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气一暖,泥土就酥软了。草芽从腐叶堆里探出头,像婴孩的乳牙,细细密密地扎着痒。虫儿在腐叶下翻身,甲壳与枯枝摩擦出窸窣声,仿佛在掀开一床旧棉被。这时候的春风是蘸了蜜的,掠过河面时搅碎一池云影,惊得鱼群倏地散开,鳞片在浅水里闪着碎银子般的光。
柳枝抽芽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昨日还是铁锈色的枝条,今晨已被淡绿晕染,细看每颗芽苞都裹着层薄霜似的绒毛。老妇人挎着竹篮经过堤岸,篮里新采的荠菜还沾着露,她驻足望着柳条说:"这绿,像少年人初裁的青衫。"话音未落,有早归的燕子剪开雾气,翅膀上驮着南方的暖。
城郊的桃林最懂时节。花苞在枝头攒成粉红的星子,待某个晌午被阳光吻醒,便哗啦啦绽成漫天云霞。穿碎花裙的姑娘们踩着松软的田埂而来,发梢别着去年晒干的桂花,走动时带起一阵甜涩的风。她们在桃树下铺开蓝印花布,瓷盅里青梅酒晃着琥珀光,说笑声惊落了瓣瓣桃花,落在粗陶碗里竟比酒更醉人。
河滩上的蒲公英最是心急,刚抽茎便急着打开绒球。孩子们追逐着飘散的种子奔跑,草叶间的蚂蚱被惊得四处蹦跳,撞碎了凝结在蛛网上的晨露。放风筝的老人眯眼望着天际,纸鸢翅膀上画着褪色的锦鲤,线轱辘吱呀转动间,仿佛放走了整个冬天的郁气。
暮色初临时分,卖花人挑着担子穿过青石巷。竹篓里挤着带泥的芍药根,裹着苔衣的兰草,还有新折的杏枝——花苞紧闭如少女的唇,可谁都知晓,待明朝晨露一沾,便会吐出满室春光。门扉次第推开,主妇们用围裙擦着手迎出来,铜钱落在粗陶罐里叮咚响,换来一整个春天的念想。
树影渐渐拉长,将归人的影子织进石板路的缝隙。不知谁家庭院飘出蒸青团的香气,混着新焙的明前茶味,在巷弄里酿成温软的酒。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惊起檐角贪睡的斑鸠,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月光已在枝头织就银纱。
这样的时节,连等待都带着青草香。我们曾在去年落叶上刻下约定,而今新芽正从那些字迹里萌发。不必催促,当第一朵玉兰叩响窗棂时,你会听见春的叩门声——轻得像蒲公英种子落在水面,却又重得能唤醒整片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