天使兽、一个莫名其妙的橡胶玩具犀牛,每段记忆会在漫长岁月中找到它的主人。

走出西北民族大学的后门,向旁边走上两百米,你会看见一家破破烂烂的小书店。这里面你能找到充满桃色新闻和情感专栏的旧《知音》,也会看到罕见的线装版《黄帝内经》,以及一些草草装订的考研习题和学术论文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它们都曾辗转于废品回收站,在填埋前被一位淘书客解救,论斤称重,麻袋扛回家,然后经过整理、消毒、重新装订后,回到书架上。

书店内景。

这是属于小向与小廉的故事。他们在借书、还书的过程中中相识相恋,日常约会是去各种小书店和旧书摊淘书。

除了读书外,小向更享受那种把一本旧书“翻新”的过程——封面是胶皮的,就用湿抹布轻轻擦拭;纸质封面脏了,用白色橡皮擦细细打擦,细砂纸仔细磨边,专用可以透气的塑料袋包装封袋。旧书可以被整饬出新书的即视感,而且是新中带旧、修旧如旧。它会成为书籍的一种附加值,铅字一般地,固定在每一次流转中。

在每年毕业季的跳蚤市场上,被翻新的旧书,尤其地受到同学们欢迎。毕业后,“为什么不能在学校附近开一个属于自己的旧书店呢?”从此,淘书、翻新、转手卖出,成为一种事业。

只是,如果加上生存的需求,淘书断断不能再以旧物市场为起点了——你的价格可以再高一点点,而成本要更加、更加低廉。淘书的地点,成为了附近的废品站,从旧纸堆中有意识地挑选有价值的书。“所以像我这样的淘书客,还有另一个名字——垃圾客。”小向说。

小向在废品站淘书。

但这也让淘书的过程又多了一重难以言喻的美妙:“和‘赌石’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永远无法知道你割开的袋子里有什么书。”有时候,打开一个蛇皮袋,一袋子5年前的考研资料、掉页的旧杂志,“嗐,那就是颗粒无收”;而有时候,你能遇见你最喜欢的小说一个从未见过的译本,一本早已不再重印的旧书,现在看来有点滑稽的时尚杂志与鬼故事合集。

但在某些时候,赌赢了,意味着你舍不得把这些书转手了。

小向的其中一次“赌赢”,听起来多少有点江湖传说的感觉:有一次,照例去废品收购站“检阅”麻袋,划开其中一个袋子,噼里啪啦掉出一堆泛黄的、包着牛皮纸的书“经验和直觉告诉我,这些东西不寻常,心跳骤然加速。”翻开以后,竟然都是些老中医书,其中还有两本线装。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割开了旁边另外几袋,居然全是中医书。

在所有种类的旧书中,中医书无疑最保值,而五六十年代的中医书又是其中的佼佼者。眼前的这批书都包着牛皮纸,里面像新的一样,在专业术语中这叫“全品”,摸上去触手如新,除了实用以外,收藏价值极高。

小向整理过后的中医书一角。

这是小向淘书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捡漏”,就连废品收购站的老板看见了,都知道这是“好东西”,开玩笑地说,要请他喝酒才能拿走。

即使如此,开书店总归还是不怎么赚钱的:为了养活自己,他们租在校门口的四合院,并到处寻找能赚钱的机会。女友小廉开始兼职做网文写手,写网络小说,也接各种稿子、软文、广告语、演讲稿等。除此之外,她还在餐馆做过打包外卖、切菜、包饺子、打扫卫生的杂货,领100元的工资;小向则在学校周边做跑腿小二,代取快递、代打印资料,每单2到10元不等。

这些贫穷、困苦、窘迫的情节,在小向和小廉的讲述里构成了“浪漫”:趁着毕业季淘来的拼装衣柜、电饭煲、热水壶、砧板、菜刀、饮水机、卫生纸,装点了简单的家。院子里一棵枣树、一棵杏树,趁杏子熟了做成果酱,晨起抹在面包片上;枣树还在开花,花朵飘飘荡荡落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房东的6层大货架被改造成书架,淘来后“不知如何处理”的书,暂且在这里中转。

“一本书从废品站数以万计的纸屑和灰尘里被淘书客选中,带回书店,仔细清理,放上书架,再邮寄到一个个爱书人的手里,这就是一本旧书的前世今生,宿命轮回。我们的责任,就是把这种轮回延续下去。”

小向在摆地摊。

疫情之后,小向和小廉迎来了实体书店的寒冬。“没有一个冬天不会逾越,我们就像一棵黄杨扎根在这片黄土地上,静静等待着实体书店春天的到来。”听闻西北民族和兰州大学解封,他想,这或许是个转折呢?另一方面,心里有模糊的声音说,凋敝或许会是每个书店的终局。

但至少,他们在其中,找到了简单纯粹的快乐。

童年。上学。X年X班。搬家。取得本科、专科、研究生学历。房租。月薪。房价,地段,按揭或者全款。存款,理财,负债。车牌,地铁,公交,共享单车。结婚,儿女,寿命。你可以这样描述你的一生。

但在这之外,我们有更复杂和多元的可能,一种不为谁而来、不因何而存在的兴趣:它们使你变得独特,在种种标签与结构中找到自我。

它需要金钱的开支、精力的消耗。但就像一次预谋已久的飞行——你从大地飞向夜空,穿越层层虚空,去往有光的地方。

也许生活没有想象中完美,也许自己没有期待的闪耀,但总有一束光为你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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