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魂人》
在我们村里,每个人都知道我大伯王德昌的名字。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成就,而是因为他用独特的方式送走了无数个逝者。三十年来,他用嘹亮的嗓音为方圆十里的亡者送别,是村里最受尊重的"喊魂人"。可直到他自己离世那天,我才真正明白生命的无常。那个曾经为数百人送行的喊魂人,临终前却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去。他的葬礼上,除了家属只有寥寥数人。这让我不禁思考:是人心太凉,还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
命中注定的生命轨迹说起我大伯王德昌,在老家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三十年来,只要村里有人去世,第一个被请来的就是他。
这是我们那片穷山沟里世代相传的规矩,人死之前必须有"喊魂人"为其送行。
大伯比我父亲大整整十六岁,从小就过着清贫的日子。
那时候爷爷奶奶走得早,年纪轻轻的他就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
为了供养一家人,他放弃了自己的婚姻大事,独自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家里穷得叮当响,我哪有心思谈婚论嫁。"每次问起这事,大伯总是这样苦笑着说。
等到弟弟妹妹们都成家立业了,他已经快四十岁,娶妻生子的黄金年华早已错过。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他在三十岁那年接手了村里"喊魂人"这份特殊的差事。
"当时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大伯曾经坦白地告诉我,"没想到一干就是三十年。"
日子虽然清苦,但大伯把自己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村里人都说,王德昌虽然打了一辈子光棍,可他的日子过得比很多成家的男人都齐整。
就这样,他一个人慢慢变成了方圆十里最德高望重的喊魂人。
只是没人知道,在那响亮的嗓音背后,藏着怎样孤独的灵魂。
那年我第一次见证生死记得我八岁那年寒假,大伯来县城给我家送过冬的蔬菜。
临走时我非要跟着他回农村,在地上撒泼打滚,闹得母亲没办法。
"红霞,让天明跟我回去住两天吧,我保证照顾好他。"大伯沉稳的声音总能化解家里的矛盾。
就这样,母亲给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我兴高采烈地跟着大伯回了老家。
大伯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里飘着香甜的红薯的味道。
"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你爱吃的糖果。"大伯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零食。
第三天清早,邻居家的老人去世了,有人来请大伯过去帮忙。
大伯把零食往我面前一推:"在家乖乖等我回来,下午带你去镇上买新衣服。"
我死活要跟着去,抱着大伯的脖子撒娇:"大伯,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呢!"
大伯拗不过我,只好带我一起去,但特意找了个角落让我安静地待着。
上午八点,院子里挤满了人,逝者的家属披麻戴孝跪在地上。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伯,他站在一张板凳上,嗓音嘹亮地喊起了号子。
他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云霄,底下的人整齐划一地回应着。
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村里人都说大伯是最好的喊魂人。
葬礼结束后,死者家属给大伯磕了三个响头,还塞给他两盒烟和一千块钱。
回家路上,大伯轻声对我说:"记住啊,干这行最重要的是对得起死者,问心无愧。"
下午,大伯真的带我去镇上买了一套新衣服,还给我买了一堆零食。
从那以后,我经常缠着父母让我去大伯家住。
大伯总会提前准备好我爱吃的东西,把小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渐渐地,我发现大伯的名声在方圆十里越传越响。
只要有人过世,家属都会第一时间把他请去。
大伯总说:"这是一份责任,要用最大的敬意送走每一个逝者。"
就这样,大伯用他独特的方式为一个个逝者送行,从未有过怨言。
突如其来的噩耗十个月前的那个清晨,我正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
"你大伯走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疼。
我愣在原地,前几天还和大伯通过电话,他的声音中气十足。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害他?要不要报警?"我急切地追问。
父亲叹了口气:"不用报警,你大伯早有准备,他留下遗嘱了。"
原来,五个月前大伯查出了晚期肺癌。
"医生说没法根治了,他不想连累我们,选择自己安静地走。"父亲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立刻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票,连夜赶回老家。
推开大伯家的门,熟悉的院子里一片凄凉。
墙角的老柜子上还放着我小时候爱吃的糖果罐子。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擦得锃亮,仿佛大伯随时会推门进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大伯的葬礼异常冷清。
三十年来,他为方圆十里的逝者送过无数次行。
可他自己的葬礼上,除了家属只有不到十个村民来送他。
我站在院子里,回想起小时候看到的场景:逝者家的院子总是挤得水泄不通。
"你大伯一辈子都在为别人送行,没想到他自己走的时候这么安静。"父亲擦着眼泪说。
整理大伯遗物时,我在床头发现一个旧笔记本。
里面密密麻麻记着这些年他送过的每一个逝者的名字。
最后一页写着:"喊魂人送走了太多人,却不知道自己的魂该归向何处。"
我站在大伯的灵位前,突然明白了这个职业的孤独。
那个曾经用嘹亮嗓音送走数百人的喊魂人,最后却选择了无声地离去。
逝去的不只是一个人大伯走后,我总是梦见小时候在他家的场景。
那个总是为别人送行的人,最终却走得如此寂静。
我翻开大伯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三十年来的每一场葬礼。
最后一页写着:"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光阴,重要的是活得有价值。"
在那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大伯依然坚守着这份古老的职业。
他不求回报,只为让每个逝者走得有尊严。
可时代变迁太快,老一辈的规矩和传统在慢慢消失。
我站在大伯的坟前,想起他生前说过的话:"现在的人都嫌麻烦,不愿意搞这些老规矩了。"
或许,大伯不只是一个喊魂人,更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
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些正在消逝的传统。
如今,我们村里再也听不到那嘹亮的送魂声。
大伯的离去,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逝去,更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我不禁想问: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里,还有多少像大伯这样的老行当,会随着时代的浪潮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