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风裹挟着六月的燥热,吹得教学楼后墙的爬山虎沙沙作响。张军叼着根草躺在升旗台后的阴凉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预备铃声,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裤兜内侧的金属打火机。这片区域是学校混混们的"秘密基地",涂鸦斑驳的砖墙见证着无数个逃课的午后。
"军哥,三班那小子又在天台抽烟。"小弟阿凯踩着碎砖跑过来,运动鞋边沾着不知哪片草地的苍耳。张军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阳光透过他腕间的银色骷髅手链,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刚要开口,突然听见西侧围墙边传来压抑的哭声。
转过教学楼角,眼前的景象让他皱起眉头。三个染着黄发的外校生正围着一个穿白裙的女生,其中一人扯着她的书包带,粉色的笔记本散落一地。女生背靠着生锈的铁栅栏,攥着裙摆的手指泛白,马尾辫上沾着几片落叶——是高二三班的张朵朵,总坐在教室前排的语文课代表,每次发作业时都会轻声说"请收好"。
"放开她。"张军的声音像块突然坠入湖面的石头,惊得三个混混齐齐回头。染黄发的瘦子上下打量他,嘴角扯出不屑的笑:"哪来的小屁孩,管你爹的闲事?"话音未落,张军已经一脚踹在对方膝盖上,趁着他踉跄的空当,反手抓住另一个人的衣领撞向围墙。
混战中,张朵朵看见那个总在走廊被老师点名的"问题学生"像头护崽的小兽,拳头挥出时带起的风刮过她发烫的脸颊。当保安的哨声从远处传来,张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狂奔,白球鞋在泥地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他们躲进教学楼后的器材室,外面的雨正好劈里啪啦砸下来。
器材室里弥漫着旧橡胶和铁锈的味道。张军松开手,低头扯下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黑色背心下若隐若现的淤青。张朵朵这才注意到他指节上渗出的血珠,喉咙动了动,从帆布包里翻出薄荷糖罐:"......要擦药吗?"
少年抬头看她,睫毛上还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窗外的闪电划过,照亮他眼角那颗泪痣。张朵朵突然想起上周在走廊,她抱着作业本路过楼梯口,看见他靠在栏杆上抽烟,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烟雾,在白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原来他的侧脸线条这么柔和。
"不用。"张军别过脸,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指尖刚碰到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塞回去。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声渐大。张朵朵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打火机,金属外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军"字,边缘磨得发亮。
"其实......"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轻,"上次你帮我捡回被风吹走的周记本,我还没谢谢你。"张军猛地转头,撞上她清透的目光。那天他确实在操场角落捡到过一本带碎花封面的笔记本,鬼使神差地翻了两页,发现里面夹着干枯的梧桐叶,还有一段用铅笔写的小诗:"风把夏天揉成皱纸团,藏在课桌最深处。"
"小事。"他闷声说,耳朵却微微发烫。雨声渐小,暮色渗进窗户,给彼此的轮廓镀上柔和的灰。张朵朵忽然指着他手臂上的擦伤:"真的不疼吗?"不等回答,她已经掏出随身带的创可贴,指尖轻轻按在他渗血的皮肤上。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硬,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从那天起,张朵朵的书包里多了包湿巾和云南白药喷雾。每当她在走廊遇见张军,总会假装不经意地塞给他薄荷糖,或是在他课桌里放上匿名的跌打损伤膏。起初张军会挑眉把东西推回去,直到某个早读课,他打开抽屉看见一盒包装精致的润喉糖,旁边压着张便利贴:"听说你总咳嗽,这个含着舒服些。"
秋末的傍晚,张军蹲在操场角落抽烟,看见张朵朵抱着作业本从教学楼出来。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直到看见几个外校生堵在她必经的小巷口。这次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摸出手机给阿凯发消息,然后慢悠悠地晃过去,打火机在指间转出清脆的响声。
"又见面了。"黄发瘦子狞笑一声,却在看见巷口突然出现的几个身影时变了脸色。张军斜倚着墙,看阿凯带着弟兄们把对方围住,这才转头对呆立的张朵朵说:"走,哥送你回家。"
梧桐巷的路灯忽明忽暗,张朵朵走在他身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路过便利店时,张军突然拐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罐热可可:"喝了暖和。"铝罐上的热气氤氲了她的镜片,模糊中看见他耳尖的红,比巷口那株开败的月季还要鲜艳。
"张军,"她忽然停下脚步,镜片上的雾气被夜风吹散,"你其实......很善良。"少年猛地转身,却在看见她认真的表情时,突然笑出声来。他抬手揉乱她的马尾,指尖掠过她发烫的耳垂:"小傻子,善良能当饭吃吗?"
初雪落下来时,张军在天台接到母亲的电话。听筒里传来麻将声和男人的骂声,他捏紧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迅速抹了把眼睛,转身时又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课代表又来抓抽烟?"
张朵朵没说话,递给他一个纸袋就转身走了。他打开看见里面是条灰色围巾,还有封信。字迹工整得像她平时的作业:"我知道你总在天台发呆,冬天风大,戴上围巾吧。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会给流浪猫带吃的,会帮老奶奶捡菜,会把零花钱偷偷放进捐款箱......你比自己想象的更美好。"
雪越下越大,张军把围巾绕在脖子上,忽然想起父亲离家前那晚,也是这样的雪天。他躲在衣柜里,听见母亲的哭骂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后来他学会用刺人的外壳保护自己,直到遇见这个总在发光的女孩,像把温柔的刀,切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
平安夜那天,张朵朵在储物柜里发现一盒星空棒棒糖,附带的卡片上只有潦草的字迹:"晚自习后,老地方等你。"器材室的门锁换成了新的,张军靠在窗边,手里转着刚买的钢笔——他最近在偷偷补习,想考个像样的大学。
"给你的。"他把一个礼盒塞给她,耳尖红得要滴血。盒子里是本精装的笔记本,第一页贴着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掉落的梧桐叶,旁边写着他练了无数遍的字:"你是我荒芜世界里的春天。"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照亮少年少女相触的指尖。张朵朵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有比星光更璀璨的东西。原来有些相遇,是命运早就写好的诗行,在青涩的时光里,开出最柔软的花。
高考结束那天,张军站在梧桐巷口等张朵朵。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腕上的骷髅手链换成了她送的红绳。远处传来蝉鸣,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考上啦!"女孩挥舞着录取通知书跑过来,发梢沾着阳光。张军接过一看,是他们共同填报的城市。他忽然伸手抱住她,闻着她发间的茉莉香,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原来真正的勇敢,不是挥拳相向,而是为了爱的人,把自己打磨成更好的模样。
梧桐巷的风掠过他们相牵的手,带走年少的轻狂与迷茫。在这个蝉鸣不止的夏天,两个曾在黑暗中摸索的灵魂,终于握住了属于彼此的光。有些故事,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走向温暖的结局,如同破土的种子,终将在时光里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