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寻找牛兰事件中那个一笔带过的关键人物

谍战甲十号 2024-04-13 08:08:50
营救牛兰,有一个关键环节,就是拿到那张3万元的天价纸条。拿到纸条,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张冲的中学同桌郑空性。没有他,那张纸条就无从谈起,后来的许多故事也就没了缘起。 但是,在所有牛兰事件的讲述中,郑空性都是个一笔带过名字。需要跟张冲拉关系时,他出场了,拿到纸条后,他消失了。没有前世,没有后续,完全是一个工具人,跑完龙套,就转身消失在了历史的深处。 郑空性完成任务后,人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有没有因为这件事直接间接地受什么牵连,甚至有没有因此蹲了监狱?这一切,都再无提及。他像空气一样,虽然存在,却看不见,摸不着,消失在了历史的记述里。 百度一下“郑空性”,出来的词条是“空性”——《倚天屠龙记》里的那个武僧。他的名字在网络江湖中,被虚构的小说人物淹没了。 登陆他的家乡乐清市政府官网,在乐清名人榜中,也找不到他的名字。不过,名人榜中倒是有一个人和他有些交集,就是比他小15岁的同乡南怀瑾,孩童时做过他的学生。 就是知道牛兰事件的人,可能记住了那张纸条,却未必会记住郑空性这个名字。 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过,如果再向历史深处探索寻找,就会发现,这个在大历史的书写中被一笔带过的名字,却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曾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干过革命 郑空性是1926年1月在广东与周恩来相遇的。此前,他一直在求学与寻求人生方向的路上。 出生于1903年郑空性,在求学道路上,是一枚妥妥的学霸。小学初中不提,他1919年考入省立温州十中上高中,与张冲同桌两年。高中三年,他少上了一年,为什么?郑空性在自传中写道:“因十中功课许多为我所已习,不能满足我之要求,遂于一九二一年下期考入上海大同学院”。高中三年的功课,学霸郑空性两年就学完了,老师教的不能满足需要了,于是自己提前高考,进了上海大同学院。大同学院现在几乎没人知道,当年可是大名鼎鼎,是辛亥革命后中国第一所综合性私立大学,理工尤强,大同学院以及附中的毕业生里,后来出了三十多名两院院士。 郑空性出身中医世家,他当时求学的最终目标是协和医学院,其他只是铺垫。但是,在上海大同学院只学了一学期,他因“该校功课太闲,去考宁波斐迪大学”,又考中了。斐迪是一所教会学校,以化学著名,他考这个学校还是为协和作准备。但是,没多久,他因“不惯教会生活,又转考上海惠灵英文专门学校”,没有意外,再次考中。在这所学校,他不仅打下了扎实的英语功底,为今后攻下八门外语开了先河,更重要的是,他的人生理想在此发生了重大转折。 这所英文学校有个经济学教授金仲文,朝鲜人,授课常常引述马恩学说,郑空性大感兴趣,“学医之念至此遂消,转向于学习社会科学”。 郑空性从惠灵学成后又参加了人生第四次高考,考入上海南方大学社会学系。四次高考,四次中榜。这四所学校,在当时,可都是985、211一样的存在,郑空性说考就考,逢考必成。 在上海南方大学期间,他遇到刚从苏联归国的共产党人谢文锦,深受其革命理想启迪,思想转变至此升华,志向由“医人”转向“医国”,于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从事工人运动。 1926年1月,郑空性受党组织派遣赴广东汕头开展青年运动。当时,周恩来刚由国民政府任命为广东东江各属行政委员。不要小看这个职务,这可是管辖广东东江一带惠、潮、梅、海陆丰下属25县的一把手,党史记载:“这是第一次由中国共产党人担任地区行政的主要领导职务”。 郑空性报到后,周恩来安排他到位于潮州的广东省立四中(金山中学)任教,以此为掩护开展革命工作。不久,郑空性担任了中共潮汕地委宣传部部长,柯柏年为干事。柯柏年解放后在外交部工作,担任过驻罗马尼亚和丹麦大使。 郑空性到广东一年后,4·12反革命政变爆发,中国革命遭受重创,郑空性的人生方向又一次发生改变。 4·12政变期间,金山中学被反动军警包围,大批学生被捕,郑空性逃离后,与潮汕地委书记罗常培会合,往来厦门永定大浦之间,恢复各地党组织。 4·12政变前,蒋介石在广东制造中山舰事件,随即在黄埔军校清党,周恩来在广东难以立足,中央调他到上海中央机关工作。郑空性后来给晚辈回忆,他与周恩来在大革命低潮中别离,两人曾相拥而泣,可见交情不浅。 这次别离后,两人似乎再未相见。但是,周恩来没有忘记这位当年的下级,二十多年后,已经担任共和国总理的周恩来,与郑空性还有过一次隔空交集。 4·12政变两个月后,党组织派遣郑空性赴香港向省委书记报告工作。郑空性赴港途中,不料染上伤寒,在港治疗月余,仍然病骨支离,他要求回家疗养。组织准假的同时,叮嘱他身体恢复后,到无锡去负责工运。 但是,郑空性再没有回来,就此与党组织拜拜。 郑空性后来在自传中写道:“回忆当时思想情况,一方面不满于领导上之失策,感觉革命前途之渺茫,消极之念,因之而生;一方面念及壮烈牺牲之旧侣,流离失所之青年,则又蹙然不安,奋然思起,二者交战于中,而卒为前者所战胜,遂不复出。此固由于我意志不坚,认识不够,致对革命缺乏信心,而家庭环境阶级出身之影响,更为重要因素。” 这段自我剖析,相当真实地展现了百年前在残酷激荡的革命浪潮中,一个24岁知识青年的内心挣扎与最终抉择。 当过南怀瑾的老师 郑空性返回家乡养病时,他的小同乡南怀瑾年方9岁。温州南怀瑾书院研究披露,南怀瑾这个时期除在正式学堂读书并习练医术拳术等杂学之外,还在多处私塾短期求学,郑空性就是他的私塾老师之一。 两个同乡的师生情谊并没有因为短暂的私塾求学结束而划上句号。 1939年,南怀瑾在川中担任大小凉山垦殖公司总经理兼总自卫团指挥。国民党中央与四川军阀对他的来路都不摸底,都怀疑他是对方的人。南怀瑾两面不受待见,处境不妙。 郑空性后来对晚辈回忆,他收到困境之中的南怀瑾来信,谈及处境艰难。郑空性回信道,乐清同乡张冲在国民党内身处高位,可以施以援手。郑空性同时致信张冲,为南怀瑾介绍。 1993年南怀瑾口述了这段往事,由练性乾记录成文《因缘际会三代情——忆张冲》。文中说:“这时有人向我建议,说:你的同乡张冲,现任军委顾问处处长,蒋委员长对他依畀很深,言听计从,你最好设法跟他联络。” 南怀瑾文中的“有人”,指的应该就是私塾老师郑空性。 南怀瑾见到了时任国民党军委会办公厅顾问事务处中将处长的张冲,张冲热情鼓励这位同乡后生立志做大事。南怀瑾诉苦道:中央对我的公司可能有所怀疑。张冲叫南怀瑾不必担心。说:戴雨农(戴笠)同他很熟,“你去看戴雨农,我也会同他打招呼。” 南怀瑾就此度过人生的一段艰难时光。 牛兰事件对他的后续影响 郑空性在家养病期间,收到中共党组织邀请,到南京设法营救牛兰。这时,他已经不是共产党员了。牛兰案是当时引起轰动的共谍大案,掺和到里面是可能引火烧身的。郑空性还是去了,而且不辱使命。 牛兰事件是郑空性人生的高光时刻,他因此得以留名历史。在牛兰事件的记载中,郑空性从张冲手里拿到那张天价纸条后,人就消失了。但是,牛兰事件对郑空性的影响并没有消失。 郑空性完成任务准备动身返回乐清时,组织上又给他提了一个要求。郑空怀自传中写道:“组织上要我在南京方面物色一人,为其搜集军事情报。” 这个组织上,显然就是佐尔格系统的方文情报小组。郑空性一听组织上的要求,想到了弟弟郑建中,黄埔五期毕业,此时在南京震旦中学任教官。人在南京,又有军界人脉,与组织上的要求严丝合缝。 但是,郑空性觉得弟弟不合适,“我以其作事草率,原不欲为其介绍。”知弟莫如兄,郑空性的考虑是对的。但是,“组织上急于需要,以为无大关系,只要嘱其小心,遂以此事托之。”当时正值日本侵略东北、国民党围剿苏区的危急时刻,佐尔格系统对军事情报的要求自当迫切。郑空性权衡之后,还是把弟弟推荐给了组织。 但是,这个兄弟作事可能确实草率,不过一年,“一九三二年春间,事为反动政府所觉,我弟逃归,而本地政府不时来扰,因此彼又亡命广东北京等处,凡两年。” 弟弟的情报活动暴露,四处逃亡,郑空性跟着受了连累。弟弟事发四年后的1936年,郑空性在浙江省政府做事,“有人向省府告密,谓我兄弟有共产嫌疑,我因此被捕。” 国民党军警正经事不怎么样,株连挺拿手。抓不着弟弟,把哥哥捉进了监狱。不过,因为没有什么像样的证据,再加上同桌好友张冲的周旋,郑空性不久就放了出来。 郑空性的这次牢狱之灾,虽然不是牛兰事件的直接后果,但也是因营救牛兰而起。历史事件风尘漫卷,一粒细沙砸到了他的脑袋顶上。 陈果夫的私人文书 郑空性人生至此,已经有了一大串标签:学霸/教师/地下党/工运活动者/青运活动者/宣传部长/业余特工/监狱牢犯…… 年不过三十,人生已经相当丰富了。不过,郑空性的生命才走过三分之一,他还将继续他的斜杠人生。 郑空性脱离了共产党组织,但是,他对马列理论仍然向往。回家养病告一段落后,1928年春,他到上海找到在广东省立四中的同事黄药眠,两人合作翻译了一本介绍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书籍,原著作者是意大利哲学家拉布里奥拉(Antonio·Labriola),翻译后的书名是《史的唯物论》,1929年由江南书店出版。这本书现在的译名是《唯物史观论丛》。译著出版那年,郑空性26岁。 两人合作译书的同时,郑空性由黄药眠介绍进入上海艺术大学,当了大学教师,教授社会学。但是身体不争气,他又得了“咯血疾,神经极度衰弱”,只得再回家乡疗养,同时阅读钻研中西医书,重拾家传医道。身体好转后,在家乡小学任教。 1934年,从英国返回在南通任专员的同乡郑亦同,知道郑空性的学问文章,邀请他去南通专署办理应酬文字,郑空性很是胜任。后来郑亦同升任江苏省府委员,坚邀郑空性同往省政府就职,具体工作是给省政府主席陈果夫办理私人应酬文字,按现在说法,算是私人文书或秘书。 就是在这个期间,他因弟弟牵累进了监狱。放出来后,仍回省府任职。但是,暗中特务监视甚严,加上旧疾时发,他又应友人之邀,返回家乡,在本县乐成中学(乐清中学前身)教授外语。此后,郑空性一直在家乡的多个学校任教,直到1963年退休。 八门外语和一门手艺 郑空性为教几十年,从来不是单向输出,他一直继续着自己的学霸生涯。据同事与学生回忆,他一生掌握了八门外语,除了科班学习的英语外,他还自学了德、法、意、西及日语等语言。学生林云生回忆:“我们高一时所学的俄语就是他在解放后听乐清广播电台自学后教授我们的一门外语。”自学后能达到开课讲授的程度,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于是,他当之无愧地被推举为乐清县外文学会名誉会长。 他还是医术不凡的中医。他继承祖业,钻研了几十年的中西医术,造诣颇深。学生林云生回忆:“高二上学期,我生了一次病,吃了几次西药不见好。胡之禄校医说:你还是去请空性先生看看中医吧!我便去找郑先生,他住在方丈楼二楼西南尽头一间,郑先生非常和蔼地问了情况,看了舌苔,诊脉后开出了8分钱的药方,服后很快痊愈”。吃了几次西药都不好的病,郑空性一张8分钱的方子,就好了,可见医术之高妙。郑空性退休后,义务行医30年,远近闻名,颇有口碑。 郑空性的阅历学养,能力水平,完全可以有更加宽阔的施展舞台,他也确实遇到了这样的机会。 与周恩来的再度交集 给他提供机会的,是当年他在潮汕从事革命工作的上级领导,如今的共和国总理周恩来。 解放初期,周恩来总理到杭州时,打听过郑空性的下落,得知他在乐清中学教书。周恩来了解郑空性的过往种种,考虑安排他到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或者到国务院参事室工作。周恩来委托当年在潮汕地委宣传部任干事的柯柏年与郑空性联系,柯柏年此时在外交部工作。后来郑空性到北京,还住在柯柏年家里。 但是,郑空性出于对乐清中学爱惜人才的感激,加上其他考虑,最终没有前往北京另就新职,也就没有再见到老领导周恩来。 1976年,周恩来逝世,郑空性写诗寄托哀思: 一别音容四十年,中间相识两茫然。 艰难身世同车笠,欲诉衷情隔九天。 郑空性与周恩来在1926年底广东一别,算来已经整整五十年。诗中写“一别音容四十年”,莫非他与周恩来在三十年代还见过面。但是,具体在何时何地,目前没有看到史料记载,无从得知。抚今追昔,他还有一肚子话想对老领导老朋友诉说,但是,再无可能了。 郑空性年少多病,老来康健长寿。1993年九十岁时,他自撰了一副寿联: 抗颜横舍大中小,过眼云烟孙蒋毛。 回顾九十年人生,严正不屈面对社会世事,执教大学中学小学学堂;经历了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各领风骚的时代,世事更替犹如过眼云烟。 人生至此,感慨系之。 想想看,这样一位阅历丰富、生命饱满的人物,在大历史的书写中,也只不过留下了个一笔带过的名字。 不过,比起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亿万众生,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名字,也是很不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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