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 》书中有二个特别让人记忆深刻的老太太,一个就是养尊处优的贾母,一个就是村野老太婆刘姥姥,她们为人处事风格,堪称一绝!
村野老太婆刘姥姥,能说会道,颇有些见识,她帮衬着女儿,女婿过活,只因为家中困顿,无以为断,于是想到去投靠贾府王夫人因女婿祖上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连了宗,认了亲,双边祖上虽已故去,后人也很少往来,如今刘姥姥一家遇到了困难,于是就想起这一家富庶的亲戚来,闻知当年的二小姐已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平时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心想“假如她念旧,发一点好心,拨一根寒毛比咱们腰还呢!”于是第二天,天末明刘姥姥就带着外孙扳儿投奔荣府而去。 刘姥姥首先找到王夫人陪房周瑞家,只因昔年她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她也想显示自己体面,于是非常乐意带刘姥姥去见王家亲戚。
刘姥姥从周瑞家嘴里,如今贾府已是琏二奶奶,就是太太内侄女王熙凤当家,"家里一般客来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于是她对刘姥姥说;“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到要见凤姑娘一面,才不枉来这里一走趟",周瑞家又说"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了些"。
当周瑞家带刘姥姥朝贾琏家东边里屋奔来,先找着凤姐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刚想称姑奶奶,忽听周瑞家叫她平姑娘,刘姥姥才知道这是个有体面的丫头。 而当凤姐出场时,却是丫头婆子一二十妇人齐出迎接,当大家抬来炕桌,在这边屋里饭菜摆好,桌上碗盘森列,满满鱼肉,而此时凤姐已是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挑红撤花袄,石寿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胎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当传话刘姥姥进来时,刘姥姥在地上对着凤姐已是拜了数拜,一副虔诚忠厚的模样,凤姐见之,不免动了惜贫伶悯之心。凤姐说了一些客套话,还叫周瑞家去请示王夫人,凤姐还叫人抓些果子给扳儿吃,此刻有许多媳妇,管事找凤姐问事,凤姐一一推辞,另外贾容也找凤姐有事,而凤姐对贾容是颇指气使,对他呼来唤去,而对刘姥姥却表现出难得的亲切与平和,使初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解除戒备之心,于是刘姥姥壮着胆子向凤姐求助,正在这时,当王夫人回话说"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王夫人还说:“他们家虽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一处做官,偶然连了宗的,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她的好意,她便是有什么说的,叫二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明白了太太的意思,说了一些客套话,也诉说贾府如何艰难的话,言下之意就是告诉刘姥姥,贾府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样有钱。凤姐还说把太太赏给丫头们做衣服的二十两银子拿出来,外加一串坐车的车,一并送给刘姥姥。刘姥姥听了感激不尽,千恩万谢,拿了银钱,高高兴兴回家了。
当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是在第三十九回。得到了贾府二十两银子,通过一家人的辛苦努力,生活渐渐有了起色。于是在这一年的丰收之后,来到了贾府送礼。按理说刘姥姥一家此时已经不愁吃喝,没有必要再来贾府了,但相信刘姥姥此次来贾府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其一,这里面有报恩的因素,可见刘姥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良心,投桃报李,为后文救巧姐一段埋下伏笔。其二,以刘姥姥的见识来看,绝不会轻易断掉和贾府的这层关系。她深知,贾家能给自己带来的绝对不止二十两白银这么简单!实际证明了刘姥姥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完全正确的。
二进荣国府的刘姥姥赶上了好时候,那个阶段的荣国府正经历着一段短暂的中兴,王夫人的女儿当了贵妃,贾家又看到了红火起来的苗头,上上下下兴致都格外的高,尤其贾母,更是天天宴玩。大观园里的太太小姐们是一帮闲人,没有正经事情可以做的,而每日的玩乐项目也都差不多,就是吃吃喝喝听听戏做做诗,没有太新鲜的玩意儿,都玩儿腻了。正好这时候来了个山野村妇刘姥姥,这帮公子贵妇千金没见过也没接触过这样的人,觉得有趣,光看着都能笑破肚皮,于是刘姥姥也干脆抹下了脸皮,当了一回女版“赵本山”,把这帮太太小姐伺候喜笑颜开。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一共在贾家住了三天,这三天里,自己本身收获不少,用她的话说:“虽然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过的,都彻底地经历了一番。”对一个贫家老妇而言,这三天的生活可谓神仙一样的日子,精神收获是远远大于物质收获的。
对于一个贫民老妇,算是这一辈子的一个奇遇。但同时我们也知道,贾家上上下下都是富贵眼睛,他们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怜老惜贫,但真要是像刘姥姥这样贫穷的亲戚,她们也必定不愿多来往,更别说会留她住三天了。刘姥姥以如此低贱的身份,却能够在荣国府中大受欢迎,可见有她的过人之处!首先,刘姥姥是个水平高超的心理专家。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后,立刻讨得了家庭最高长官贾母的欢心。进而逐渐攻克,连王夫人,贾宝玉都一一摆平,靠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个本事作者主要是通过刘姥姥讲故事一段篇幅表现出来的。一见面,刘姥姥便通过自己讲述的乡间见闻而吸引住了贾母以及大观园中的一些太太小姐们,贾母听得十分高兴,晚饭的时候,特意将自己吃的几样菜赏给了刘姥姥,王熙凤通过这个信息知道了:刘姥姥对上了贾母的胃口。吃了饭,又打发刘姥姥到贾母这边来。鸳鸯赶紧让刘姥姥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然后送到贾母跟前。
那刘姥姥那里见过这般行事,忙换了衣裳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自觉比那些唱书先生说的书还好听。
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们、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话也编出些话来讲。 此时刘姥姥在贾母等人眼中不过是个玩偶,而贾母等人在刘姥姥眼中亦是一群井底之蛙罢了! 首先刘姥姥编了个吃斋念佛,老来得子的故事,暗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贾母自然听得高兴,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还编了十七八岁女孩的怪异故事,又把多情公子宝玉给听呆了。宝玉还派贴身小厮茗烟前去寻找刘姥姥所说的这个茗玉小姐的庙。当然,是没有找到的。暂且不管宝玉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反正刘姥姥在贾府取得了最初步的胜利,由此可见刘姥姥是个高智商的老太太,绝非等闲之辈。
其次,刘姥姥是个演技超凡的喜剧表演艺术家。不着痕迹把喜剧推向高潮。当凤姐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的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众人笑得止不住。可刘姥姥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丫鬟们抱了一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栏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他:“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末,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忙忙的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个神仙托生的罢。”
看罢戴花一段,心中暗服,也只有刘姥姥可以把装痴卖傻进行到这个地步,可笑又可爱。一头菊花笑弯了贾母和众太太小姐的腰,这样的效果通常只会发生在王熙凤戏谑之时,但刘姥姥做到了,可见她的幽默功底不在凤姐之下。
刘姥姥往往以极没见识的形象取悦众人,这恰恰是贾母等一干贵妇人所需要的,以贾家这样的地位,与她们比见识只会自取其辱,把自己低到了极点,反而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刘姥姥深知这一点道理,所以能在荣国府这样的富贵势利地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看到大观园,便说比画上的还好看,听到惜春会画画,又傻乎乎的一副表情,恭维她是神仙下凡,这样一连串看似低俗的恭维话被刘姥姥演绎得纯然天成,不着痕迹,谁都知道,一个没有任何心眼儿的人是会令人放下防备的,而这种人的恭维话自然就更能引起别人的喜悦和成就感。刘姥姥和贾府一干妇人达到了双赢:她获取了利益,而她们获得了开怀大笑的机会。
诚然,大观园里的一切对于刘姥姥而言都是新奇的,未曾见识过的,但刘姥姥并非是个没有见识的村妇,在贾府几次独处的描写中,作者透过她的眼睛写出了贾家的奢华境况,值得思考的是,当旁边无人之际,刘姥姥对于周围奢华还是很有镇定自若的能力的。对于贾家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的戏弄,她心里一清二楚,所谓的痴傻只是装出来的而已。在大观园中吃饭时,凤姐和鸳鸯存心要拿刘姥姥开开心: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不语。
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没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唯独凤姐、鸳鸯二个强忍着笑,只管让刘姥姥继续表演⋯⋯
只见刘姥姥又拿起筷子来,只觉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众人才止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母笑的眼泪出来,琥珀在后捶着。贾母笑道:“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快别信他的话了。”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要肏攮一个,凤姐儿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筷子要夹,那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捡,早有地下的人捡了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他取笑。
这一部分,历来是《红楼梦》中的一段奇文,如果把这个宴会当成一次文艺演出的话,凤姐和鸳鸯策划得成功,作为主角,刘姥姥的表演更是到位。那句“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一定是大观园当年的头号流行语,顷刻间笑倒了一大片。作者这样浓墨重彩地描写在场每个人物的笑,是书中独一无二的。王熙凤即便再会说笑话,也只不过笼统一提“众人都笑了”而已,可这个刘姥姥一句笑话,却让荣国府上下笑得千姿百态,可见她的表演功力多么深厚。虽然面上痴傻,刘姥姥心里却丝毫不傻。
少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说闲话。这里收拾过残桌,又放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头。怪道说‘礼出大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别多心,刚才不过是大家取乐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过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刘姥姥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你,就不说了。” 刘姥姥这话一出,高下立见,鸳鸯即便再伶俐,凤姐即便再精明,到了刘姥姥这里全都偃旗息鼓。说白了,谁耍了谁还不一定呢!也难怪,后文中王熙凤会请刘姥姥为自己的女儿起名字,既是为了图个吉利,让穷苦老人起名字的孩子好养活,而且能够长寿。但同时也说明了此时的刘姥姥已经博得了荣国府当家人王熙凤的尊重,足见刘姥姥的智慧和胆略。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成就了贾府太太、小姐们的一次喜剧嘉年华,当然,如果说刘姥姥此次进荣国府有谁不高兴的话,那就只有王夫人了。刘姥姥二次进荣国府可谓满载而归,载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回家。贾府上上下下,连主人带丫鬟,都有礼物送给她。有送衣服和零食的,有送药和米的,还有送玩具和瓷器的。每一样都代表了一份真挚的感情。可见贾府上下对刘姥姥还是充满真诚的,对她到来的欢迎也显得相当诚恳。刘姥姥临走时,王夫人也有礼物,而且是一份厚礼:纹银一百两。这份礼品在当时的经济水平,足以让一个贫寒之家发财致富。但即便是这么厚的一份礼,也丝毫没有显示出王夫人的诚恳之心。平儿把这一百两银子交到刘姥姥手上的时候说:“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们拿去,或者做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
什么意思?拿了这钱去做个小买卖,或者买几亩地,当个地主收租子,反正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刘姥姥一家只要不个个都是败家子,那基本上就可以过上温饱富裕的生活了。当然,刘姥姥一家富裕不富裕,王夫人并不关心,她希望的是刘姥姥以后不要再“求亲靠友”,也就是婉转地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了,刘姥姥真的很久没有再去荣国府,虽然平儿曾经说过:“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但刘姥姥并没有履行承诺,而是果真在王夫人的富贵生活中消失了。
王夫人指了两条道,一是经商,二是置地,刘姥姥一家选择了后者,贾府破败时,刘姥姥再一次出现,她对病榻上的凤姐表示着感激,我们若不仗姑奶奶,他的老子娘就饿死了。同时汇报了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
当贾府大厦倾倒之际。贾涟与凤姐之女巧姐儿遭受势利小人设计拐卖,是刘姥姥真正展现了知恩图报的侠义风范。用计谋救下了巧姐,并牵线搭桥给巧姐找到一个好归宿。这也许就是凤姐当初惜贫怜穷做好事冥冥之中的一种回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