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个女杀手的养成

咕咚羹 2024-07-28 21:45:40

我从夫家逃跑那天,正值怀王遇刺。我在满是官兵的城里,东躲西藏之际,偶遇了一个同样在逃亡的美丽女子。

我一眼认出她发间那支熟悉的玉簪,当即拉住她的衣袖。

「求求你,带我出城吧!」

1

在我与城中大户吴家定亲几月后,我爹娘便在一次出门谈生意时,被一群不知哪路来的山匪截杀在了路上。

吴家上门来,以未婚夫之名草草代办了葬礼。

后又以照顾幼女为由,匆匆过了六礼,赶在百日之内刚满十四的我迎进了门。

大婚当晚,我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在吴良,我的夫君,扑向我的时候,推开了他。

我颤抖着声音:「我尚在孝期。」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放声大笑。

他捏起我的下巴,嘲弄地看着我:

「我看你还搞不清楚状况。你现在能靠的只有我了。你该想的,是怎么好好服侍爷,把爷伺候爽了,才有你的好日子。」

人,我是伺候不了的。所以好日子,也是到头了的。

我惊惧之中,拔下发簪划伤了他的手臂。

他吃痛起身,一耳光将我扇倒在榻上:

「小贱人!真当自己还是郑家千金呢!我告诉你,现在你郑家的,都是我吴家的了! 」

「至于你,给脸不要。从明日起,休想再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2

自那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我被困死在院中。冬日少炭火,夏日缺吃食。

我的陪嫁丫鬟小莲建议我逃跑。

我们收买了当值的门房,却遭其出卖。

那一夜,我见到了传闻中恶鬼的模样。

吴良脸上带着阴森的笑,面容似鬼。

我拼命呼喊挣扎,四周却只有寂静,与危险的喘息。

我的喉咙被扼住,嘴被死死的捂住。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只能任地狱中的魔鬼撕碎我的衣服、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第二日,我拖着残破的身体起身,拉开帐幔,一眼便看见了小莲。

她被吊死在房梁上。

3

这一次的出逃,是时隔小莲之死的一年以后。

我伏低做小,艰难隐忍。

夜中难眠,我辗转吵醒了吴良。

他一脚将我踹下塌去,第二日叫人给我拿了点安神药。

我一点一点攒够了剂量,终于等得一良机。

近日,吴良在某次赴宴时,看上了怀王府上的一个舞姬。

被迷得神魂颠倒,成箱成箱的礼送进王府,近乎日日陪宴,只为多看那舞姬一眼。

但美人岂是那般易求的?

他白日被美人拂了面子,晚上便到我房中野兽般发泄。

我不愿看他狰狞的面孔,侧头看摇晃的床帘。

我的身体已经麻木,趁着心也彻底麻木前,我得离开这里。

而现在,是时候了。

府中上下疏于管理,人心涣散,防卫松懈。

我寻了吴良折腾全家整理财宝装车的时机,将积攒的安神药下在了全府的吃食中...

4

趁着药效发作,我从吴家,这个将我圈养了三年的夫家出逃。

头也不回地冲进小巷里,心想:真可惜。没能弄到点砒霜、或是鹤顶红。

刚拐进一条街道,迎头便看见了一队官兵。

我心下一惊,难道是来抓我的?

转念一想,不对。

一则,吴家不一定那么快发现我不见了。二则,发现了,去报官,再出动人手也要时间。

但我不想引祸上身,便默默后退着躲回小巷里。

一边退,一边听到那队官兵中有人小声议论:

「你说这王爷看什么不好非要看剑舞。这下可刺激了,被身边的舞姬给捅了心窝子了。」

「你快别说了。王爷你也敢议论!」

「怕什么,我堂叔的大舅哥是翰林院掌事。一个无实权的王爷,我议论两句谁能把我怎么着?」

「少说两句,快找人吧!」

...

明白了这些官兵与我无关,我放下些心来。继续默默后退着。

后背突然撞到了什么。我慌忙回身,惊惶地睁大了眼睛,就要惊呼出声。

一只柔软却带茧的手捂上了我的嘴。

是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

她略略弯腰,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我噤声。

我乖顺地点点头,连呼吸仿佛都放轻了。

待这一波官兵过去,她放开我就欲离开。

我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他们是来抓你的么?」

她视线快速扫了一眼化作小厮打扮的我,嘴角勾出一丝弧度:

「快回家吧,小姑娘。」

随即要将衣袖抽出。

我见状抓地更紧了,看着她发间的玉簪:

「你要出城,对么?」

她眯眼看着我,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我被她盯地打了个寒颤,感觉身上的血液乱撞般折腾。

但我仍是死死的拽着那一寸袖角,眼神坚定而决绝:

「带上我吧!求求你。」

她掰开我的手,将衣袖抽出:

「我没空陪离家出走的小姐玩出城游戏。」

说罢,转身就走。

我快步跟上,在她身后压抑声音中的颤抖:

「我没有家了。」

「我的家人,都死光了。」

5

我知道,我的死活与她无关。但我依旧想搏一搏。

未曾想,她竟真的止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一双微扬妩媚的美人目,却似有剑光流转在其中。

「带你出城,我有什么好处?」

我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烧的我的胃和脑子都胀胀的。

「在襄城附近的一个村子。我爹娘在那里给我留了两套宅子,还有钱财。我只需要一套宅子,其他都归你!」

我曾是阳城最大的商户郑家的独女,也是老来得女,名知云。

自幼得爹娘宠爱,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地长大。

六岁那年,随爹娘去一个村子里消暑。娘给我讲了狡兔三窟的故事。

我问:

「那这里就是我们的一个窟么?」

阿娘笑着说:

「我们阿云真聪明。」

6

我将最后的底牌交代给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

我在赌,我也只能赌。

据说人快要死掉的时候,会看到走马灯一样的过去。

或许我是快死了吧。

所以爹娘在我面前才会如此地清晰。

我一边贪婪地留恋着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画面,一边感觉到身体中能量的流失。

这些天来,吃到的东西太少。恐怕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也好吧。

死在不知名的巷子里,好过死在那吃人的宅院里。

7

随着马车的颠簸,我再次睁开眼睛。

外面驾车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掀开帘子来看。

见我醒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扔给我。

我忙伸手接住。

小心翼翼地拆开,是一张软饼。

「吃点东西吧。你之前饿晕了。」

我忍着鼻头的酸意,小声道了句:

「谢谢...」

「水囊在你旁边,渴了就喝。」

我看了看旁边的水囊,用力点了点头。

女子交代完,便放下帘子专心驾车。

我则一口咬在了软饼上。

还是温的。

又软又香。

我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地落下。

这一刻,我才感觉到了真实。

我真的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车轮每一次压过石子的颠簸,都让我感到更加心安。

喝了些水,将泪擦干,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现在远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但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轻松。

8

途经驿站,我们二人稍作休息。

吃面时,为表诚意,也是怕她将我丢下。我主动报了家门,以及从夫家出逃的事情。

授人以柄,来换取信任与生机。

她将一方绣着青竹的手帕递给我:

「白微。」

我将手帕覆在眼下,这才发觉一片潮湿。

再次启程前,我问白微: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马车,怎么出的城?」

白微看我的眼神似是在叹我单纯:

「簪子换的。」

我点了点头。

那簪子十分名贵,换一辆马车,一个出城的机会。

是够了。

9

赤云村是个闭塞却安逸的村子。

我们两个陌生女子的到来,像是往原本平静的水面,扔进了两枚石子。

我是小石子,而白微是巨石。

无他,她太美了。

白微只要了一栋房子,另从地库的一众金银细软中,挑走了一支与她当掉的那支十分相似的发簪。

自此,我们在赤云村落脚成了邻居。

到赤云村三天,白微扭断了三个半夜爬她栅栏的村汉的胳膊,踢断了两个村汉的腿。将其扔出自家的院门。

其中一个姓陈的村汉,家中有个泼辣的媳妇。

第二日便用车推着自家汉子,到白微院前来闹:

「哎呦! 哪里来的刁丫头,这是来要我和我儿的命呦!这家里的汉子断了手了,还咋做活嘛!」

「各位乡里乡亲的可得替我评评理啊,可不能叫这外来的货这么作践咱自己人啊!」

围观的村民都能看明白是什么情况,也大多看不上陈家夫妻俩。

但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有理。

这刚来三天,还是个女子。

在村子里如此嚣张也是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周围七嘴八舌指责白微的声音越来越大,院门被拍地直落土。更有脾气急的汉子已经扒着栅栏准备往院子里跳了。

我听着隔壁的动静,在院子里寻摸了一圈,捡了根棍子立在身后。将门开了一个小缝,偷偷往外瞄着。

我再一次痛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如若真的闹起来,也只能拿钱买太平了...

10

白微在这喧闹之中,打着哈欠推开了屋门。施施然走到庭院中。

直直和已经翻了进来的壮小伙打了个照面。

白微唇角微扬,勾出淡淡的弧度。映入男子眼中,却如冬日的薪火,猛烈地烧灼。

刚刚还气势汹汹,冲锋叫骂的汉子,立即定在了当下。

白微没理他,径直推开院门,站进众人之间。

陈家那媳妇正要扑上来哭闹,只见白微亮出一把匕首。

那村妇吓了一跳。

但见白微纤纤身姿,面若桃李。

胆子又大了起来。

「你个狐媚子拿把刀吓唬谁呢你!」

「就你这三两重的骨头,鸡都没宰过一只吧!」

「我告诉你,今天我家男人的这条胳膊你必须得赔!不仅得陪胳膊,我还得跟你算勾引我男人的账呢!」

周围听见这句话,有觉得不妥,皱眉摇头的。也有之前折了胳膊腿的亲戚朋友跟着附和的。

白微什么也没说。

她利落抬手,拔出匕首。

寒光一闪。

下一刻,匕首插在那只断了手,却躺在板车上装死的男人的双腿之间。

11

四下顿时寂静一片。接着是板车上的男人,诈尸般直起上半身来惊叫。

陈家媳妇也尖叫着扑到自家男人身上。

顾不得周围一群人看着,急急地扒开自家男人裤子查看。

发现命根子尚在,夫妻俩齐齐松了口气,坐在板车上大口大口喘息。

这才发现,周围的村民们都在扯着脖子看笑话。

陈家媳妇面上挂不住,怒视着白微,扑上来扭打。

白微一个闪身,陈家媳妇五体投地摔在了地上。

她干脆赖在地上撒泼打滚。

「哎呦!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这狐狸精不但勾引汉子,还要断了我家的命根子!现在更是要直接杀了我呀!」

刷——

又是一道寒光闪过。

一记飞刀直直穿过陈家媳妇的发髻,插进了土里。

周围再没有一丝声响。

白微冷眼环视一周。

周围的村民齐齐后撤一步,院门处空出一个缺口。

白微缓步踱回院子。

之前那个村汉还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白微驻足,睨了他一眼:

「滚出去。」

汉子连连点头,踉跄狼狈地跑了出去。

「等等!」

汉子闻言,刚踏出院门放松下来的身子又僵住。

「把门关上。」

汉子连忙转身,轻轻地合上了院子的门。

12

外面这才又开始细碎的讨论声。

陈家媳妇也从差点丧命的恐惧中缓了过来。

旁人帮着拆了发髻起身后,忙又去给男人盖裤子。边盖边扯着脖子喊: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要看看自家男人的去。一个个的也不嫌害臊!」

原本见状都转头背身的村姑们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

「切,谁乐意看似的。」

「就那,跟我家二娃也差不离!」

旁边有煽风点火的接茬:

「嫂子,你家二娃不是才六岁么!」

妇人一摊手:

「说的不就是嘛!」

四周一片哄堂大笑。陈家媳妇红着眼睛,一边挡着男人,一边叫让:

「滚滚滚! 都别看了!快滚!」

众人一片哄笑声中,陆续散了。

13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安生日子。

我偶尔去镇上采买些吃食衣物。

白微更常出门。有时会背着一个长条的包袱。

不知是去做些什么。

白日里,在院子里晾衣服时,听到路上有人讨论。

刘家的二儿子好像失踪了。

有人说,也可能是跑到镇上吃喝嫖赌去了。

还有人说,他跛着个脚,倒是还怪能折腾的,有点闲钱就往窑子里跑。

听到跛脚,我有了印象。

我们到的那天,刚进村口,就有个男子冲着白微吹口哨,比着恶心的手势。

那男子就是个跛脚。

14

夜里。

我吹了灯躺下,并没有睡着。

我的睡眠很不好。

经常闭着眼睛酝酿着睡意,直到听到村里不知哪家公鸡开始打鸣。

今夜依旧是相似的夜晚。

看来,下次去镇上,要抓点儿安神的药了.

我翻了个身,却听到院子里好似有声响。

...

似是脚步声。

一步步踏在碎石地上,鞋底与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好像在靠近我所在的厢房...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尽可能放轻了呼吸,悄声坐起身来。

「铛、铛。」

我浑身一激灵。

有人在敲我的窗户!

「啪、啪。」

外面那人没听见屋里的动静,又从敲窗改成了拍窗。

「小娘子~」

是男人的声音!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摸上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

我抱着匕首,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不动声色地往床尾挪动着。

一些糟糕的、肮脏的回忆涌进我的脑子里,扰地我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窗子的声响越来越大,男人正在试图强行拉开它。

我胸口起伏着,不断做着吞咽的动作,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的!

只要有人进来,我就对准那个位置,猛扎下去!

我可以的!

我攥紧了匕首,缩作一团等待着。

「啪!」

有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

「哎呦!谁...」

「白... 白姑..姑奶奶。」

「莫下来,莫下来! 我这就走,这就走!」

男人的脚步声渐远,翻过院子栅栏时候好似摔了一跤,哎呦一声。

15

我又靠着窗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男人已经离开。这才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我将匕首捂在胸前,踉跄着下了床。

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走进院子。

白微的院子跟我的院子仅一个栅栏隔着,栅栏旁有颗老槐树。

白微正坐在树杈上,看向我这边。

我看到窗外那块儿的地上,躺着一节槐树枝。

白微的视线在我怀中的匕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跳下树。将什么东西挂在了公用栅栏上,转身回了屋。

我走上前去,踮着脚拿下了那一方手帕。

覆手到脸上,摸到一片泪痕。

我攥着那方手帕,心想。

下次。

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哭了。

16

小时候,我学过许多东西。

琴棋书画,礼乐舞蹈。大家闺秀要学的,我一样不落。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跟着爹学打算盘,跟着娘学制糕点。

我问娘:

「我觉得那些琴啊,舞啊的都没什么用。我能不能只打算盘、制糕点呀!」

娘笑着摇头:

「我们知云最聪明了。这些都能学会的,对不对?要样样精通,未来到了夫家才不会被小看了去。不然人家会说,商贾出身,果然只会打算盘。」

我也觉得自己很聪明的。狠狠点了点头。

不过娘说错了。

自从进了吴家。什么琴棋书画,什么算盘糕点?

统统不重要。

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祈祷,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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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羹

简介:吃火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