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水县有个叫顾矾的男子,是乡绅张家的赘婿。
某天替妻子张氏出去买珍珠粉,回来的路上被一个瘸腿乞丐撞翻了包袱。那乞丐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哈喇子拖得老长,都流到了地上,一旁的包袱也沾上了些。
那乞丐离开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奇异的味道。
顾矾也没在意,捡起包袱后放在地上擦了擦就走了,只怕回去晚了又要遭到妻子责骂。
不想,这晚还是没能逃脱被赶出门的命运。
张氏不关心其他事物,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这张脸。她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可脸上的皱纹却像花甲老人一样多,甚至比她亲生父母还显老。
也因此她很少出门,每日只想着如何将这张脸弄年轻点好看点。但凡听谁说到能美容养颜的东西,她都会想尽办法去买来,不论多贵。
珍珠粉是她每天都要用的东西。
因此,当这天丈夫带回来的珍珠粉稍有不对劲,她立马雷霆大怒。
“顾矾!你给我过来!”
顾矾刚要出房门又被叫了回去。
他缩着脑袋战战兢兢观察自己带回来的那包粉末,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妻子一直坚称这不是她往常用惯的那种,说是色泽和味道都不对。
面对妻子的怒火,顾矾几乎要跪到地上了。
“老天作证!这真是从拐角那家铺子买的!我从未动过手脚!”
张氏哪里肯听他的话,重重拍了一掌桌子,指着那包打开的珍珠粉道:“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这东西要抹在我脸上,非得毁了我这脸不成!怎么,想让我彻底见不得人了!”
顾矾刚靠近一点,一股异味飘散出来,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他还要再靠前,结果被妻子往脸上糊了一层珍珠粉后一脚踹到了地上。
张氏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又窝囊又愚钝,一下气性上来,竟是挥棍子将顾矾打出了门。
张父张母瞧见女婿又被赶出去了,连忙过来劝和。
“我的小祖宗!爹娘都跟你说多少回了!这模样长相啊,是天老爷给的!前些年不是还带你去庙里求过签嘛,还记得不?上上签哟!那高僧说你是天生该长这副相,能保你一世平安顺遂的,怎么就天天想着改头换面……”
接着又为女婿说了不少好话。
好不容易见女儿脸上有了缓和的迹象,再去门外找顾矾时,却是没了人影。
原来,顾矾以为今日也进不了门了,便回到街上信步闲逛。
此时天色已晚,夜幕即将降临,街头的商贩都在陆陆续续收摊回家。
忽然,一阵沙哑的歌声传来。顾矾正好奇,要找找是谁在唱歌。哪想下一刻,那唱歌的人就突然跳到了他眼前——竟是白天那位瘸腿的乞丐!
乞丐一见他就嘿嘿发笑,嘴上的哈喇子仍像往常那样走到哪儿流到哪儿。
顾矾发觉对方在仔细打量自己,脸上颇为不好意思,不知该做什么。见乞丐年纪较大,顾矾竟是傻不愣登地朝对方行了个礼。若是妻子此时在旁边,见了他这副憨傻的蠢样,定又要揪他耳朵大骂了。
这时,乞丐突然伸出一只枯朽的长手指向他。黏连着口水的手指触碰到顾矾的胸口时,顾矾愣了一下,好似觉得心口在怦怦直跳,十分剧烈,像是要炸开一般。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他只当是幻觉。
那乞丐见他没有反应,对着他一连戳了好几下。
顾矾好心道:“老人家,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那乞丐听了他这话,突然脸色就变了,朝他脸上吐了口口水,随即转身走了。
顾矾抹去脸上的口水,想着自己的样子十分可笑。若是年少时遭人如此对待,他早就发火了。然而这些年入赘后,早就养成了逆来顺受的习惯,被人啐口口水还算是轻的了。
他在街上随便找了家便宜的客栈歇下,待到天明才回到张家。刚进门就见岳父母急匆匆地找过来,显然是有不好的事。
二老还没开口,顾矾就料到了他们要说什么。果然,是妻子又要出门去庆地的事。
五年前,张氏偶然发现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突然出落得貌美动人,对此很是惊奇。费了老大劲才从对方嘴里问出来,据说是去庆地找了个长生不老的和尚求药。
张氏当时信以为真,立马启程去了庆地找那和尚。结果被告知和尚去云游四海了,并不在寺院里。
可她并不因此而放弃,托人在寺院等候那和尚的消息。这几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一听到有和尚回来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会赶过去看。结果显而易见,一次也没见到对方。
这天,她又接到了消息,说那和尚正在寺院。若不早去,只怕人又消失不见了。
张氏随意拾掇了下就要出门,结果被父母和丈夫三个人拦住。
她一看见顾矾就要发火,结果一照面,她就因对方的模样而愣住了。
“你……你的脸……怎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
张氏此话一出,二老也转过来看向女婿。方才急着让他去劝女儿别出门,都没看仔细。如今再看,还真是奇了,和往常,不,和昨儿个下午那会儿都不一样了。
过去,顾矾因时常被妻子使唤做这做那,哪怕没被赶出门,夜里也基本无法睡个整觉,整个人显得颓丧不已,脸上也黯淡无光,看上去比真实的年纪要老上十几岁。
可今日一见,脸上的皮肤却是好得出奇,整个人也是容光焕发的,说是吸足了精气的妖怪也不为过。
顾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妻子打断了。
“我知晓了……定是昨日我抹到你脸上那点珍珠粉起了作用……”随即瞪了他两眼,“好事倒是全让你给占尽了!”
张氏丝毫没想到自己昨日是如何冲着丈夫发脾气的,当下数落了他几句,又忙着回房去找出昨日剩下那点珍珠粉擦到脸上。
一边擦一边感叹:“买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那铺子什么时候改良了配方,看着还有点用……”
擦好粉后,她又拎着包袱要出门。家里其余三个人依旧像往常一般没拦住,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空口叹气。
女儿去庆地后,二老在家中一直止不住对这个女婿念叨。
“这孩子就是犟!一个姑娘家,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前些年吧,去庆地那段路是不是还出过山匪……”张母担忧道。
张父连忙打断自己的老伴儿:“啊哟你可别咒自己的亲闺女了!那什么山匪早就被上头的官爷盯上了,这么多年过去,想必早就一网打尽了!你啊,就别操这个心啦!我只担心路途太远,女儿会吃苦头……”
顾矾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多年前,去庆地那段路确实常有山匪出没,朝廷也派了官兵前来剿灭。后来的情况,普通百姓并不清楚,只是听常走这条路的商队说好像确实没看到什么山匪了。
其实不是山匪被剿灭了,只是暂时被官兵打退了,休整了些年月而已。若是常经过那些山头的,还需得多加小心才行。
老话说:“夜路走多了,总能撞着鬼”。张氏这些年走这段路少说得有几十次了,哪能次次如此幸运。
果不其然,这回就撞上了穷凶极恶的山匪。
山匪跳出来时,马车里的妇人立时被吓傻了,连忙让车夫将包袱里值钱的珠宝都扔给了对方,只求保下一命。
然而那山匪要的却不仅是这些,前面领头的方才瞧见从马车帘幕里伸出来的秀手白嫩得发光,一下就起了淫心,登时上前将里面的妇人拖了出来。
一看到张氏的模样,山匪脸上露出淫笑,指着她回头朝自己的弟兄道:“瞧瞧这小美人人儿,不得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哪!”
这话一出,得到了其余山匪的一致认同。
张氏惊讶得忘记了恐惧,自出生以来,她从未听谁夸过自己的长相,就连外头奉承她的人,都只夸赞她是知礼的大家闺秀。
她摸摸自己光滑的脸,没有一丝皱纹,心里顿时被惊愕溢满,暗想:“难不成是早上出门前涂抹的珍珠粉?”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可如今她却后悔不迭,过去她拼了命想要变美,而今却恨不得自己是全天底下最丑的妇人!这样就不会被山匪看上而掳走了!
若是男子落到了山匪手上,顶多是被抹了脖子取了性命。但若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被掳进去了,要受的折磨那可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张氏大喊救命,可荒山野岭的,谁来救她?随行的车夫等人见山匪不是冲自己而来的,早弃了马车夺路而逃了。
……
一个月后,张父张母见女儿还没回来,终于发现不对劲。往常至多一个月也该回到家了,而今却连封书信也没有,谁不多想?
派了人去打探,回来个个都耷拉着头说没消息。
后来又过了半年,才断断续续传来张氏被山匪掳走的消息。二老在家哭得肝肠寸断,却也知没了法子。
顾矾原本打算下半生就待在张家侍奉岳父母,但张家二老说想回老家,便不再留他,只给了些银钱打发他走了。
顾矾带着从张家收拾出来的行装,并未就此离开柏水县。恰好新上任的县令是他过去的同窗好友,有意要提点他。顾矾因此在县衙谋了个差事,过了一阵安稳的日子。
有一回,一列前往庆地的商队在附近歇息,顾矾闲来无事,听他们说起外面天南海北的趣事,竟是动了心,提出想和他们一起走。
商队里的人知道后都笑了,他们常年游历在外,身子骨都比较结实硬朗。
而顾矾呢,长得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听说还在乡绅家里当了好多年上门女婿,怕是好日子过多了,禁不住外面的风吹雨打。
顾矾像是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起初也有些忧心,但后来想到妻子的遭遇,心想:“我过去为求安稳,找了个阔绰的人家以为就能一劳永逸。可谁料世事无常,兴许根本没有什么真正安稳的人生,倒不如凭自己的心意去过日子……”
少年时期的顾矾也想过要去外头闯一闯,但总是因顾虑太多一直没动作,而今已不算年轻了,却是不想再留遗憾,当即便决定要加入商队,说是不在意什么酬劳。
商队乐得多个仆从来帮忙,见他想通了也很高兴,歇了两天就一起上路了。
这一路去庆地,他们自然也经过了张氏当初遇难的地方,但十分幸运的,没碰到什么山匪歹徒,一路畅通无阻。更幸运的是,此后每回经过此地,都是平安归来,连商队里的人都觉得惊异。
自打离开张家后,顾矾就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当初在县衙当差时也是,经他手办的事,没有人不夸赞的。来到商队后,过不久就让领头的对他刮目相看。
夜里,顾矾睡不着的时候,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就好像一夜之间有了颗慧心一般,什么都会做,不会的只需学一下立马就精通了。
因着能力超强,运气又好,几年间就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后来脱离了商队,回到柏水县和人做起玉器生意,也是一帆风顺,越来越旺。
阔起来后的顾矾还不忘张家二老。有天听说岳父母回到了柏水县,当即备了礼物前去看望,有空也会上门去看看。二老感动至极,与他的关系比过去女儿在时还要亲近。
呼啸山庄
以前听老年人讲,八年抗战时期的日本兵,他们吃的伙食是猪肉炖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