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2月,我从河南入伍到西藏日喀则当了一名汽车兵,没想到在西藏当兵那样的苦,虽然我们的津贴加补助每个月有10元,用汽油洗军装,然而当兵4年的经历很苦、很难忘。
1969年12月,17岁的我和家乡县城490多名新兵一起,乘坐闷罐列车,一路向西,原本以为路途时间一天就差不多了,没想到我们躺在凉席铺就的地板上,走走停停,竟然在九天后才到达雪域高原深处的日喀则。
作为一名在内地平原小县城里长大的孩子,长这么大从没意识到空气有多珍贵,但越往西走海拔越高,还没到拉萨我就产生了高原反应,幸亏军列上有军医教我们如何应对高原反应,但头重脚轻、想呕吐的感觉,还是让我对西藏这片神奇的土地产生敬畏之情。
12月底我们达到日喀则汽车营驻地后,随即进行了新兵训练,军医提醒我们,到了这里一定要吃饱吃好,身体好是第一位的,只有能吃,才能保证有足够的精力战胜高原反应,也才能适应气候带来的不利因素,完成艰苦的训练任务。
班长也提醒我们,高原反应并不可怕,保持稳定良好的心态很重要,心里不慌,就胜利了一半,同时,适当开展运动,如散步和慢跑,让身体慢慢适应这里的缺少氧气的空气环境,在战友的鼓励下,我们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环境。
没想到新兵连的伙食我们还是十分满意的,后来听班长讲,和我们一起入伍到内地部队的老乡,他们的伙食费一天只有4毛7分钱,而我们这里的伙食费是他们的一倍还多,我纳闷,同样是部队,伙食费怎么还有区别,班长讲,西藏高原因地势的原因,蔬菜和肉产量比内地少得多,比较稀少。
班长给我们例举了一组数字,我们这里的伙食费是每天9毛7分钱,如果以后到一、二类地区执行任务,伙食费标准就要按1.17元计算,虽然我不懂其中的道理,但我知道我的姥爷、两个舅舅家、姑家在农村,他们每天吃的尽是红薯和玉米面窝头,常年吃不到白面。我们部队周边牧民吃的也很简单,部队餐餐有菜有米面也有肉,我不禁为自己成为一名边防军人而自豪。
让我意外的还有津贴,一入伍司务长就给我们发了8元的津贴,还有2元的边补,班长说,内地部队的同年兵,他们的津贴是6元,高原部队艰苦,军人的津贴和工资包括有地区补助。
然而,更让我高兴的是,入伍前就知道我们这支部队是西藏军区的独立汽车营,也就是说,到部队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开汽车,为此,父母和家人十分高兴,开汽车可是我们可望而不可求的技术性工作,没想到一入伍不仅满足了当兵的愿望,还开上了汽车。
但是,真正开始学开车,后来到连里开上军车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多么单纯和幼稚。
1970年3月后,我们开始了学开车,当时,我们是统一集中到司训队学习驾驶的,三分之一的课程是室内理论课学习,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学习驾驶,在驾驶员训练队后期,我们经常跟着老司机一直执行任务。
当时,我们汽车连有50多台解放牌CA-10B型大卡车,平均到每个班,差不多有6台车,2个人一台车。我们营里的停车场修建得很有特色,是那种四四方方的正方形,停车场的最前面,停的是修理班的汽车和待修的故障车辆,其他三个方向,才是各排、班的汽车依次停放的地方,每个排的18台车依次排列,颇为壮观。
当时,我不理解全连的汽车为何不停放成一长排,那样多气派,排长说,日喀则这边风大,沙石多,军车聚拢在一起排列,可以最大限度遮挡飞沙走石对军车的影响,减少故障率……
然而我们连的汽车,是由一汽生产的仿制嗄斯车改装而成的解放牌汽车,这些军车在我们到达这里时,已经在雪域高原服役了近二十年,由于高原条件限制,再加上服务边境部队运输任务重,车辆大多都是老爷车了,出车时经常坏在半路上,维修维护任务很重。
尤其是这里的道路大多是沙石路,四周都是荒野,绿植几乎见不到,开车在路上见到一棵树都难,大风刮来时,黄沙滚滚,遮天蔽日,不得已我们都要戴着护目镜开车,风特别大时还不得不紧急停车,等沙尘暴过去后才启动车辆,就这样,回到连队我们一个个都成了灰人。
由于车辆普遍老化,即使没有大风,坏在半路上也是常事,因此,那个时候只要车一坏,司机都要排查故障,有时还要钻到车底下,在沙石和油泥的混杂的道路上面修理车辆,这时候如果再遇上大风,我们一个个都会变成活动的沙丘,唯独衣领上的红领章和军帽上的红五星,还能认出我们是军人。
我们返回连队后,往往顾不上休息,抓紧检查和维修车辆,排除故障,迅速让车辆恢复到正常状态,确保随时执行下一次的运输任务。
这时,一个难题摆在了我们面前,就是军装很脏,被弄得油乎乎的军装得洗干净啊,刚开始时我们用洗衣粉或打些肥皂洗涤,费了好大功夫,衣服上的油渍还是洗不干净,既影响军容也影响心情。
后来,老司机教了我们一个“两步洗衣法”:第一步先用汽油倒在军装的油污处使劲搓洗、晾干,第二步,再用洗衣粉或肥皂清洗。
但是我们发现,按老同志教的方法,仍然洗不干净军装上的油污,痕迹还在,后来,我们干脆用管子抽出些汽油到洗脸盆里,把军装泡进去,等上一会儿再简单搓洗几下,之后,再按上面的方法进行第二次清洗,果然干净了。
然而,使用汽车清洗一是浪费,二是不安全,这个时候得让那些抽烟的战友远离,否则发生火灾可就麻烦了,所幸我们没遇到这个情况。
但是,即便这个方法管用,到了冬天洗军装时又特别困难。冬天的日喀则格外的寒冷,穿着厚厚的军装还冻得哆嗦,我们的双手常年接触冰冷的机械,手背上冻得裂出好几道血口子,这个时候,无论是汽油还为洗衣粉,手上的伤口一接触到,就让我们疼得嘴牙裂嘴,况且,衣服刚捞出水面,就已经冻成了冰板……
如果清洗军装很让人难忘的话,我们这里的另一种付出则更让人感悟到高原汽车兵的牺牲和伟大!
那是我到汽车营的第三个年头,七月的一天,连队安排我跟着八班的一台车到德钦执行任务,我迅速按照惯例检查和保养车辆,也加好了油,还把背包也打好了,随时准备出发。
然而,就在出发前,排长突然通知我到营部参加一个座谈会,这个会是上级临时通知召开的,人员也是临时指定的,我匆忙赶到营部参加会议,而到德钦的任务排里则安排给了另一名战友。
像这样临时变化的情况,在我们这儿很常见,我也没在意。
但是,过了二十多天,突然听说那天到德钦执行任务的军车,在一处土质疏松的危险路段不慎滑下了奔涌的湍急河流,司机和另外一名战友当场遇难,令人遗憾的是,军车在下游四十多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可2名战友却连遗体也没留下……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坐在汽车轮胎上许久没有动一下,那天若不是排长临时安排我到营部参加活动,那消失在深山峡谷大河里的,可就是我了。
后来,营里为两名战友召开了追悼会,当他们的亲属看到鲜花从中的亲人是两个木头假人时,他们哭倒在地上……
到了第3年的时候,我成了连队的老司机,新一批战友坐在了我当年坐的副驾驶员位置上,看着风华正茂的他们,我想起了1970年我刚结束驾驶员培训,坐上这些解放牌卡车时的心情,我特别能理解这些刚入伍不久的战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替他们考虑,我也像当年老兵司机教我们一样,毫无保留地把我们知道、而他们又需要的生活常识教给他们……
6月,上级命令我们排出动8台车到成都执行任务,成都是省会城市,属于规定的一类地区,我们驾驶车辆,绕道拉萨后经318线往成都方向行驶,这条路我走过了十多次,每次走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在成都,我们十几名战友一起行动,吃的饭也是部队上的饭,我并没有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可后来听战友讲,到司务长报销伙食费时,是按照每人每天1.17元结的账。
1973年11月,我离开了生活工作了4年的日喀则回到了老家。
然而,回到内地开始的几天里,我一直晕晕乎乎,我听战友们讲,许多从西藏回到氧气充足内地的战友,都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说是叫醉氧。
所幸我年轻,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适应后,我又习惯了家乡的生活。
在我退伍回到家乡的第二年,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的部队战友讲,一位在西藏当兵二十多年的一位副团长,退役回到内地后出现了严重的不适应症状,结果40岁刚出头就永远离开了他的家人。
但是,我不后悔4年的高原经历,它让我经历了与内地部队不一样的事情,那样一份厚重的人生经历,经常令我魂牵梦绕。
退伍回来后,我被安排到县公交公司,当时,县里公交公司刚增加了一条线路,公交车也由6台增加到12台,后来,我和县自来水公司的一位会计相识并结了婚,我每天开着公交车,沿着固定的线路行驶,此时的我觉得,在县城开公交比在高原开军车舒服多了,轻松得多,也幸福得多。
我在开了38年的公交,2012年退休。退下来之后,事情不多了,却时常回忆起年轻时在日喀则汽车营的一些经历,回想起一起战斗的战友,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天边,盛开格桑花,遗憾的是,我在那里的时间太短,爱一朵花,最好的方式是陪它盛开。
惟其艰难,才更显勇毅;惟其笃行,才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