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黄湖镇的青山村，是位于杭州西北部余杭群山之中的小村庄。在今年这个严重酷热的夏天，本人有幸来到这个山清水秀、茂林修竹环绕的美丽乡村，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一下子被这个村庄的艺术气息、整洁的村落和热情的新老村民所吸引。

青山村距离黄湖镇也就是10分钟的车程，距离良渚、瓶窑镇、径山等知名文化景点半个小时车程，但它保留了乡村田园风光，竹林、田野、居民和谐相处，水库、稻田、果园、竹海交织连片，加上散落其中的各式各样的新型现代民居院落，大有世外桃源的境界。

这首先是因为青山村的魅力，更因为在2018年我有幸在半年多时间里参加了日本著名企业家、慈善家福武总一郎先生发起的在山东沂源的一个艺术振兴乡村项目。福武先生用了30年时间、总计1000亿日元把日本内海的直岛等打造成了日本和国际知名的艺术、度假圣地。深爱中国文化的福武先生把这个宝贵经验、艺术资源和项目启动资金带到山东，还吸引了法国著名建筑设计家安德鲁先生加入担任山东项目的总设计师。这段经历，加上去日本农村考察和参观北川付郎先生主持的大地艺术节，让我对艺术振兴乡村的理念、实现途径等有了深刻认识。

本人与福武先生在日本考察期间再聚

青山村的发展历程

今天的成果看起来是那么美好，但回顾这个过程也充满了挑战。

和很多地方一样，青山村曾经是个极其普通的小村庄，原本产业结构单一，青山村民们早年也是以稻田为主，同时种植大片毛竹林来补充收入，大量使用化肥和除草剂污染了当地主要水源龙坞水库及周边水系。黄湖镇政府、青山村立足生态环境优势，从村里的一处“水库”保护起步，以此成为撬动青山村高质量发展的一个支点。

2014年，大自然保护协会在浙江乡村调研开展水源地保护工作，龙坞水库因环境优美、位置优越被选为首个试点。2015年，协会联合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万向信托建立了“善水基金”信托，用获得捐赠的33万元资金开始了青山村龙坞水库一带的林地流转，然后在集中管理下再返租给村民，而村民则遵守不使用农药化肥在内的管理规则。随着水变清（从2014年的III或IV类提升至可以直接饮用的I类水质标准），村民们生活条件发生了变化，他们的积极性大幅度提高。

从水源保护到一座人气很旺的生态艺术村落

因为龙坞水库小水源地保护项目，大自然保护协会、万向信托、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三方发起方与农户，连同政府一起共商共议，平衡各方利益点问题，同时引入外部更多的商业生态，让公益更多元。这样，新的机制开始孕育而生。

青山村迎来了项目执行人和第一位新村民张海江。这位2015年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青年人，为青山村建立了与外部世界，特别是慈善、艺术和乡村振兴等各界的联系。

“品物流形”工作室创始人张雷受张海江邀约，与合伙人Christoph John及Jovana Zhang带着30多位设计师从西溪湿地迁移到青山村，为青山注入现代乡村美学元素，开始他们从中国传统手工艺中挖掘蕴含的自然哲学之旅，也带来了新的经济增长模式——培训村民，教授手工艺。这也是第一个来到青山村的外部商业体。

进入 “设计上海” 和 “米兰设计周” 的展品

2019年开始，余杭区开始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农村职业经理人，在当年2月28日，“青山同心荟”在黄湖镇青山村正式成立，集结了村内中国传统材料图书馆设计师、大自然保护协会• 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成员、印力集团项目人员及民宿、农家乐、手工艺等各类产业经营者，成为杭州市首个以村为基础的新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分会。“青山同心荟”在当地镇政府大力支持下，与各个方面建立良好的信息沟通和决策协商机制，积极参与村内重大事项讨论，并利用自身资源促进当地文创和生态旅游度假产业发展，共同助力乡村振兴。

2019年同年9月，青山村“自然好邻居”计划正式启动，鼓励村民采用环境友好型的生活和经营方式，来降低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共同构建环境友好型村落。例如一位农家乐经营者加入“自然好邻居”计划，那么他就要承诺在经营期间更多地使用环保袋、可循环使用水杯，并坚持按政府发布的规则进行垃圾分类等等。而参与这个计划的村民，每年会从收入中抽出利润的10%-20%投入到善水基金中，专门用于龙坞水库水源的保护。村委会和新村民共同成立的乡村旅游网络预订平台对积分高的村民会优先获得客源推介，2023年平台就接到了4万人次预订，既增加了村民的收入，还将5%~10%的收益拿来反哺水源保护项目。

这一年12月，“青山村未来乡村联合工作坊”成立，第一次会议就吸引了地方政府领导、新老村民和支持的企业代表，30多位新村民就“青山村的现状和未来乡村的场景设想”展开了热烈讨论，全面提升青山村的环境品质、打造艺术村落的方案就此形成。

新老村民和当地政府以及企业进行民主协商，积极参与到村子的规划、建设，政府部门也开明地尊重他们的意见，除了给予必要支持、服务外，一般不干预新村民的工作。这样，当地的生态农产品和传统手工艺品（竹编、雨伞等）、外来的陶瓷、新艺术积聚起来，有的还参加了省、国家和亚洲艺术展赛。目前已有40多名设计师常驻该村，教授村民手工艺技法，并积极带领村民参与传统工艺品制作，还有来自国内外百余名各领域的人士短、长期到此居住。

新村民将旧民房改造成陶艺工作坊

新村民们还在余杭区、黄湖镇、村政府支持下，积极盘活荒地，落实垃圾分类，组织稻田音乐节、旧书集市、越野比赛和艺术，如在青山·群响艺术季活动，招来了160多位国内外艺术家和展示了100多个艺术项目，这些都形成了“青山”品牌的一部分。

来自台南的融设计图书馆联合创始人骆毓芬是2020年来到青山村的，如今她已经成为一位“资深”的青山村新村民；陶艺艺术家陶缅在青山村居住了三年之后，购买了一套当地破旧民居，投入近百万进行了彻底改造。如今，商业、艺术两个轮子有力地结合在一起，联动发展速度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商业生态加入青山村，如主打水上运动和越野障碍赛的“麦芒体育”，手工艺人成立的竹编工作室“莱莱做竹编”，观鸟工作室“绿皮山”，艺术装置咖啡/酒吧“平行宇宙”，等等。

艺术、自然加游学，扩大影响力和朋友圈

青山村的游学领域是在自然环境大大改进之后产生的。青山自然学校就是在水资源治理取得成效之后的2019年、通过善水基金的运营平台来到这个山区村落的。

简朴的学校是在村子已破落的小学基础上改造的（现在的孩子们都已经去镇上的黄湖第一中心小学上学），设计师是毕业于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高威。他运用中国最传统的夯土材料改造，将村子里的废弃小学，变成了青山自然学校。课程设计则是中科院动物学博士朱虹昱，他是作为水源地保护项目的志愿者来到青山村的，结果住三年后他设计了一整套符合“青山村气质”的课程，包含夜观昆虫、竹制品编织、植物拓印等，夏夜时分，穿好套靴，打起手电，朱博士会领着孩子们徜徉田野，观察昆虫。每年超12000名访客慕名而来。

此外，自然学校还发起了一系列环保公益活动，累计有超过5000名学员参与课程和活动。

中山大学旅游学院MBA学员到青山村访学

浙江财经大学“问道青山”中外学生实践团

另外，青山村运营团队还建立了青山学堂，邀请各方人士来青山村定期举办青山TALK 公益公开讲座。

思考

1、乡村振兴中，经济发展是最终的王道。据村里估算，善水基金等项目投入不足100万的自然保护资金，已带来近3亿元的政府支持、企业投资、个人投资等资金；这对一个村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投入；村集体经营性收入也获得稳步增长，从2019年的66.8万元增至2022年的148万元，翻了一番还多；年轻人陆续返乡创业，大量中青年新村民落户，为村里注入新的发展活力。

相比于过去，青山村的农户可以获得四份收入：流转土地得来的补贴；日常耕种得到的收入；参与外来公司经营得到的劳务费；开展农家乐、民宿、咖啡厅、艺术品销售、停车费、纪念品销售等获得了更多收入。认真投入精力的农户每年能增加20万左右的收入，零零散散做点事的农户也能增加3-5万的收入。

政府资助建设的艺术品实践、展示中心

2、政府，特别是镇政府摸索、创立 “政府+社会组织+群众”参与的模式，发挥公益力量，进一步完善受益者付费机制，将村民参与生态保护情况和产业平台收益相挂钩，建立村民贡献评价体系，发动新老村民共建人人参与、人人奉献、人人共享的共建格局。

在和新村民交流中，都一致认为村委会和镇政府对他们的关照、理解和配合。除了一月一次的议事会（新老村民都可以参加、发表意见），还有各种微信群可以随时反映意见、想法，政府方面对新村民的创新想法、各种投入也都给予了充分尊重，这就让新村民没有了生疏感，逐步也就把自己视为青山人。

这些年的成绩和实实在在的好处，让政府、新老村民、企业等方方面面都看到公益、信托、影响力投资、企业、社会力量、个人的有机结合形成的创造力。事实上，在乡村振兴这个征途上，政府、企业、社会力量和个人、村委会、村民各个方面的力量都不可缺少。很多实例证明了，仅仅是政府实施的项目几乎都没有真正成功，或者仅仅停留在乡村面貌上的改变而已。

集合各方力量、发挥各方的专业性和积极性是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的秘诀，但青山村的历程还告诉了我们更多：

（1）政府做好自己的事，如切实落实政策和政府应该（或可以）承担的费用，特别是基础设施部分、环境评估等。

（2）政府（包括村委会）要切实尊重、相信外来的企业、社会力量和专业人士的专业知识和能力，要敢于放手。原村民要逐步学习、适应和外界、新村民和新业态友好相处。

（3）外来力量要积极理解、服从政策要求和政府的做事风格、规则；新村民要尊重原村民的文化习俗、生活习惯和其它诉求。

青山村咖啡馆内的年轻人

（4）实现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从开始到之后都要注重一个完整生态的建设。这其中包括自然环境，要首先做到基本宜居，让新老村民都能待下来；第二是当地的社会生态，包括和谐的村风、共同的道德行为规范、安全稳定、具有现代生活元素的生活环境等；第三是鉴于乡村振兴需要方方面面的共同努力和引进相当数量的新村民，需要建立合理高效的沟通机制，可以打通各个环节的信息壁垒，更能使得多方共同议事、有商有量，大家都要明白共同的最终目标是环境发展好，经济才能够更好，大家才能获益。

（5）乡村振兴规划要特别注重生态建设和保护，发挥自然条件带来的利好，切不可为一时利益牺牲环境。从青山村的发展历程看，他们通过善水基金项目改善生态环境，然后挖掘了“生态” + 民宿、文创、研学、修养、有机餐饮等诸多产业，确确实实走上了生态富民之路。

（6）注重吸引各方人才。青山村近年来的发展非常依赖外来的各方人才，其结果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本村年轻人、周围年轻人到青山创业、就业和创作。

小结

每个地区和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特点，不可能简单照搬一个村子的成功，但完全可以从中归纳总结其成功的原因和基本经验，这是完全可以共享的。

青山村从2015年开始到现在的成就用了7-8年的时间，这也是很多乡村真正实现振兴的基本时长，因为从基础设施建设到文化改变、产业引进、机制建设等等，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各方资金的投入也需要陆续引入。

实地体验、接触青山村的民风、生活和新老村民，看到今天的面貌和产业发展，使我对艺术振兴乡村、青山绿水改变乡村有了更深刻认识和理解，期待挖掘更多的这样案例，看到中国农村的发展走向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