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觉得咱俩合适?”她低着头问我,声音不大,像一根细针,扎得我心里直发紧。
1976年的秋天,天凉得早,风刮得生硬,吹得人脸疼。我站在她家院子里,满手都是汗,指尖还冰凉。头一天晚上,娘还在灶台边一边烧火一边念叨,说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隔壁村的李家姑娘,长得俊,家里条件也不错,要是能成了,咱们家都能沾光。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窝头,心里却有点发慌,想着要是成不了,娘会不会失望。
媒婆王婶儿头天还夸了这姑娘:人勤快,能干,最重要的是脾气好。说得我心里直痒痒,连夜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蓝布褂子,仔仔细细洗了又晒,想着第一印象得好点。娘还给我抹了点猪油在头发上,说是显得精神。
一大早,王婶儿就带着我和娘出发了。一路上,我心里紧张得不行,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似的。隔壁村比我们村大一些,李家在村东头,院子不小,墙头垒着几块青石,院里一棵大枣树,红枣落得满地都是。屋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掺杂着几句女人的笑声,显得热热闹闹的。
一进门,我就看见了她们。炕沿上坐着两个姑娘,一个低着头拨弄手里的围裙,一个抬眼瞅了我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她们娘站在一旁,笑着招呼我们进去坐。王婶儿指着低头的那个姑娘说:“这是翠兰,旁边那个是她妹妹翠芝。”
我心里“咯噔”一下。翠兰确实长得好看,脸白白的,扎着两条麻花辫,身板细细的,看着文静。可我总觉得她眼神有点冷,不像是对我感兴趣的样子。
大人们寒暄了几句,就让我和翠兰单独聊聊。我坐在炕沿下的凳子上,手心直冒汗。翠兰低着头,手指头搓着衣角,像是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外头风吹树叶的声音。
我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开了口:“你觉得,咱俩合适吗?”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说:“实话跟你讲吧,我不愿意。”
我的心像被人猛地攥了一下,脸上的笑僵在那儿。
她接着说:“我娘非让我见你,可我心里早有人了,是村里的一个知青。我娘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说知青不可靠,总想着我能嫁个老实人,可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可我不能耽误你。”
她说得平静又直接,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我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娘怎么还让我来?”
她叹了口气:“她就是想试试,万一我能松口呢。但我不想骗你。”
我点了点头,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毕竟,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愿意强求。
出了屋,娘和王婶儿还在和李家人说着话。我冲娘摇了摇头,娘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李翠兰的娘脸色也有点难看,说了两句客套话,气氛就显得有些冷场。
我正准备跟娘一起往外走,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哥,你能不能留一下?”
我回头一看,是翠兰的妹妹翠芝。她站在门口,脸有点红,手里还攥着围裙的一角,眼神却很认真。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娘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怎么不行啊!老大,快去聊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的头,就跟着她走进了旁边的小屋。翠芝比她姐姐开朗得多,坐下后主动开了口:“哥,刚才的事儿我都听见了,我姐不愿意,那是她的事儿,可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你不介意?”
她低头笑了笑,说:“我不介意,只要你不嫌弃我。”
那一瞬间,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却又有点不敢相信。我试探着问:“那你……真愿意?”
她点了点头,说:“我早看出来我姐心里有人,这事儿成不了。本来我也没想掺和,可我觉得,要是错过了你,可能会后悔。”
我盯着她的脸,发现她虽然没有翠兰那么白净,却多了一股子灵气,眼睛亮亮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这一回,李家人没有反对。翠芝的娘叹了口气,说:“既然孩子们愿意,那就让他们试试吧。”娘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后来,婚事很快定了下来。翠芝家没太多要求,只要了五十块钱的彩礼,年底就把婚事办了。
结婚之后,我才发现,翠芝比我想象中还要能干。家里的活儿她抢着干,种地、喂猪、做饭,样样都行。她总说:“咱家条件不好,得一起拼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也没让她一个人扛着,能帮的就帮。
有一年,她跟队里要了养猪的指标,硬是把猪养得又肥又壮,年底卖了好价钱,家里换了几件像样的家具。娘总夸她有眼力见儿,说我娶了个好媳妇。
可有时候,我也能看出她的疲惫。
特别是那年她怀孕的时候,家里忙得团团转,她却从不喊累。娘心疼她,总劝她歇着,可她总说:“没事,我能撑得住。”
孩子出生那天,翠芝疼得满头是汗,手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我心里一阵阵发紧,恨不得替她受这份罪。好在母子平安,娘抱着孩子乐得直掉眼泪,说这是家里的头等喜事。
后来,我问她:“翠芝,当初你咋就看上我了呢?”
她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看你老实吧。我姐不珍惜,我就得抓住机会。”
我听了心里一阵暖,觉得这辈子能娶到她,是我最大的福气。
这些年,我们的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裕,但也越来越好。我总觉得,命运是个奇妙的东西,看似错过了什么,其实是为了遇见更好的。
有时候,错一步,也许就是对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