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笼罩着市三院外科大楼的走廊。刘丹儿攥着体温单的手沁出薄汗，指腹被纸张边缘硌出淡淡红痕。电梯数字从负一楼缓缓攀升时，她望着镜面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反复 rehears 着半小时前护士长交代的话："张主任这周值二线班，你跟着他熟悉术后护理流程。"
七楼到了。金属门开合声中，急救推车的辘辘声由远及近。穿着藏蓝洗手服的男人快步走来，发梢还沾着手术室带出的凉气，白大褂下摆被带起的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银色钥匙链。刘丹儿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墙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那抹身影——他左胸前的铭牌在廊灯下泛着微光，"张宇"两个字的笔画间，似乎藏着某种让人心跳漏拍的魔力。
"32床术后血压不稳。"男人的声音像冰镇过的苏打水，清冽中带着职业性的沉稳。他侧身从刘丹儿身边经过时，白大褂袖口扫过她手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味。实习护士的指尖突然发烫，她慌忙低头看体温单，却发现自己刚才攥得太紧，纸张已经皱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这是她来外科的第三天，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暗恋预演。从第一天在护士站听见同事们讨论"张主任又通宵做了七小时手术"，到昨天在更衣室门口看见他靠在墙上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这个比自己大八岁的主治医生，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闯入她二十三岁的人生。
"刘丹儿，发什么呆？"带教老师王姐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去把28床的换药车准备好，张主任十分钟后过来。"
治疗室里，碘伏瓶和酒精棉球在不锈钢推车上轻轻碰撞。刘丹儿对着镜子整理护士帽，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张哥，昨晚又没睡吧？"是住院医小陈的声音，"林医生今天问你周末要不要去爬山......"
"不了，"张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科里还有几例病历要整理。"
刘丹儿的手指在帽檐上顿住。林医生是心内科的美女主治，她上周在食堂见过两人一起打饭。不锈钢推车的把手映出她微微发红的脸，她猛地转身，却不小心撞翻了身后的治疗盘。
"砰"的一声，镊子和纱布散落一地。刘丹儿手忙脚乱地蹲下捡拾，抬头时却看见张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他弯腰帮她捡起镊子，指节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别急，慢慢捡。"
四目相对的瞬间，刘丹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像浸在温水里的咖啡豆，藏着某种让人想探究的深邃。直到他直起身子，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她手背，她才惊觉自己的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接下来的两周，像是被放进了慢速放映机。刘丹儿发现张宇有个习惯，每次写病程记录时，总会咬着钢笔帽出神，眉心微微皱起；他查房时会记得每个病人的过敏史，甚至能叫出长期住院老人的小名；凌晨交班时，他的白大褂口袋里总会装着薄荷糖，分给值夜班的护士们提神。
"丹儿，你最近怎么总是盯着张主任看？"同批实习的小薇在更衣室里挤眉弄眼，"该不会是......"
"别胡说！"刘丹儿慌忙否认，却在低头换鞋子时，看见自己工作服第二颗纽扣上挂着的银色听诊器挂饰——那是上周帮张宇整理办公室时，他随手送给她的小礼物，说是"实习生纪念版"。
平安夜那天，外科大楼的走廊里挂满了彩灯。刘丹儿值完前夜班，看见护士站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上面贴着张宇的字迹："给今晚值班的同事们。"她打开盒子，里面是满满一盒瑞士莲巧克力，还有一张便利贴："圣诞快乐，记得吃早饭。"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时，值班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张宇穿着便装，手里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我猜你们没吃早饭。"他的头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眼角却含着笑意，"怎么，不欢迎？"
"欢迎！"刘丹儿慌忙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小薇捂着嘴偷笑，悄悄退出值班室，留下弥漫着肉包香气的狭小空间。
"实习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张宇撕开豆浆包装，递到她面前，"想留在我们科吗？"
热豆浆暖着掌心，刘丹儿忽然想起上周跟台手术时，张宇站在手术灯旁的侧影。他的后背挺得很直，肩胛骨在白大褂下形成好看的线条，就像她大学时在画展上见过的希腊雕塑。
"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可是竞争很激烈吧？"
张宇忽然笑了，露出左侧脸颊上浅浅的酒窝："只要你想，就值得争取。"他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听诊器挂饰，"就像有些东西，错过了会很可惜。"
窗外飘起了雪花，落在值班室的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刘丹儿忽然意识到，这个冬天好像不再那么寒冷了。她咬了一口包子，滚烫的汤汁烫到舌尖，却在抬头时，看见张宇眼中跳动的烛光——那是护士站的圣诞树上，彩灯折射出的细碎光芒，像撒在夜幕上的星子，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转正考核那天，刘丹儿在护理操作间里反复练习静脉穿刺。模拟手臂上的血管模型被扎出密密麻麻的针孔，她却总是不满意。直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手腕要稳，角度再小一点。"
张宇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带着雪松味的气息笼罩过来。他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调整着穿刺的角度："感觉到了吗？血管的弹性。"
刘丹儿的心跳几乎要震碎肋骨。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在这个只有两人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丝绒般的质地，柔软而绵长。
"丹儿，"他忽然轻声叫她的名字，"其实我......"
警报声突然响起。急诊送来多发伤患者，科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叫。张宇转身时，白大褂带起的风拂过她脸颊："考核加油，等下见。"
手术进行到凌晨三点。刘丹儿守在复苏室，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心跳曲线，忽然想起张宇在手术室里的模样——他戴着手套的手精准地缝合伤口，睫毛上沾着汗水，却始终专注而冷静。
"辛苦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张宇递来一盒牛奶，"考核结果出来了，你是第一名。"
牛奶盒上还带着体温，刘丹儿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走廊的灯光下，他的白大褂有些皱了，却依然整洁如新。
"所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我可以留下来吗？"
张宇忽然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次，带着某种隐秘的温柔："不仅可以留下来，"他的声音低低的，像大提琴的尾音，"还可以......和我一起吃早餐。"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地平线。刘丹儿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笑了。原来有些心事，从来都不是单向的秘密。就像春天总会融化冬天的冰雪，有些藏在白大褂下的情愫，终将在某个合适的时刻，绽放成最璀璨的星芒。
她轻轻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牛奶。两个人的影子在晨光中交叠，像一幅未完成的画，等待着填上最温暖的色彩。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