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慈湖自己所处的时代‚他的思想就受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批评甚或批判。在后世的评价中‚慈湖及其思想往往被放置在“雨上四先生”这一团体性的称谓中而加以考察。以考察“雨上四先生”之思想的方式从而见到慈湖思想的特色‚也是研究杨慈湖思想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就慈湖本人来说‚其思想经过其同道、弟子的传承发扬。
在历史上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特别是其弟子钱时、袁甫等人‚更是将慈湖思想不遗余力地传播‚从而形成了思想史上的慈湖学派。然思想史上的风云际会‚总是世事难料‚慈湖的思想在他去世后‚并未表现出足够强大的生命力‚而在历史的舞台上暂时地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从而引发了阳明学视域下的慈湖学之讨论‚成为慈湖思想在明代思想界重新焕发活力的开始。
一般而言‚“雨上四先生”被当作象山之学的继承和传播者而使得象山之学在四明今宁波地区广泛流传‚从而成为象山之学在浙江地区的杰出代表。然细致分析起来‚实际上四个人在性格、学术趋向与特质和思想核心等方面是有很大的不同之处的。就当时的实际情形来看‚杨简、袁燮的年龄比舒磷和沈焕要小‚但是二人之学问的流波范围却要广大的多。
祖望以为杨简、袁燮因为名声与官位较之舒磷、沈焕更大‚从而其学问的被接受程度和流传范围便要大的多‚实际上也并非毫无道理‚即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学术一旦和政治联姻‚学术借政治之力而广泛地流传已然成为一个事实。但祖望所言舒磷、沈焕更加平实‚却也是实情。
舒磷一‚字元质‚一字元宾‚奉化人‚学者称广平先生。舒磷自幼雅有大志‚汲汲于闻道之事‚耻以一善自名。在游太学之时‚曾向张拭请教闻朱熹与吕祖谦讲学于金华‚徒步往而从之‚其学以笃实不欺为主。
就学术渊源而言‚舒磷可谓师从多家‚博采众长‚全祖望言舒磷“受业于张公南轩‚因偏求益于晦翁、东莱‚而卒业于存斋。既受学于当时宏学硕儒‚这种广泛的师承关系在一定的意义上也便体现出了舒磷之学的特征。在众多的“老师”之中‚对舒磷之学影响最大的还是陆象山‚全祖望曾从总体上描绘过四先生之学的一般特色。
象山之学主张“发明本心”‚而象山之“本心’‚意基本为伦理道德之心‚故“发明本心”在象山这里主要地体现为在日用常行之中努力寻回自身的伦理道德之心‚象山的这一层意思‚在舒磷这里也有极为清晰的体现‚只不过‚舒磷用来指称“本心”的词是“良心”‚就词语的使用而言‚“良心”一词似更易于为人接受‚而不似象山之用“本心”‚有点悬隔难辨。
舒磷以为‚“良心”是人人本具的‚之所以有圣贤与凡人的差别‚乃在于圣贤先于一般人明了了此理而已。“良心”本自明白‚因此一旦觉悟到了这一点‚其实质的状态就是到达圣人境界。然一般人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之中‚因贪欲‚好恶之心不能尽除‚其行为方式和结果便总是处于与“良心”相反的境地。既然如此‚在日常生活之中时刻检别自心便应该是我们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乃至于他以为学校的责任就在于‘旧导其良心”。
舒磷认为一般人找回“良心”应该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故他言“吾非能一跋而至其域也‚吾惟朝夕于斯‚刻苦磨砺‚改过迁善‚日有新功‚亦可以弗畔云尔。”巨’既然“良心”人人自有‚那么找回“良心”应该就是一件向内做功夫的事情‚而不在于驰逐于外境‚因此‚舒磷特别主张人在生活当中应该经常反观自省。
舒磷此处所谓的反观内省之法‚是基于他对人之“良心”的存在状况的基本判断‚重要的是‚人应该首先确立起对这一自在之“良心”的自信‚自信“我”也有“良心”‚否则反观内省便无有落脚之处。通过日用常行中与人相与切磋讲求‚而逐渐回归到自己的“良心”‚使其不断充实‚最终达至“不宜一毫有亏损”的境地‚此为明人心之本源‚“本源既明‚是处流出‚是以裕身则寡过‚是以读书则畜德‚是以齐家则和‚是以处事则当。’‚返、正因舒磷以为人之一切思虑行为均由本源处流出‚因此对于离开“良心”的而向外寻求达至圣人境界的修养方法‚他便是持反对态度的。
舒磷以为‚在己之“良心”未获得安立之时‚强行奉守持敬之说非但不是体认己心的正确方式‚且容易因此而落入“散漫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无论如何不是持敬等修养方法所期望达到的目的。在他以为‚孔子教人于日用伦常之中的一切言行‚实即是收拾己“心”之有效手段‚只是依照他“非能一蛾而至其域”之修养方式‚这一修“心”的过程显得异常艰苦卓绝罢了。
观舒磷之学‚其与慈湖之思想便显出了很大的不同。尽管二人都承认象山“本心”之论‚但是在如何在实际的生活中把“本心”实现出来的方法上‚二人差异明显。舒磷之在日用常行之中的刻苦砒砺‚颇似朱熹之学的格物工夫‚只不过若是说舒磷也“格物”的话‚他格的是己“心”而尽管慈湖也主张对“心”之本质状态向内体认‚但是慈湖之“心”的境界和“心”之本质的呈现状态‚非但比之象山有所推进‚较之舒磷则显得更加宏大壮阔。
沈焕一‚字叔晦‚学者称定川先生‚定海人。少年时代便潜心经籍‚精神专一。在太学时以师礼事陆九龄‚以交友为急务‚尝日“此天子学校‚英俊所萃‚当择贤而亲‚不可固必。”沈焕一生读书不辍‚以不能完尽孝道为耻‚“寻病‚不废读书‚垂绝‚拳拳以老母为念、善类凋零为忧。”
在全祖望的眼中‚“陆学’‚并非单单指陆九渊之学‚而是指陆氏兄弟之学‚故此沈焕之学来自陆九龄当也可说是渊源于“陆学”‚然这也恰恰是人们容易从字面上误会沈焕之学术渊源的地方。由于沈焕之著作遗留不多‚我们只能从只言片语之中窥见其学术风貌‚整体而言‚沈焕之学较为平正笃实‚主张为学当先“立大本”‚扎实做功夫其为学的方向也因与吕祖谦的相互辩难而有所更易。
观沈焕所谓立本以后的工夫“当自闺门始”‚颇有“君子慎其独也”的味道。立本以后‚能否在任何情况下都按照自己所立之本来思虑行事‚实际上是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在沈焕看来‚之所以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佳名但却不能长久拥有‚就在于其人在“显、隐之间”未能做到始终一致。
沈焕一此处所谓“尽欢”者‚当是指他对待圣先之书而言‚他“始居家塾‚非圣哲书未尝诵习‚及游太学亦然。”然也正是因为沈焕读书不辍‚讲求扎实工夫‚故此他后来读书之范围有所扩大‚相应地其学术主张也较之以前有所不同。
“足以开物成务”当是袁燮对沈焕之学术转向之后所取得成果之评价‚可惜因资料闲如‚沈焕之学后来的面貌‚我们暂时是不得而知了。相较于慈湖之思想‚沈焕之学确实显得根基平稳而实在‚不似慈湖之学之“高妙玄远”。
袁燮‚字和叔‚学者称絮斋先生‚郭县人。袁燮生而端粹专静‚少长以名节自期。入太学时‚陆九龄为学录‚亲炙之。时与同里沈焕、杨简、舒磷聚于学‚朝夕切磋。后遇象山于都城‚闻象山本心之言‚遂师事之‚初觉与象山之教不合‚未敢轻信‚忽一日豁然大悟。慈湖与之同师象山‚而称其觉为不可及。
袁燮在此处‚把“心”之存在与否及其状态与人的本质及其现实表现结合起来‚“心”存则人存‚“心”灭则人不存。天、地、人三者在袁燮的思想中‚通过“心”之本质状态的实现而达至同一‚而实现的方法‚便是精思得之‚兢业守之‚实际即是要求人们在日用常行之中不间断地做修养工夫‚从而保持“心”之大本的状态。
就此而言‚袁燮“心为大本”的思想与慈湖天、地、人“三才一致”的思想有相通之处‚而二者之相异点‚即在于慈湖更加通透‚即人、即地、即天‚三者之间无有障碍‚一通到底而袁燮则较慈湖来得平实‚毕竟人“心”在现实生活中易于表现出它会脱离其本质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袁燮之主张“人心即道”‚在实际生活中更易找到切实的落脚之处。
袁燮所说“人心即道”‚是从“我固有之”的角度而言的‚即是说‚己“心”本来就含摄了道‚这一点人人都是相同的‚“心”与道本来是一体。但是‚也正是因为我们知道了“心”就是道‚只此一点‚便已经是起了分别‚已经是“二”了‚再于现实生活当中循道而行‚此时“心”与道买际上就处在相互脱离的地位了‚这一点是袁燮所反对的。他举例说“舜由仁义行”‚即是说明仁义等道德之规范与己心本是一体‚若是一切现实生活之行为自然而然从本心流出‚不假外求‚才是道的真正实现。
然由内而出并不容易做到‚相反的情况却在实际生活中比比皆是‚故此袁燮说“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足”。观袁燮之言‚他说“吾道一以贯之‚非吾以一贯之”‚即清晰地表明了袁燮对于世间万象之汇归为“一”的深切体认‚只不过‚袁燮并不因此而否定日用常行之中的修养工夫‚即他所谓“朝夕磨励‚必欲追古人而与俱”。
因此‚袁燮之学同样较之慈湖显得平实可依,全祖望所谓“慈湖泛滥夹杂”‚依我们对慈湖之思想的分析‚并不合慈湖思想的实际‚而他所言“絮斋之言有绳矩”‚确是实情‚这一方面与袁燮以“心即道”但同时不否定修养工夫有关‚同时亦可看出吕祖谦文献之学与陈傅良经制之学之“求实”方面在袁燮思想中的影响。
慈湖之学‚以其渊深精思的思想深度和高迈恢弘思想境界而在南宋思想界独树一帜‚在当时就赢得了“泰山乔岳”的地位‚从慈湖学者甚众。慈湖先生及其学问在当时已经是妇孺皆知了。
慈湖的思想在后世传播过程中‚由其弟子、同调、讲友、学侣和后学等的不断研修讲习‚在思想史上形成了有名的慈湖学派‚《慈湖学案》中列的慈湖一系的学者大约七十名左右‚而在《慈湖先生遗书》的新增附录部分‚则列有八十四位‚二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然即便是圣人如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不过七十二人而已。
慈湖后学尽管人数不少‚但是真正在思想上有所创发和收获的也不过寥寥。《慈湖学案》在介绍慈湖弟子及其后学时‚获“慈湖高弟”殊荣者仅有六位‚分别为冯兴宗字振甫、钱时字子是、邹近仁字鲁卿、曹正字性之、张端义字正夫、傅正夫佚其名。另有全谦孙字真志为“慈湖私淑高弟”。
全祖望眼中‚慈湖弟子之杰出者为袁甫字广微、陈捐字和仲和桂万荣字梦协‚而钱时之所以重要‚乃在于他著述丰富。以上众人的基本情形在《慈湖学案》之中都有记述‚此处不必再作重复。重要的是‚慈湖之思想是否在流传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变化‚以及这种变化在当时的思想界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这才是我们在考察慈湖学派及其流传时应子以特别关注的问题。以下根据《慈湖学案》中提供的思想线索‚着重介绍慈湖弟子钱时、袁甫和桂万荣‚以期窥见慈湖思想在后世的传播和其所发生的歧变‚从而为我们了解慈湖之思想全貌提供较为有利的支撑。
实际上‚所谓的君子小人之辩似乎自孔子时代而后显得越发重要‚如何辨别二者本不该是个思想上的问题‚而应该是个现实生活表现的问题。重要的在于‚在实际的社会生活之中‚善的行为和恶的行为是易于区分的‚而对人之思想的精微之处‚人们彼此之间却难以互判‚就是说一个人完全可以在思想深处存有恶的念头而在实际生活当中做出善的行为。
但是说到底‚袁甫所谓的“观人之道‚不必观诸他‚而当观诸人”‚如果个体对自身之思想和行为的一致性是确信不疑的‚那么此法确实是“观人”良方。即是说‚袁甫此处的方法‚对于一个在内心深处确证己思和行为应该高度一致的人来说‚是行之有效的‚若是从理想的情况来看‚每个社会个体都是如此‚那么在实际的现实表象来看‚确实这个社会就是个善的世界‚这便有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味道。
对“心”之重要作用作如此强调‚怕是与慈湖对袁甫的影响有一定的关系。在慈湖那里‚“心”之发用若是能够向着其本质的存在状态靠近‚或者“心”由它的本质状态而表现于现实的社会生活之中‚一个最直接的结果便是我们当下的世界“仁心流动‚善性充满”。
袁甫说“所谓文者‚即道也’‚‚实际上指的是“道”之法用流行或者现实表现‚在袁甫看来‚日常生活中的彝伦佼序‚无论多么繁杂‚哪怕“三千三百”之多‚也不过是“文”而已。而“文”是道的显发方面‚“仁”即是“道”的隐微之处或者根本之所在‚从根本来说“文即仁”‚只不过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
在袁甫看来‚孔子对于颜回和仲弓问仁的回答实际上是一致的。而这并不似平常所言孔子对二人之回答采取了不同的答案。袁甫之出发点‚是从“心”之见于大祭、大宾之“礼”以后的反应来说的‚在他看来‚“心”在那样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氛下‚都会归复到“清静明莹”的本质状态‚因此不论孔子之答案在表面看来如何不一致‚而实际的效果却并无不同。
只是‚要领会夫子之答的深意‚非得有实际的行为不可‚即是在生活中克去因“私累”而产生的一切不合乎“礼”的各种行为‚从而“复礼归仁”。完全遵照“礼”的行为本身就是“仁”‚因此“仁、礼本一源‚礼在是‚仁即在是’‚。与慈湖相比‚袁甫更加强调“道”的日用常行之特征和在日用常行之中对道或者仁的复归‚慈湖也并非否定这一路向‚但却更偏向于超上一路。
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