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的2020年。
临近年根,CCTV-1上映了一部西安风味十足的电视剧,名曰《装台》。
其实早在这部电视剧上映之前,大家已经在抖音上铺天盖地地刷到了各种「二叔」,西安人也跃跃欲试地去沙井村、吉祥村、文艺路、城墙根儿去「偶遇」张嘉译和闫妮。
那时,这部剧还叫《我待生活如初恋》。
只不过,这个充满「网红」口味的片名,似乎「和生冷蹭倔的陕西人性格略显违和」,于是它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其实,这部剧改编自陈彦的同名小说。
提及陈彦,听过的人不多。
在大胡子看来,继陈忠实之后,陈彦是个独具特色的存在。
他的作品既接陕西的水土地气,又格外关注普通人生。
因此,《装台》就采用很现实主义的冷峻笔法,写出了底层人在西安的求生不易,令人感叹生命之苦。
真真应了哈姆林·加兰的那句:「为一切时代而写作的最可靠的方法,就是通过最好的形式,以最大的真诚和绝对的真实描写现在」。
对于这部小说,大胡子是越读心里越堵,萌生出一种追当代《活着》,或者西安版《天龙八部》的感觉。
套用作者陈彦自己的话来说:「在书写过程中我多次离开电脑,不得不去洗一把脸上的泪」。
是啊,书中的每个人都被安置在戏里戏外的「戏台」上,在「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调性下,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显露出各种生活不易的辛酸与悲苦。
然而,如同张艺谋版《活着》和余华版《活着》的不同,也类似梁晓声《人世间》原著和剧版的巨大差异。小说《装台》肯定是「上不得台面的」,更别说要在央视播出,那必须有所调整——豁然地面对明天。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出调整后的《装台》。
电视剧版的《装台》相对而言,温和了许多,不仅仅是去除掉不少陕西本土的特色语言,更重要的是将角色的「英雄主义」进行突显,嗯嗯,就是罗曼·罗兰那句:「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01.「装台」可以说是一个工种,也可以说是一群以此为生的人。
他们搭建、安装演唱会、戏曲、活动用的舞台,往往身处于幕后,并不为人所知。同时,装台也是一种「道」,是说生活中人与人互相成就的相处之道。你给我「装台」,我给你「装台」,由此结成一张社会大网。
整部电视剧围绕两条叙事主线展开:
一个是刁大顺的职业路径,联动出各种装台故事;
另一个是以刁大顺串起的装台小分队,以及城中村的各家各户。
在这里,顺子有着自己的生活观,「咱就是个下苦的」,显示出一个普通人的质朴与本分,也是西安人民非常精准的自我定位——并不是说我们都是天生下苦的,而是透露出骨子里的隐忍、厚道与朴实。
当然,这些美德也属于全体中国人民,正是因为每一位中国人的吃苦耐劳,和那些顽强的生命力,才使得国家走上快速发展之道。
顺子这个角色会被误认为当代的阿Q或者祥子,其实并不相同。
顺子能吃苦、能受气,因为他是这伙子装台队伍的头儿,带着农民工兄弟,吃苦在前,分钱在后。不是说他不能倔,而是社会分分钟教会他的道理,他不得不变得狡黠,些许圆滑,甚至窝囊。
在家里,顺子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他喜欢素芬,对这个陌生的女人,这第三任媳妇,他希望彼此能够相伴。
他包容、忍耐菊。这是他的娃,尽管这娃刁蛮、任性,非常令人生厌,这也是他对于自己与娃教育上的失败。
他还要兼顾着刁大军。大军有钱时,他并不所求;大军贫苦病重时,他不离不弃。
在这方面,顺子是个能扛得住事儿的爷们。
所以说,生活就喜欢跟人开玩笑,顺子叫顺子,其实人生一点也不顺。
可是他的韧性与善良,让他在无数次困顿与黑暗状态下,能够走出来,初心不变地守着自己的本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电视剧版做出了最大的让步,释放出足够的善念,稀释掉许多苦难,把广大劳动人民的人性光芒予以关照和展现,可谓央视的正能量,同时,又能够保有理性,略带娱乐,亦喜亦悲地揭示出社会结构的复杂、关联、运行逻辑及节点任务。
原来这就是生活,遵循了现实的生活逻辑。
02.《装台》很好地通过央视向全国展现了西安的魅力,所谓「闻声知地域」。
尽管电视剧并没有采用方言,而是选择了颇有关中特点的陕普,让整个剧集更接地气,同时,也完成了角色与性格刻画。
欢迎全国人民莅临西安,指导工作。
来之前,先学个简单的,抖音儿童不要来,特别是那些来了后问「湿泥碑」在哪里的,容易挨揍。
你只要学会:咋!一定要四声,气沉丹田发音,气势足,然后你会收到另一个:咋!
恭喜你,暗号对上。
接下来你们可自由发挥。
这种简练也凝结在了电视剧中。
顺子和素芬因菊的刁难情绪低落,说起了过往,素芬问道:你,结过两次婚?
顺子答:咋,你几回?
一时间,顺子的憨厚,对往事的释怀,都在这四个字中。
简洁的对白瞬间营造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味道。
此外,与其他电视剧不一样的地方,《装台》大量引用了旁白。
这显然不是一种常规的视听语言,或者说,在不少人看来是不高级的表现。
其实这里的旁白与其说是旁白,不如说是对故事的延伸。
毕竟它参与了叙事,深化了故事本身。
比如,顺子的装台队没有拿到工钱,但饭还要吃,于是他们来到了二代的餐馆。
此时,旁白出现:「拆完了台,照旧要吃喝一顿,照旧是二代的面馆子,照旧一人一碗面,照旧几个凉菜一瓶酒」。
啰嗦吗?
用了四次照旧。
也正是这四个照旧,把他们一群人的落寞呈现出来,同时又体现出大家的随遇而安的态度,也不亏钱自己的劳动付出,算是质朴、本分的生活智慧。
03.最后,也是最想谈的,就是小说和电视剧的不同。
如果说从艺术价值来看,显然,大胡子还是推荐大家去读陈彦的小说。
如果从娱乐效果来说,电视剧还是可以看的,除了张嘉译、闫妮之外,包括作者陈彦自己也说过:「《装台》改编成电视剧后,更温暖,观众接受起来也比较愉悦,这是按照电视剧的创作规律进行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学和影视承担的功能相同也不同 :相同的,都是引领社会的真善美 ;不同的,可能文学的处理方式会更丰富、多侧面,但这在影视剧呈现中也许会带来歧义,所以影视剧会更简洁、清晰一些」。
小说中,引入了「蚂蚁」和「痔疮」,尽管二者在剧版得到了一定保留,但深度大幅降低。
不停搬家的蚂蚁就像是身处底层的装台人,要扛起沉重的生活,不断负重前行。
同时,菊用开水烫死了不少蚂蚁,它们的尊严和生命被肆意践踏,甚至甚为不堪。
这种意向过于消极,想必也是剧中没有继续延展的原因。
痔疮也保留了,时不时地跳出来,提醒顺子人生之不易,让他尴尬和痛苦,但他又无法向人诉说。
这种憋屈又苦闷的心理在剧版中成为了笑料般的存在,增强了喜剧效果,降低了会意成分。
此外,小说中的菊可远比剧版可怕。
她因为长相丑陋和被母亲抛弃,性格极为扭曲,也是造成顺子不顺的关键原因。
剧版适时地改变了菊这个角色,她脾气差、毛病多,但心底还是善良的,收养了小黑狗(小说里小黑狗被她虐杀),还和二代一起给娃们送饭,最后修成正果。
可以说,这种改编是正确的,才使得电视剧结尾几乎是个大团圆。
虽然大雀和刁大军死了,与小说基本一致。
但最终,顺子和素芬走到了一起,菊回归家庭并和二代成婚,假酒贩子成了菊她娃的干爹,韩梅与满存结婚后开了家婚庆公司,疤叔与八婶破镜重圆,哑巴和靳导合作推车并使《人面桃花》获得成功,城中村得到了整治与拆迁。
这种明快的结局一改小说的隐晦和压抑,给了城中村、装台人美好的未来,生的希望和活的快乐。
从大局而言,电视剧通过浪漫主义表达方式和现实主义的全景式展现,将新时代的新精气神予以呈现,不过也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文学价值与直击心底的力量。
这都是正常的,电视剧作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也确实没必要搞得那么悲惨。
老百姓的生活已经很艰辛,难得看个电视剧,还不就要图个乐?
PS:
闫妮,即便在《装台》里总是「死气沉沉」,难得出现的一些小俏皮还是暴露了陕西女娃的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