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的人,是我的杀父仇人

每读故事 2024-11-23 11:29:41

盛大的烟花下,随之而来的,是故人已死的消息。

三年前的那场绑架案,随着调查,铺展开来……

而俞荫始终记得,最后一次见陈免:

他浑身是血,胸口贯穿伤,每一次呼吸都在嘴角泛起血沫。

尽管如此狼狈,陈免的眼神却依旧精亮,看她时专注得像一头被逼到绝路上的狼……

2023年底,俞荫被秃子喊去他家跨年。

秃子和他老婆田玲几年前有了一对双胞胎。

两人备孕一把辛酸泪,努力多年,罪没少受,最后实在没辙了,跑去加拿大找了俞荫当医生的继姐。

好在小孩儿生下来活蹦乱跳,俩闺女跟活宝一样。

家里娇惯,闹腾起来能把房顶掀了。

说来也奇怪,小祖宗们喜欢俞荫。

俞荫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双胞胎就追着她屁股后面跑,让俞荫给梳头发,奶声奶气地说喜欢漂亮姐姐。

田玲在旁边儿边嗑瓜子边开玩笑,说闺女呦,这位你们还真得叫阿姨。

秃子则在一旁看得眼睛直瞪。

说平时在家跟小怪兽一样,俞荫给梳头的时候怎么这么安静,乖的不得了,真是稀罕。

田玲说,看来俞荫和孩子有缘。

十点多杨东来电话,说是也要来家里坐坐。

撂下电话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杨东风尘仆仆进门,秃子给杨东找拖鞋,他摆手:“不进去了,就是来……”

他目光在找俞荫。

俞荫来到门厅处喊了声杨哥。

杨东冲她点头,压低声音:“荫子,我找你说点事……高辉的案子。”

这时,外面有人开始放烟花。

砰嗵——哗——

烟花直冲上天,黑暗的天空作为幕布,散开漫天绚烂。

田玲示意家里的保姆带着俩小孩儿去到窗户边。

看见小孩子走远,杨东双手揣进皮夹克的兜里:“高辉死了。”

语气尽可能轻描淡写,陈述事实。

“尸体在重庆被发现的,今天刚运回队里。

“一起运来的,还有一具尸体。”

他扫了一眼俞荫,秃子,还有田玲,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带着疑问,带着震惊。

“高辉的尸体已经进行了确认。目前就另一具尸体的身份……警方推断很大可能是陈免。”

“但因为尸体损毁明显,警队系统里没有陈免的生物信息,法医没法辨认。要麻烦荫子和我回队里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杨东知道自己这段话里信息量有多大。

一具尸体,要损毁到什么程度连法医都没法鉴定?

这具尸体如果真的是陈免的,那么他死前经历了什么?

还有,最关键的,高辉也死了,谁杀的?陈免么?

众人目光里带着的种种疑问,被杨东略过。

他来,只是想把这简短的消息带到。

其他的,暂时不想多说,也没法多说。

杨东扭头冲俞荫说,走吧,大元旦的还因为这种事喊你去警队,对不住,改天我给阿姨叔叔送几箱脐橙,去看看二老。

俞荫平静说没什么,应该的。

橙子你自己留着吃,我妈和叔叔现在年纪大了,血糖高,不怎么吃水果。

俞荫拿上大衣跟着杨东往外走,秃子问了下杨东车停哪儿了,然后叫上田玲说要送送他们走到车那边。

双胞胎看爸爸妈妈要出门,也喊着要出门看烟花。

外面的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燃烧的硫磺味。

孩子穿着橙黄色羽绒服,蹦蹦跳跳地冲进黑色的旷野里,叫嚷着:“哇,好好闻的味道!”

秃子笑眯眯:“我这俩闺女也是奇了,爱闻这破烟花的味道。现在也就郊区能放放。”

“高辉案”后,秃子和田玲把地坛边上那套房子处理掉,拿了小两百万。

秃子家、田玲家本来就有点家底,外加上两人前几年开琴行赚了些钱,手里的钱凑一凑,干脆搬到远一些的地方买了新开发的小联排。

一开始家里亲戚都说他俩傻。

新房除了面积大,吃住行其他哪儿哪儿都不方便。

还有人开玩笑说这小两口是不是躲谁呢,跑那么老远。

此时几个人站在杨东车前,车停在一片空地上,空地是准备开发的未来三期。

秃子指着这片地撺掇让杨东也来买房。

说未来这里肯定越发展越好,还不如趁着现在房价没起来呢,赶紧入手一套。

等以后杨东结婚了有小孩儿了,他们几家又能凑在一起——

就像小时候住地坛边上那样,一栋居民楼好几个孩子,每天一起上学一起下学。

杨东打哈哈,你这就说的远了,现在对象都没有,结婚猴年马月。

秃子说,哎,当时我们几个去警局做笔录,那个特酷的女警官叫什么来着……以为你俩能好呢,怎么的,没好成?

杨东拉开车门,你说谁?刘虹?放屁,我俩就是纯同事关系,没影儿的事。

俞荫也坐上副驾,玻璃降下来,冲着两个小朋友还有秃子田玲打招呼:阿姨走了,过年好,过年好。

车开到小区后门。

发现是几个大爷带着孙儿在这儿放的烟花。

杨东说:“上次像这样咱们大家聚在一起看放炮,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俞荫想了想:“还是咱小时候。”

杨东回忆着:

“想想那会儿都是你爸带着咱们几个小孩儿来郊区。

“唉……想我爸妈,一个白天开出租一个白天打麻将,晚上见了面就吵架,从早到晚根本不管我。

“俞叔做的干炸丸子那叫一绝,每次你家一做这道菜,满楼飘香。馋的我总是饭点儿去敲你家的门,假装问作业,然后就会被留住一起吃晚饭。

“那时候每年过年,你爸带你去地坛庙会,每次都给买一个泥塑的兔儿爷,图案颜色各不相同,窗台上摆一排,给我羡慕坏了。

“其实现在想想,我爸跑出租的忙,但你爸当警察的不忙?工作忙成那样还想着带你去这儿去那儿的……哎,可惜后来……”

杨东说到这里停下。

俞荫低着头:“我爸一个月抽不出一天陪家里,难得有空,很偶尔才会带咱们去水库玩儿。”

相聚的时间不多,在一起的时光却带着柔软的滤镜。

那时候的保留节目就是放烟花。

俞长海会买上一些仙女棒,以前叫呲花。

带着这几个小孩儿疯完一天,在农家乐吃饭时,问老板腾出一片空地,让他们在空气中画大字。

小孩儿容易糊弄,几块钱一把的呲花能兴奋得鼻涕一甩一甩的。

俞荫感慨着:“这一晃儿,我爸也走了十几年了。”

杨东顿了半晌,轻轻说道:“是十五年三个月零四天。”

俞荫有些讶异地看杨东。

男人则指了下后视镜示意俞荫往后看。

巨大的烟花在他们背后绽放,整片天空都被点亮。

杨东沉默着没再说话。

他想到人们之所以会放烟花,是为了庄重地告别,也是为了满怀期冀地迎接。

而今天,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杨东打开收音机,怀旧电台里正好在放罗大佑的《你的样子》。

悠扬的歌声将这旧年新年交汇的时刻映衬得格外盛大、荒芜。

陈免“失踪”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俞荫都没再听到罗大佑的那首《你的样子》。

她望向窗外,郊区路边的杨树林影影绰绰。

瞬间,她有一种错觉,仿佛那里随时会有一个人走出来。

黑衣黑帽,脸上带着极致的忍耐。

“绑架案”之后,俞荫最后一次见陈免。

男人浑身是血,深沉喘息,胸口贯穿伤,每一次呼吸都在嘴角泛起血沫。

俞荫没法想象他是如何躲过高辉团伙和警方两方追击的。

尽管如此狼狈,陈免的眼神却依旧精亮,看她时专注得像一头被逼到绝路上的狼。

那时候俞荫说了一些话。

陈免静静地听着。

最后两人安静下来,男人想摸俞荫的脸,发现掌心全是血,抬起又放下了。

看了俞荫良久,最后轻声道别。

“俞荫,你要保重。”

2019年,“高辉案”轰动全国,俞荫被带去警局做笔录。

在这个案子里,她的身份和情况都有些特殊。

身份特殊在于,俞荫是已故前警队队长俞长海的女儿。

情况特殊在于,俞荫和案件中的关键人物,陈免,有着超越普通人的亲密关系。

俞长海,六零年生人。

二十三岁进东城分局刑侦支队。

三十八岁当上队长,之后的十年里带领队伍破获大小案件无数。

零八年身体原因请假在家,休养期间被人在家捅死。

浑身上下数不清的刀伤,现场太过惨烈,很多细节不予披露……

如果是为了入室抢劫,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样没丢,甚至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因此警方推论是仇杀,最大嫌疑是高辉出狱后买凶杀人。

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陈免,十六岁开始成为“黑老大”高辉最为信任的手下,十年时间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

之后高辉打算洗白,陈免也在二十六岁金盆洗手,在高辉经营的一家安保公司担任经理,在这期间认识了俞荫。

两人从相识到相恋一年左右时间,直到陈免逃走前夕,俞荫才知道了陈免的真实身份。

父亲是前警队队长,情人是金盆洗手的杀人犯。

这样错综的关系,俞荫的“完全不知情”,给整个案件蒙上一层微妙的气息。

因此杨东带俞荫来警队时,再三强调:

“荫子,这不是审讯……我是完全相信你的。

“只是队里需要你提供所有你知道的信息——你应该清楚现在是怎么个状况,黑老大高辉下落不明,杀人犯陈免在逃,队里上下所有力量集中办这个案子,你一会儿告诉我们的,对办案有重大意义。”

俞荫看杨东:“杨哥,不用你劝我,我拎得清。”

杨东欲言又止。

俞荫则一脸坦然,直接说出她的心里话。

“我不会包庇陈免。如果说之前和他扯上不明不白的关系,是因为事先不知情。现在知道了还因为一些儿女私情蓄意隐瞒,那就是对不起我已经亡故的父亲。

“如果实在不放心,我看电视上,你们警方审问时不是可以用测谎仪么?我不介意。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知无不言。”

话说到这份上,杨东不好再说什么。

他轻拍俞荫肩膀:“我们不用那玩意儿,都说了,这次来是做笔录,不是审讯。刚才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职业病。”

警方和俞荫的谈话被专门安排在一个小房间进行。

带窗户的小休息室,晚上窗帘紧闭。

木头长沙发带靠背,面前一个矮几,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茶水上方悬着一个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泡,光线刺眼。

一团光亮映在茶杯正中间,像一只惨白的鱼眼,毫无生气。

坐在俞荫正对面的两人,一个是负责询问的刘虹警官,一个是带着本子做记录的林飞警官。

刘虹留着一头将将过耳的干练短发,眼神精亮锐利,一句话没说却给人一种气势逼人的感觉。

一边的小林警官则看起来更像是青瓜蛋子,满脸写满了稚嫩,还没有被工作蹉跎过的样子。

俞荫进门时,刘虹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坐下,也只是点了点头。

林飞则是抱着友好的笑容先打了个招呼,向俞荫自我介绍。

俞荫对刘虹冷淡的态度没太所谓。

她很清楚,她来这里肩负的责任只有一个,就是事无巨细地说出关于陈免的一切。

这对于最终破案——找到陈免,找到高辉,有着重大意义。

正式开始之前,杨东叩门后进来打招呼。

他随手将一副墨镜递给俞荫,照顾自家妹妹的语气:“刚才我给阿姨打电话,让她把你落在家里的墨镜带来了。”

刘虹的视线落在那墨镜上。

墨镜造型上了年代,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款式硬朗得也不像是女士墨镜。

包裹着细长镜腿的透明塑料有些微微泛黄。

俞荫接过眼镜,没有戴上,攥在手里。

刘虹征询地看杨东:“在房间里戴什么墨镜?”

杨东指了一下顶光,解释说:“小俞上学时吃药伤了眼睛,之后就一直不好,而且对光比较敏感。”

刘虹还是疑惑,她翻了一下手上关于俞荫的资料,并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录。

俞荫不想在这种正式场合掺杂进任何对自己的特殊照顾,于是略带尴尬地解释道:“这种室内光还好。”

刘虹盯着俞荫的眼睛看半晌,直言道:“没太看出来你眼睛有什么问题。”

杨东则比较坚持:“嗨,她比较要强一个人,不好意思说。”

刘虹满脸不屑,以为这是什么娇小姐的臭毛病。

俞荫则敏感地察觉到,虽然杨东一再坚持这不是审讯,但是这个刘虹刘警官,是把她当嫌疑人看的。

这种隐约的敌意让她也渐渐冷下来。

杨东看气氛冷淡,打圆场:

“荫子,那个什么,刘儿和小林都是我同事,平时关系都很好……你呢,有什么说什么,时间长的话,累了,我们可以安排间隙休息。”

他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半,这样吧,差不多盯着八点左右我来敲门,想休息的话我们就休息一会儿。”

这样堂而皇之的特殊照顾,刘虹和俞荫都没有领情。

两人有些淡漠地看着满脸陪笑的杨东,把一大男人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赶紧说结束语,离场后是林飞跑去关的门。

俞荫绷着的那根弦直到杨东走后才稍稍放松下来。

或许这样的安排是对的,在这样的场合下,对着熟人反而轻松不起来。

并且她也清楚,杨东说到底也是将职责尊严排在熟人关系之前的,再友好,再照顾,也不过是和刘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或许是出于警察的立场,也可能是出于警察的直觉,俞荫可以感觉到,认识这么多年的杨东,也不那么信任她。

刘虹直入主题。

“那好,我们开始吧。我们就先从你个人的基本信息说起吧。”

刘虹直直看着俞荫的眼睛:“刚才杨东说你眼睛受不了强光,这是怎么回事?”

俞荫静静地看回去,与刘虹眼神对上。

“杨东说的不准确,我眼睛畏光是从小就有的毛病。我是早产儿,眼睛一直不好,畏强光和单一光源,用眼多了会晕眩和恶心。

“之后有段时间上学时睡眠不好,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

“我对其中一种睡觉药有严重过敏反应,导致眼睛更加敏感。”

刘虹细细打量俞荫,确实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有很多细微的红血丝,显得非常疲惫。

“原来是这样……我看你的墨镜不像是近几年的款式。”

俞荫举起墨镜来,笑了下:“是,这本来是我父亲的。”

原来开车时总戴,俞长海宝贝的很。

一说起来就是“阿汤哥”在壮志凌云里戴的墨镜,父亲念叨的久了,俞荫也觉得很酷,从小就觊觎这幅飞行员墨镜。

以为戴上了就能像她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开着车满北京城的跑,出公务,抓坏人,成为一个英雄。

大家都觉得戴着墨镜的俞警官威风凛凛,但只有俞荫知道,墨镜下的那双眼睛也可以属于温柔的父亲。

刘虹点点头,再次抛出一个问题:“你说上学时吃药,那时候为什么睡眠不好?学习压力太大吗?考试前太紧张?”

语气有些不以为然。

俞荫回得简短:“吃药那会儿上高一的时候,我16岁,父亲刚去世。”

林飞本来在记录着,听到这话没忍住“啧”了一声,记录的笔尖也停顿片刻。

原来如此。

他入队没两年,但也听说了前警队队长俞长海的事情。

看向俞荫的眼神带了一些同情和惋惜。

俞荫没在意林飞的眼光,很仔细地拨了拨墨镜的鼻托。

刚上小学那会儿家里还没发现她眼睛的问题。

只是老师总和家长反映,说你家孩子是不是性格有点敏感胆小,眼睛总是红红的。

班里同学嘲笑她,说她是没出息的兔子,因为兔子眼睛就是红的。

老师问,问就说没有哭,并不是在哭,但是每次盯着黑板就总会流眼泪。

俞长海发觉自己闺女不对劲,是因为带她们几个去放烟花。

别的小孩子拿着仙女棒在空中写大字,大家都开开心心,俞荫也开心,但是眼睛却不停地眨巴,一只手拿着仙女棒一只手不停地去揉眼睛,眼睛越揉越红,越揉越痒。

仔细一问,俞荫小声说眼睛难受,难受……

见林飞愣神,刘虹点点林飞的本子,示意他别走神,继续说道:

“资料显示你父母在你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之后你跟着你母亲。你母亲后来有了新的家庭,你和你继父、还有继父的女儿关系很融洽。”

俞荫点头,是这样。

刘虹说:“你母亲离婚后带着你搬到西城。而你父亲因为身在一线,工作繁忙。你和你父亲并不是经常见面。”

俞荫思索片刻,回答道:“刘警官你想表达什么?可以有话直说。”

刘虹眼神冷淡:“那我直说了。一般父母在小孩青春期离婚,小孩跟随母亲,和父亲见面不多,时间久了和父亲的关系会变淡……”

俞荫直接打断她:“刘警官你是做警察的,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家庭应当比我多。你也说了,这是一般情况下。但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

刘虹说:“所以你和你父亲关系很好。”

陈述句。

俞荫这才领悟刘虹在这里兜了这么大一圈子的用意,她忽然轻轻笑了。

“我和我父亲关系很好。这份感情是远远高于我和陈免感情之上的。因此我不会包庇他,也不会为了让警方找不到他而隐瞒任何信息,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小林警官好像也才刚刚明白刘虹一系列咄咄逼人的原因,他看向刘虹一脸苦相:“刘姐,你这……”

刘虹也笑了,撇了眼林飞:“怎么,心疼了?小林,你干刑警没多久,没见过像俞小姐这样漂亮的证人吧?”

被卷入这样的案子,俞荫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

此时此刻面容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眉宇间难掩疲惫。

即使是这样,大家看见了,也会觉得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很符合电视里一贯的剧情,说的俗气点,美丽的没什么烟火气,让人不自觉产生保护欲。

夸俞荫漂亮,这说的的确是事实。

只是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相当冒犯人,并不是夸奖。

刘虹语气里的刺不加任何掩饰,俞荫不觉得生气,只是在思考,为什么刘虹这么讨厌她。

很大可能是,刘虹瞧不起她。

觉得这女人漂亮,柔弱,且愚蠢。

愚蠢到会和杀父仇人的马仔扯上关系。

刘虹的话说的林飞一阵尴尬,他先用笔杆蹭了蹭头发,立起笔杆示意自己有个问题。

“咳咳……我插句嘴。俞小姐,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警方办案也接触过一些视障残疾人,他们都有比较明显的表征。

“可是像我们这样面对面,包括你刚刚进来,坐下,讲话,等等这些,我没察觉出你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

俞荫说:“林警官是知道视障也有等级区别的吧。”

她顿了下,看到林飞点头,接着说道:

“我不是最严重的那种。从小视力不好,眼睛敏感,做矫正戴很厚的镜片会被同学嘲笑。之后除了上课戴之外,平时能不戴就不戴。

“视力不好的人一般目光凝滞,我怕别人看出我的眼睛不同,一直也在练习。到目前为止基本已经习惯了,社交距离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有问题。”

说着,她抬眼去看头顶那裸露着的白炽灯泡,看了几秒钟,然后垂眼道:“看强光眼睛难受,但是练习的多了,眼睛也能做到不眨。”

林警官对于她会为了这样的理由而刻意练习,并且练习到这种程度感到有些惊讶,讪讪回答:“杨哥说得对,你挺要强的。”

刘虹回归正题:“你父母在你小学时离婚,具体哪年哪月,你还记得吗?“

俞荫算了算:“今年2019,我27……小学五年级离婚……也就是03年前后。再具体就记不清了。”

刘虹翻了下手中的资料,稀松平常的口吻:“03年俞队出了个案子,你有印象吗?”

俞荫摇头:“我对我爸的工作了解不多,他尽量不会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家,也不想我和我妈接触。而且他办的案子多了,不知道你指的具体是哪一个?“

刘虹的目光追随着俞荫,直到她的确辨认不出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有任何额外的情感波动。

她说道:“03年12月24日圣诞夜前,俞队出的是‘夜樱’的案子……夜樱是当时东边的一家很大的夜店。”

俞荫依旧目露疑惑:“我有些意外,我以为这种笔录只需要记录与本案有关的事情。我父亲之前的案子也需要提到吗?”

“因为‘夜樱’的案子和高辉有重大联系。”

刘虹抬头道:

“那时候你上小学,没听说过夜樱或许很正常。资料上显示零几年的时候‘夜樱’是东边有名的夜店。出了命案后不久就关门了。

“但是夜樱老板的亲弟弟你肯定听说过。正是高辉。

“重庆市郊有个小村叫焦村。那时焦氏兄弟刚从焦村出来,来北京不久,还没有改名。哥哥叫焦志刚,弟弟叫焦志辉。”

“夜樱是他们从同乡一个大哥手里接下来的。接手后因为经营上钻了很多空子,玩法多样又大胆,夜店名声大振。警方接到匿名举报,说‘夜樱’涉黑涉黄;同年接到报警,一名外地来京务工的男服务生失踪。

“警方的调查大概持续了三个月,03年底收网时,在现场你父亲开枪击中了持枪威胁民众的焦志刚。

“被带到警局的关键嫌疑人一共五人,所有人把全部犯罪事实转移到了已经死亡的焦志刚身上。

“包括那名男服务生的死亡。男子本名陈刻,老家也是在重庆,在‘夜樱’实际的职位其实是老板下面的二把手,做事阴狠,私下好色。

“焦志刚杀他,是因为陈刻仗着自己给焦氏兄弟做了很多事,碰了店里的一名和焦志刚有暧昧关系的陪酒。”

“而因为关于焦志辉本人的犯罪证据当时掌握的不充足,只判了五年有期。”

刘虹面带严肃:

“五年后焦志辉刑满释放,出狱后改名高辉。

“夜樱案是03年,这种简单的算术你应该会,五年后就是08年,焦志辉出来后再次找到了当初帮他的同乡大哥叙旧,借了一笔钱去了重庆,东山再起。

“也是同年,你父亲在家养病期间被人残忍杀害。”

俞荫的身体抖了一下。

刘虹捕捉到了俞荫的情绪波动,却没停。

“警方没有证据指向俞长海是高辉所杀,但是从作案动机、时间、还有作案现场的情况来看,高辉买凶寻仇的可能性很大。”

说到这里,刘虹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诮。

“俞小姐,虽然作为警察不能说毫无根据的话,但是我这么说吧……你父母离婚的原因,是你父亲出于保护的目的。接下来这段话是基于我作为警察的直觉。

“焦志辉、也就是高辉,和他哥哥比起来,他为人心思缜密,能狠能细,且极其能够收买人心。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物。

“你说我们警方看的人多,看人准,这点不错。有些人一旦过过一眼,我们就明白不是善类。你父亲在03年审讯焦志辉时便有此认识。

“03年的案件相关资料我查看过,和高辉一起被审问的,都在替高辉说话。也因此高辉只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干我们这一行的,尤其是一线,早就把自己的生命放在职业尊严之后。对于那些有家庭有孩子的警察,遇到棘手的案子、棘手的犯罪嫌疑人,我们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危险,最担心的反而是家人的安危。”

刘虹说:“或许你父亲决定和你母亲离婚,便是预料到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故。”

俞荫沉默着。

刘虹叹道:

“警方定罪需要证据,但是办案却很大程度靠经验、靠直觉。俞小姐,你如果聪明的话,应该能猜到,我到现在为止并不信任你。

“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在你父亲离世这么久后知道他曾为你做过的事,也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因为接下来,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希望你看完这样东西后,依旧能坚定地选择站在你父亲一边,站在警方这一边。”

说着,刘虹从文件夹里翻出两张彩色复印纸,递给俞荫。

“在你来警局的三小时前,我们收到一封匿名快递。”

两张复印纸并不是快递的全部,但是足够让俞荫了解这是怎样一封快递。

这是一份罪行陈述书。

俞荫先拿起的,是信纸第一页的复印件。

清秀的字迹,故事从08年高辉离开北京后说起。

这一页记录了高辉出狱后,辗转回到重庆,干的第一件事是去一家市郊的福利院找到时年16岁的陈免。

因为从来不说话,性格孤僻,陈免被亲哥哥当成哑巴,六岁时送去了福利院。

高辉找到陈免时,他已经在这家臭名昭著的福利院待了近十年。

十六岁的少年营养不良,手脚溃烂成片,瘦高瘦高的像一根随时会弯折掉的芦苇。

信里回忆,高辉见到陈免说了一段话,陈免便决定乖乖跟着他走,替他卖命。

他说:“这里的生活不好过,对不对?呵呵,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和我兄弟也曾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

见陈免没反应,高辉问道:

“你叫陈免?

“你哥哥是陈刻,比你大十岁,你父母去世后你哥哥觉得你没用,拖油瓶,把你送来了这里。之后他离开了重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个消息要带给你。你哥哥死了。

“五年前死的。怎么死的?呵呵,是我的大哥杀死的。

“你哥哥在我们的店里打工,做事手上不干净。偶尔听他说起过你,说他曾经有个弟弟,现在在老家不知死活。

“他说他这个弟弟啊,有个特点,做起事情来能够忘记所有,听不见人说话。平时呢爱发呆,不爱讲话,像个哑巴。这么一个不听人话,也不讲人话的人,就是个拖油瓶。

“你哥哥不在意你死活,现在他死了。而我的哥哥呢,却是个好哥哥,为了保护我也死了。这世界不论好人坏人,一样得死,多不公平啊。

“要不这样。你没了哥哥,我也没了哥哥,而我虚长你几岁,你要是跟着我做事,学我教你的东西,我当你大哥怎么样?”

……

另一张复印纸则是快递过来的牛皮纸文件袋封面。

上面一张橙色便利贴,和信纸里字体一样,橙色便利贴上六个字:

「俞荫生日快乐」

直到俞荫仔细查看完两页复印纸时,刘虹才道:“这个快递是谁寄的,目的是什么,你能提供一些线索吗?”

俞荫将两张纸推回给刘虹:“信件的字迹是陈免的。牛皮纸袋贴着的便利贴看着不像,那上面的像是有人在模仿。”

刘虹问:“为什么?”

俞荫点点橙色便利贴上的“荫”字,语气笃定。

“陈免写我的名字时,草字头下面的耳刀他会刻意写得圆润一些。他不喜欢这把刀,架在月亮旁边,他知道我喜欢兔子,因此他要把这把刀,变成捣药杵,是天宫的兔子在月亮上捣药。”

“这个俞也是同样,月亮右边的立刀,他会写的离‘月’非常远。”

——因此不是陈免写的。

刘虹露出难得欣慰的神情:“确实。”

她重新抽出一张复印纸,依旧是牛皮纸袋上贴着一张橙色便利贴。

解释道:“抱歉俞小姐,刚刚给你看的那张,是我仿着写的。你再看这张有没有问题?”

俞荫没有因为被耍而生气,看了一眼,认真点头道:“这次是陈免的字迹没错。”

刘虹问道:

“你生日是在四月底,似乎离现在还早。

“快递是陈免寄的,他祝你生日快乐,生日礼物是他将这么多年知道的高辉的行事一一记录下来,我的理解正确么?”

俞荫没急着回答,思忖片刻后道:

“可你说快递是匿名的。如果是陈免写的,他都已经决定认罪了,也没有匿名寄信的必要了。更没有逃走的必要。所以他寄来这些的动机我现在也想不明白。

俞荫进一步解释:

“我只能确定字迹是陈免的没错。至于信是他什么时候写的,最终是谁寄的,寄出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敢乱说,怕影响你们的判断。”

面对俞荫的谨慎,刘虹反而语气放软:

“没有关系,这份文件的内容还在证据科那里进行确认,我们可以先不聊这个。

“既然是聊你与陈免的事情,那么我们还是顺着时间线开始吧。”

态度明显比刚才好太多,面对这样的转变,一旁的林飞默不作声,脸上表情复杂。

字迹鉴定科的证明刘虹早就拿到,不需要俞荫确认,警方已经确定是陈免本人的字迹。

刚刚那一通,是在试探,也是测试。

现在看来,俞荫通过了刘虹的第一次考验。

19年初,地坛公园附近居民区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绑架案。

寻常的绑架案不说数不胜数,全国各地也时有发生。

即使上了新闻,也只不过版面角落上的寥寥几句,譬如说:

“2019年元旦前夜,27岁钢琴老师俞某与友人跨年后独自回家的路上遭遇绑架。据东城当地警方称,经查看路口摄像头,俞某是被家附近夜店工作的保安强行掳走,绑架原因、俞某被关押的地点尚在调查中……”

随着警方找寻被绑架者俞小姐的下落,一个称自己姓陈的男子出现在警方视线中。

他向警方披露了被绑架者可能的关押地点,并最终成功解救出了俞小姐。

案件并没有到此为止。

经由此次接触,警方进一步发现,这桩绑架案与多年前出狱的黑老大高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2008年出狱至2018年的十年间,犯罪嫌疑人高辉先后纠集、指使入狱前的余党,有组织地从事交易管制枪支,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百余起犯罪活动,攫取非法利益,聚敛巨额财富。

而在绑架案中主动协助警方破案的陈姓男子,名叫陈免,竟然是跟随高辉多年忠心耿耿的“黑手套”,身上背着几十条命案。

但由于事先打草惊蛇,高辉和陈免逃脱了警方的追捕。

绑架案正式升级为涉黑案件,报道称“高辉案”,对于高辉、陈免的调查和追捕还在持续进行中。

新闻中的寥寥数语,却激起了人们对这个案子讨论的高涨的热情。

除去高辉本人令人咂舌的一系列犯罪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是促成警方掌握高辉全部犯罪证据的人——陈免,高辉认的干弟弟。

绑架案后,警方收到有人匿名寄来的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厚厚一沓信纸。

寄件人姓名和地址不详,里面的内容却是陈免一字一句写下来的高辉的“事迹”。

那些没法构成直接证据的,陈免也在信件中给出了详尽的可供警方追寻的线索和人证。

警方对陈免的了解大部分也来自于他在信件中的自述。

在此之前,陈免神秘莫测,几乎没有在社会上留下任何痕迹。

据信件中信息披露,接触高辉前,陈免没有真正进过社会,没正经读过书,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和资源。

唯一和陈免有关系的,是他的哥哥陈刻,几年前因为夜总会“夜樱”男服务生失踪案被警方注意到。

除此之外,可以说是一个透明人。

接触高辉后,高辉给他找过几个师父。

起初那些“师父”去替高辉杀人,陈免只是负责放风,踩点,观摩学习。

学习过几次后,陈免迅速上手,并青出于蓝,很快得到了高辉的赏识和重用。

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年时间,为高辉扫清障碍,像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前后杀了几十人。

高辉派给他的任务,脏活累活手上沾血的活儿,什么都做。

年纪轻轻,做起事来利落老道的不像话。

在那些死去的人里,有些人被当地警方定性为失踪,有些一直是悬案,并且这些案件从没有被警方串在一起过。

甚至连杀人画像都完全不一致。

天上的水落下是雨,雨汇入大地蒸发消散,没有在这繁杂的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

这就是陈免的风格。

一个没有习惯、没有喜好,没有形状的人。

警方揣摩不清这个冷酷杀手的真实想法,也不清楚最后陈免在信件中“主动招认”的动机、逃跑后又提供证据的行为,以及他的下落踪迹。

所有的这些“不了解”,让警方对高辉、陈免的追捕变得困难重重。

为了破案,警方因此找来绑架案的关键人物,被绑架者俞荫,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些线索和信息。

小小房间里的询问继续。

刘虹警官:

“父母离婚后,你跟着你的母亲林庆兰。

“那18年认识陈免时,你是一个人住在……?”

刘虹照着资料念出一个地址,地坛公园附近有着快三十年楼龄的家属筒子楼。

“父母离婚后,你母亲带着你离开,你父亲俞长海曾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近五年。”

刘虹从资料中抬头:“08年这里出了命案,现在为什么会想着搬回这里住?”

俞荫回答:

“18年年初我刚从重庆回北京。我母亲再婚,我不方便去和她还有叔叔同住,要找到合适的房子需要一段时间,我住在这里作为过渡。”

刘虹问:“你父亲出事后,房子还一直留在那里,没有想过处理掉吗?”

俞荫皱眉:

“房子老,还发生过命案,想卖的话很难。

“……倒是想过出租,最近几年楼里以前的老街坊基本都搬走了,这栋楼大部分都是租户。楼虽然老,地理位置还算便利,周围的小学也不错。

“原本我母亲想以极低的价格将这套房子出租,可是遇到的几个租客却都不是很满意。筒子楼里租客鱼龙混杂,我们认识的老街坊总是因为租客这样那样的事情头疼。

“入室偷盗,偷快递,同单元男租客偷窥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

“有这些前车之鉴,想着租也租不了多少钱,万一租客闹出点什么事来更麻烦。后来就一直空置着。好在房子里家具齐全,我直接住进去还算方便。”

刘虹:“你母亲同意你住回去吗?”

俞荫笑道:

“她确实不大愿意。我父亲的事……是主要原因。可那毕竟是我爸,那里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没有那么迷信。

“楼里基本没有老街坊了,刚刚也说了,租户人员比较杂。这种老楼不比那种商品房,有物业有保安什么的。楼里公共的监控摄像头都是才装不久。

“做母亲的嘛,操心的事情多。我一个人住那里,她担心我安全,每隔一段时间就打着给我送熟食的理由过来视察一番。”

刘虹想了想:“那林庆兰一定见过陈免了?你和陈免在一起后,你母亲是什么态度?”

俞荫:“陈免租在我家隔壁,两人在楼里打过几次照面肯定是有的。”

她老实回答:

“但你们要是有关于陈免的事情想问她的,你们可能要失望了。

“我妈妈一直希望我找个北京本地,有房有车单说,至少得有稳定工作的,靠得住的。”

刘虹插话:“类似杨东这样的。”

俞荫笑笑没接这个话头儿,继续说:

“……像陈免这样的男人肯定不在我母亲的关注范围内。

“也是这个原因,我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陈免,为了避免她念叨,也没有将和陈免在一起的事说给她听。

“甚至之后我都找借口不让她来看我了,而是我每周去看看她,做个报备。”

绑架案后,警方曾联系过林庆兰。

正如俞荫所说,电话里的林庆兰确实对女儿和陈免交往的事情一无所知。

并且在得知陈免的真实身份后大为震惊。

所以俞荫在这点上并没有撒谎。

刘虹不愿在此事上浪费太多时间,简短道:

“现在说说你自己吧。大学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去了……重庆,待了差不多四年时间,18年年初回的北京。”

说完这句话,她顿了一下,一旁记录的林飞也随之顿住,询问地看向刘虹。

刘虹半是调侃地说了一句:“你回北京的时候,陈免刚来北京不久,也是巧了。”

俞荫淡淡说了句:“是吗?”

她正经说道:

“心理学就业情况很一般。大学毕业时经学姐介绍,在重庆有个人力资源的工作岗位。当时没想太多,这种很吃经验的工作能有一份机会就很好了。”

“后来为什么决定回北京?”

俞荫撩起一截裤腿。

刘虹看了看,小腿上一大片褐色印记。

皮肤大片溃烂后愈合,结疤后还没完全恢复本来肤色。

除去这一大片,脚踝部分还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疤,疤痕经年日久还不见消除,可见当时伤口有多深。

俞荫只对褐色印记进行解释:

“在南方水土不服,这一片一直过敏,发炎。

“去医院看过,医生也开了药,但是没什么用。或许是缺乏营养,免疫力的问题,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医生也说不好为什么。

“另外从职业的角度考虑,还是想考研究生。因此辞职回来备考。”

林飞拉家常似的接话:“是,我有个表妹之前也想报考心理学,被家里长辈劝住了。听说这个专业最后还是得往上读,硕士博士什么的……”

俞荫“嗯”了一声:

“那时候秃子、我们是街道上一起长大的,本名叫涂闻。他喊我回去给他帮忙。”

“秃子以前是混乐队的,乐队没出名,混不出名堂来。他女朋友田玲和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街坊,在秃子乐队当过主唱。两人以前很喜欢玩儿,天南海北地闯。

“到了二十几岁,什么都看过了见过了觉得没劲,想安定下来。正好秃子家有些资金可以支持他,乐队解散后他在家附近开了琴行,卖吉他、钢琴,其他也有进货,种类不多。

“这种琴行一般都会给小朋友提供入门的课程,琴行二楼三间房,其中一间给我做单独的钢琴教室,教一些很基础的东西。

“我想着自己脱产在家备考,还能有一份收入,不至于坐吃山空,于是就答应了他的提议。”

刘虹点评道:“你们邻里街坊关系不错。”

俞荫浅笑:“是啊。杨东,涂闻,田玲,我们几个一起长大,认识二十多年的朋友,熟的不能再熟了。”

“可以简单说一下你的几个朋友吗?”

“杨东比我们大两岁,秃子和我同岁,秃子的老婆田玲小半岁吧,她自己家不住我们这栋楼,住另一栋……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家长很熟,爷爷奶奶那辈儿很多都是一个单位的。”

俞荫想到什么:“说起来,陈免搬来时住我家隔壁,那是田玲姥姥的房子。”

刘虹举起一张缩略图,画了一个圈。

“和你确认一下,你们楼是在这个位置,对吧?”

俞荫眯着眼睛看,有些犹豫:“我看不清。”

“抱歉。”刘虹一面说着,伸手把地图递给俞荫看。

俞荫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对。”

随后看向刘虹:“你们这个不是最新的地图吧?”

她点了点街角:“秃子的琴行就在这边,叫天闻吉他。改之前是个网吧……我看你的地图上还是原先网吧的名字。”

刘虹接过地图看了眼俞荫点过的地方,确实显示的是宏图网吧。

这张地图是俞荫来之前林飞临时在网上找的打印出来的,只是为了确认陈免的住址,网图没有更新也很正常。

刘虹没往心里去,随口道:“你还挺细心……那其他的没变化吧?”

俞荫摇头:“没有。”

刘虹冲林飞说:“小林,你觉得这个地理位置怎么样?”

林飞老实评价:“除了楼有点儿老以外,周边我看这什么水果铺,鲜花店,小卖部,等等一应俱全。生活倒是很交通便利。”

刘虹:“你平时不是爱看小说么,设想一下,如果你是一个混黑道的杀手,金盆洗手前杀了很多很多人,你退隐以后会选择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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