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32岁，是部队里一个副连长，已经十年没在家过年了。不是不想家，是每次轮到我探亲假，总觉得连里还有比我更需要回家的战士。再加上家里负担重，来回一趟车票钱够家里嚼用好一阵子。可今年，连长和指导员说什么也不让我推辞。“魏川，你都十年没在家过年了吧？女儿都五岁了，你这当爹的，总得在家陪她过个年！”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我拗不过，这才答应了。
腊月二十八，我坐了一整天的长途车，又倒了两趟拖拉机，颠簸了一路才到家。天擦黑，一进门，就看到老母亲迎了出来，眼眶泛红，嘴里却笑着数落：“你总算知道回来啦！十年了，我都快忘了你这张脸长啥样了！”妻子站在炕边，手里还拿着针线，看到我，也只是淡淡一笑：“回来了就好。”我鼻子一酸，赶紧放下行李。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头来，怯生生看着我，那是我的女儿——小莲。她穿着一件红棉袄，头发有些乱，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赶紧从行李里翻出特意给她买的小花鞋和几块水果糖。“小莲，爸爸回来了，这是给你的。”她没接，只是往后躲了躲，回头看了看她娘。妻子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这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呀！”小莲这才小声地喊了我一声“爸爸”，这一声，喊得我心里又暖又酸。
第二天，我带着小莲、母亲和妻子去了镇上的集市。集市上人山人海，卖什么的都有，热闹极了。小莲一开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后来看到其他孩子在玩花灯，也忍不住指着一个红灯笼说：“爸爸，我要那个！”我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她接过灯笼，乐得直拍手，小脸被灯笼映得红扑扑的，像她娘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一路上，她总是指着各种小玩意儿喊：“爸爸，这个好看！爸爸，那个好玩！”那一声声“爸爸”，听得我心里比蜜还甜。
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吃团圆饭。菜很简单，一盘炖鸡，一盘腊肉，还有几样小菜，可在我眼里，这顿饭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饭后，妻子抱着小莲，我陪母亲唠嗑。母亲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说着我小时候的糗事，说到动情处，叹了口气：“你爹走得早，这些年，家里苦啊。要不是你媳妇撑着，这个家早散了。”我低着头，心里一阵酸楚。“妈，这几年我攒了点钱，等再熬一两年，咱家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初一，我带着小莲去村里拜年。小莲穿着新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跟在我身后蹦蹦跳跳，像只快乐的小鸟。村里人看到我们，都笑着打趣：“哟，魏川回来了！这回家过年，就该好好陪陪闺女！”我笑着应付，心里却五味杂陈。是啊，这么多年，我亏欠家里的太多了，这短短几天，又怎么能弥补呢？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就到了初四，我得回部队了。母亲看到我收拾行李，脸色一下就变了：“再待两天吧，难得回来一次，怎么又急着走？”妻子在一旁低声说：“妈，他也是没办法，部队有纪律。”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小莲听到我要走，眼圈一下就红了，抱着我的腿不放：“爸爸别走，爸爸别走！”我心里像被刀绞一样，可还是硬着心肠把她抱起来，交到妻子手里：“小莲乖，听妈妈的话，爸爸忙完了，还会回来看你的。”那一刻，我看到妻子的眼圈也红了。
为了避免离别的伤感，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偷偷溜出了门。走到村口，却听到身后传来小莲的哭声。回头一看，小莲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看到我就扑了过来：“爸爸，我不要你走！”妻子提着我的行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就这么走了？行李都不要了？”我愣住了，抱起小莲，眼泪差点掉下来。那一刻，我真想留下，可军令如山，我最终还是狠心把女儿交给了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部队后，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没多久，就收到了妻子寄来的信，信里夹着一张小莲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甜。信的小莲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话：“爸爸，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攥着那张照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家和部队，都是我的责任。只是啊，这辈子，家欠我的少，我欠家的多。我在照片背后写了一句话：“等我攒够钱，带你们到城里住！”写完这句话，我又笑了笑，心想，这话我爹当年也对我说过。
人生啊，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选择和无奈。我们总是努力在责任和情感之间寻找平衡，即使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艰难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