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后丘有个常年头戴一顶破帽的年轻人，姓李。他的两颗门牙在某次去赴宴的时候不翼而飞，自此一说话就漏风，认识的人便都喊他“漏风李”。
漏风李的叔父是个小小的文官，住在城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邀请这个侄子去他家里吃个便饭。
有一次，叔父家里遭了老鼠，不少衣物都被咬坏了。漏风李刚好上门，自告奋勇帮忙去聘猫。
最后老鼠都被他带来的猫抓住处理掉了，但那只猫在将要被送回去的时候，突然露出野性，发狂一般扑向漏风李。
漏风李躲闪不及，身上多处被抓伤。
刚开始还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其后身上却开始发热，有气无力的。送去医馆那儿治了几天，大夫瞧着说没什么大碍了。
但漏风李总还说自己身上哪里哪里不适，非在医馆躺了半个月才肯走。离开医馆后也不愿直接回家，而是借病在叔父家里待了一个多月，吃饭穿衣都要人服侍。
叔父心里愧疚，补偿了他一笔银子，漏风李才作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提了银子回了家。
过了一阵子，叔父写信问候他的身体情况。漏风李其实早就没什么事了，却要借题发挥捞好处，在信上说自己因为前些日子养病，耽搁了地里的活计，损失惨重。
叔父不过是个小官，也拿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礼品去补偿他了。后来一个旧识从海外航行回来，送了他一只模样奇特的公犬。他便转手将其赠给了侄子。
漏风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狗：身上黑色和褐色的花纹交错相间，看起来像是野狼一样凶猛。
总之，在当地，是绝对见不到这样的狗的。也就是说，他手上这一只，在附近一带都算是绝无仅有的。
漏风李高兴坏了，天天都带着自己的爱犬外出干活，就是要让旁人都能看到而羡慕他。
一开始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路过的人见了他的狗都要多看两眼，再多问几句它的来源。听闻是从海外带回来的品种，路人们眼中的惊奇更甚，这极大地满足了漏风李的虚荣心。
他给爱犬起名为“黑牛”。每天忙完地里的活计，他就会牵着黑牛四处溜达。这一阵子，黑牛无论去到哪儿，都能给他倍儿涨面子。别人家或许是因主人的荣誉而鸡犬升天，而他却是正好相反。
黑牛的精力十分旺盛，冲刺的时候根本没人能拦得住它。有人曾经劝过漏风李，少带这样的猛犬出来。漏风李从来不听，只当是他们嫉妒自己的好运。
这天，他又牵着黑牛出来招摇。穿过闹市时，他照旧像往常一样高声向所有人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晋状元来了。
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漏风李毫不在意，任由前面的黑牛大摇大摆拖着他走过。
拐过一家包子铺后面时，黑牛不知发什么疯，突然挣开主人的牵引，往旁边一条巷道里冲过去。漏风李哪跑得过它，气喘吁吁追了半天都看不见爱犬的尾巴。
后来他跑不动了，就坐在墙根下休息，以为黑牛会像往常一样自己闻着味儿回来。谁想最后黑牛确实是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大群面生的人。
人群将漏风李团团围住，最后过来的是一顶轿子，里面坐着一个弱柳扶风的美妇人。
轿子面前站了一个蓄着短须的汉子，得知漏风李就是黑牛的主人，上来就推了他一把，说要让他负起责任来。
原来，这轿上之人是官宦人家的小妾，刚怀上孩子不久。方才黑牛冲撞到了她的轿子，致使她受到惊吓，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会有闪失。
漏风李暗想：这个当儿不该去找大夫，找他做什么？也不怕耽误了治疗的时机……
那伙人不由分说就将他扣了起来，一同前往医馆。
美妇人由人搀扶进去找大夫后，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有仆人出来，说美妇人的孩子没能保住，身子也因此而受到不小的损害。
漏风李慌得快要跪下了。他方才打听过了，他们这家来头不小，连自己的叔父都攀附不着，而今自己将他们未来的小少爷给弄没了，日后岂有好果子吃……
果然，陪同美妇人而来的仆人们都异口同声指责他，称都是因为那只恶犬的缘故，害得美妇人丢了孩子，还伤了身子。
如今，漏风李就是长了十张嘴也没法将自己摘出去，只得一声声忏悔道歉。其实，只有美妇人自己知晓，他有多无辜。
黑牛那时候找水池边的一只黄狗玩去了，离她的轿子远得很，更别提撞上了。
美妇人正掀开帘子欣赏池子里的莲花，听见狗儿打闹的声音就娇声喊了一句，随后就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而漏风李也因此而莫名其妙就被泼了脏水。
美妇人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计谋鼓掌。原来，她所谓的怀孕也是假的。
半年前，她被纳进府里当小妾，结果受到排挤，主人家已打算将她赶出去了。
她便想出假怀孕的法子来拖延。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月份到了她生不出孩子，还是得走。
所幸今日出门，让她找到了机会，让这个无权无势的愣头小子当了垫脚石。
当初若是两只普通的黄狗出现在她面前，兴许她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漏风李的这只狗，就像他自己说的，本地是绝无仅有的，美妇人也因此一下就注意到了。
而街上也有许多人见过漏风李牵着这只狗招摇过市，很快，漏风李就被美妇人的手下找到了。
买通了大夫后，更是无人能替漏风李伸冤。
他想起这狗还是叔父送他的，连忙去找叔父求助。
结果叔父最近因失职被罢官，家里节俭了不少，还向外借债了一些。想起曾经补偿给侄子的那笔银子还心痛得不行，更别说再为他出钱了。一听是侄子来了，闭门不见。
再说那美妇人的计谋成功后，得以继续留在府中过富裕的生活。而漏风李被打了一顿后，却也吐不出几个子来，被罚去做下等苦役十多年。黑牛自己跑得快，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再后来，漏风李被赶去做了采石工。
某天，漏风李那年逾半百的叔父经过远郊，捡到一顶破旧不堪的帽子，竟认出是自己那个侄儿的。他远远地看到侄儿困苦沧桑的模样，心有不忍，出了一笔钱为他赎回了自由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