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遇走投无路起兵造反那年，我离他而去。
后来他登基为帝，力排众议封我为后，赐未央宫。
人人赞叹，皇后淑慧，皇上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可后来，他广纳后妃，再未踏足未央宫。
让我成为这天下最大的笑话。
我不哭不闹，安静做这淑慧皇后，也从不去打搅他。
他气疯了，闯入殿中，狠狠吻着我的唇，质问于我:「皇后从无嫉妒？」
他不知道，我已时日无多。
他将我囚在这华丽宫殿报复的每一日。
我都掰着手指，倒数自己还能活几日。
1
我封后的第三年，萧遇又纳妃了。
一个朝中并不起眼的官宦之女。
那女子名叫柳南絮，模样俏丽可人，宛如柳絮般纯洁，是萧遇喜爱的类型。
借着不喜宫中规矩繁多的由头，萧遇硬是将她在宫外养了半年多。
他总是会借口出宫去见她。
除了我，她是在帝王身边待了最久的女子。
身边侍奉的丫鬟都劝我上点心。
她们说，萧遇是对柳南絮动了真情。
第一次见柳南絮那日，是我的生辰。
从早晨我就开始咳血不止。
请了太医，刚诊完脉，便跪地求饶。
「娘娘，臣不敢妄言，但照此看，娘娘……怕是明年开春就……」
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以不让陛下担心为由，叮嘱太医此事万不能让他人知晓。
我不怕死。
只是这连日的咳嗽，咳得我五脏六腑都快错位了。
很疼。
我怕疼。
听太医说，若是能请到他的师傅，太乙山的老医仙，或许有办法。
我只身入宫，身份低微，在外面没有外戚帮我，只得去找萧遇。
正好见着柳南絮也在养心殿。
她刚刚入宫，人生地不熟的，常常嚷着要陪萧遇处理政务。
萧遇有要务要谈，我便在附近走走。
就听见柳南絮与明妃发着牢骚:「皇后怎的如此沧桑，病恹恹的，像快死了一样。」
「你们都说我与她有几分相像，我可不信，我可比那老女人貌美。」
想想铜镜上倒映着的模样。
粉黛不施，身为后宫之主，平日里也只着灰扑扑的素衣。
是病恹恹。
也是快要死了。
明妃悄悄拉了一下柳南絮的手:「那是皇后心系后宫，要是打扮起来啊，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呢。」
「还有，你别仗着现在有皇上的宠爱便无法无天。」
「再怎么说她也是六宫之主，皇上唯一的妻子。若是让她知道，回头告了皇上，定有你好果子吃。」
2
听到萧遇宠爱我，柳南絮不服气地噘嘴。
她将手中糕点递给丫鬟，朝我行礼:「皇后娘娘在养心殿门口等了许久吧？」
「说来也怪，每次臣妾来找皇上，不管皇上多忙，都会让臣妾进去陪侍，皇上说，臣妾在他心里占足了分量。」
「我以为，皇上对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呢……」
她笑的娇俏，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很像当年的我。
我想了想，萧遇对柳南絮，确实是与后宫其他妃子都不一样。
他后宫宠妃爱妾无数，他把她们当做与我赌气的工具。
每次选秀都邀我前去，一次次试探我的反应。
萧遇不会宠爱她们很久，或许几天，或许足月，便再也不会踏入她们的殿门。
可怜了那些女子，一生就搭在这宫里头。
我总想着，多给她们一些照拂，也好熬过这孤寂后宫。
唯独柳南絮，萧遇可以放纵她任何无理的要求。
身为一国之君，把人养在外面，陪她住在外面，陪她赏花，陪她嬉闹。
像民间最普通的恩爱夫妻。
萧遇提携了她的父亲，给了她底气，也给了她宠爱。
我笑看着柳南絮，声音温和威严:「既然你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如此之重，皇上怎么舍得，只让你做个嫔。」
「你可要好好跟陛下说说，将本宫废了，好让你当上这大齐的皇后。」
柳南絮变了脸色，她气急，直接骂道:「皇后又如何，你得不到陛下的宠爱，拿什么跟我比！」
此话一出，她身边的明妃脸色惨白，忙拉着柳南絮跪下向我谢罪。
我居高临下，鄙夷的看着她。
身为后宫妃嫔，这段日子的礼仪全然喂了狗。
但我很累，并不打算继续与她纠缠。
毕竟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至于萧遇……
我早就与自己和解，不会为了他生气，也不会为了他难过。
更不会为了他，与一个小妃子争风吃醋。
他不配。
3
柳南絮猛地被明妃拉跪下来，跌倒在地，手不小心被石子划破。
萧遇正好从养心殿出来，看到了受伤的柳南絮。
他冲上前来，将柳南絮捞入怀中。
面色冰冷的可怕:「是谁伤了她？」
明妃哪见过这场面，吓得不敢吱声。
我冷笑:「是臣妾，但，也是她活该。」
柳南絮哭了，一双美眸瞪我，大声嚷嚷着:「是臣妾活该，臣妾身份低微。」
「可陛下，南絮爱您，只要您对南絮尚有宠爱，南絮会永远在你身边，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下，美丽非常，就连如此荒唐的话，都显得孤勇且坚韧。
萧遇被她感动了，他抹去柳南絮的泪珠，轻声哄着:「别哭，都成花猫了。」
萧遇对柳南絮，是真的不一样。
我垂下眼眸，懒得再看这恩爱光景，行了礼，对萧遇道:「陛下，今日臣妾生辰，可否求个赏，请太乙山的老医仙前来一叙。」
说来不怕人笑话，我是他名正言顺的皇后，平日里却与他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求他动用权力办事，我从不来找他。
封后之前，我们曾约好，他要我的人。
而我想要，能做事的权力。
萧遇为此一直怨恨我只看中了他的身份。
可是之前，只要我想做什么，他一道圣旨下去，允了。
唯独这次，他冷漠的笑看我的眼睛:「要见老医仙，可以。」
「皇后先低个头，与絮儿认个错。」
萧遇是要用我的尊严，我好不容易在六宫树立的威望，给柳南絮换一声道歉。
这是第一次，他为了别的女人，当众如此羞辱我。
我攥紧拳头，轻笑了声。
强忍着咳意，转身就走。
老医仙，我不见了。
突然有点好奇，萧遇。
若是有一天，你知道这个生辰愿望，或许能让我活得更久一点。
你知道我死之前吃了多少苦头。
你，会是什么表情呢？
4
我回了宫，遣散殿内所有侍女，躺在床上，小声咳嗽。
偷偷藏起带血的帕子。
喝了送来的安神汤药，我终是入了眠。
我告诉自己，睡着了，就不疼了。
恍惚之间，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风信之年，萧遇还未登基，但他十分爱我。
那年我们还在柳州，也是我的生辰。
路过糕点铺子，有女子在买糕点。
她手中捧着样式精致的糕点，看上去很甜，很暖，很贵。
萧遇为了躲避皇室夺嫡之争，中途遭人追杀，被我爹爹所救。
我本是乡野人家，哪买的起如此贵的糕点？
那天雪很大，我拉着萧遇用雪捏了个四不像的糕点，笑眯眯地问他:「你瞧，这像不像我们今日见着的糕点？」
半月后，他拿着一个油纸包来找我。
我说他这些日子整日不见踪影，原是去食肆跑堂了。
天冷，萧遇衣服单薄，冻得浑身发紫。
我哭着抱住他，骂道:「萧遇，你可以去读书，可以去抚琴，但绝不可为哄我开心而伤了身子。」
我说，我一个乡野丫头，哪配吃这种东西。
萧遇听了十分不满。
他道:「若姝，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你配得上最好的东西。」
后来，我哭着和萧遇分食了那包糕点。
太久了，我记不清那是什么滋味。
只记得，这辈子，我再也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糕点。
我睡得迷糊，听见外边有人喊我。
睁眼看去，竟然是萧遇站在我的床边，他轻轻唤我的名字:「若姝。」
我也笑着回他:「阿遇，下雪了吗，我想吃点甜甜的糕点。」
不等对方说些什么，我又翻过身去，沉沉睡下。
5
睡到不知什么时辰，我饿醒了。
外面一片漆黑，门口只有一个守夜的丫鬟。
刚想开口让她送点吃的来，才发现萧遇居然来了。
他让人把兰心殿修得富丽堂皇。
每晚就宿在那儿，柳南絮会在她的小厨房做好吃的给萧遇，会跳舞哄他高兴，会等萧遇下朝回来。
过得春风得意，已经许久没来我这未央宫了。
他脱了外袍，坐在红木椅上，自顾自倒了杯茶。
我起身行礼，他一把拉住我。
他皱着眉，声音也放轻了些许:「近日皇后消瘦了许多。」
语气很温和，就像，他还爱着我。
我愣住了，用力甩开他的手，骂道:「陛下，您发什么疯？」
萧遇看着空荡的手，眼神也渐渐冷下去。
等我看到桌上一盘方方正正的糕点，才知道，刚刚那并不是梦。
我说我想吃糕点，萧遇便命人做了送来。
可是，我的时日不多了。
早就不需要糕点，也不需要他了。
我将糕点一把扫落在地，萧遇龙颜大怒，伸手把我摁在墙上。
他恶狠狠掐着我的脖子:「皇后，你敢耍朕？」
我笑着点头:「耍了，又如何？」
我故意往他心上捅刀子，萧遇彻底冷了脸色。
他抽了腰带，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半拖半拽进去，扔在床上。
我瞧着他似乎有点失心疯了。
萧遇彻底失控，撕开了我的里衣。
我害怕了，生怕被旁人听了去，用拳头砸他:「萧遇！你个不要脸的！你别碰我！你好脏！」
他压住我的腿，让我无法动弹，一口咬在我的锁骨上，疼得我哭出声来。
他在我耳边吐息:「皇后，你向朕服个软，能要了你的命吗？」
「你可知，朕等你来哄，等了多少年？」
「你可知，你刚刚跟朕说你要吃糕点，朕有多高兴？」
「然后，你居然耍了朕。」
他直勾勾看着我，双眼红得不像话。
我止住眼泪，瞪了回去。
床帐后，我们谁也不吭声，谁也不肯先认输。
他俯身，离我的唇越来越近，门外却突然传来内侍急禀:
「皇上，不好了，柳小主那儿遭了刺客。」
萧遇没回，只是看着我，冷笑着命令我:「若姝，你求求朕。」
「求朕留下，只要你求求朕，朕今晚哪也不去。」
他似乎忘了什么。
在很久以前，我早已放下尊严求过他:
「皇上，我们可否坐下好好谈一谈？」
「我们可否不闹了？」
「我们可否，好好在一起？」
「你可否……对我好一点？」
但我收到的回复是他冷漠的视线，和五个字:「若姝，你配吗？」
这三个字成为了我心头的一根刺。
直至今日，我终于可以还给他了。
我一字一顿地说:「萧遇，你配吗？」
「皇上，该走了，柳南絮那儿，可等急了吧？」
萧遇沉默了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
「皇后真是好气度，不愧为一国之母。」
他起身推开门:「高公公，别轻饶那刺客。」
说罢，不再看我。
摔了门，便走了。
6
第二日，萧遇亲手处决了刺客的消息，便在宫里传开了。
这是头一回。
萧遇身为帝王，为一个嫔竟做到如此地步。
闹得满朝上下人尽皆知。
天刚大亮，就有好几个平日里不见影儿的宫妃登门拜访。
明里暗里想从我这得知内情。
毕竟身为后妃，她们平日最关心的，莫过于帝王二字。
丽常在向我行礼:「皇后娘娘，如今皇上对这妍嫔的态度，可见一斑啊。」
我笑道:「皇上的心思本宫这个做皇后的都未敢揣测，你也别太直言不讳。」
「是臣妾僭越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可臣妾最近总是听闻宫中有些关于皇后娘娘的谗言。」
「说当年皇后娘娘在皇上最危急的时候，抛弃了皇上。」
「后来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逼得皇上不得不封您为后。」
「如今皇上找到了自己真心所爱之人，要把娘娘……要把娘娘您废了……」
她入宫不久，稚气尚未消散。
也蠢，看不清后宫人心险恶。
我语气和顺地问她:
「你也知道那是谗言。」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年若不是萧遇不择手段要立我为后，我会愿搭上一生在这后宫孤寂余生？」
「近日，妍嫔常去你那丽怡苑坐了吧。」
她眼神躲闪，嘴上仍不依不饶:「若皇后娘娘对后位如此不在乎，为何不向皇上请辞废后呢？」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