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赵尊秀
整理/温暖的时光
春节是古老而神圣的节日,凡有汉人活动的地方,无不千方百计搞得热烈喜庆。
1979年除夕,新疆塔里木石油地质队员们,迎来了辞旧迎新最重要的一个夜晚。
临时负责5012井队先遣食堂的李德满,在这戈壁大漠,尽管他算是暂时负责给队员们做饭,但很辛苦用心,费老大劲才从疏附商业局搞了6箱啤酒。
李德满他们驾驶着老牌解放车在无路的戈壁滩上不知怎么就跑错了道。冬日天短,太阳落山就黑。他们陷入万里黑海中,转来转去只在原地打圈,心里不觉有些恐慌。
不到百公里的路程,李德满他们竞折腾至午夜才到家。李德满用他永远稠稠黏黏的嗓音嘟囔:“累得贼死,不想吃了,咱们先睡吧。”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李德满觉着浑身透凉的冷,他被冻醒了。睁眼一瞅,妈的,怎么头顶尽是亮晶晶的星星?莫非是梦?他转身嘱地坐起来,老天,原来帐篷没顶了。
他问问同乡马福才,才闹清刚刚刮过一场9级风暴。
塔里木就这么怪、这么坏,说变天就翻脸,六亲不认反复无常,哭都来不及。
想什么、哭鼻子顶屁用?他立即加入抢救帐篷的战斗中。他举起榔头,狠狠地砸打帐篷固定桩。
马福才说,桩都打入地下别打了!李德满说,我打它十八层地狱,害我好苦!
咦,可怪了!骂着骂着,风癫子害怕了,天将亮时收兵了。
风静沙落,扮演秦俑角色的李德满他们,立刻跑出帐篷,蹦到戈壁滩上抢吸新鲜、洁净的空气。
说真的,帐篷内的沙尘浮土,一时半会落不下来,呆在里边会把肺憋炸的。这时,他觉出昨天夜里没进粒米的肚子,忽然饥肠辘辘吱喳乱叫了。既是管理员又是炊事员的他,岂能饿着自己。
他兴冲冲一头栽进伙房帐篷,举目望去他惊呆了。摆在眼前的一幕,岂是他朝夕相处的油盐酱醋瓶瓶罐罐的厨房,他傻愣了半晌。
当他擦把双目后,瞥见他日夜呕心沥血为除夕会餐筹备的各种菜肴,什么猪排、猪肘、手抓羊肉、鲤鱼、牛肚、卤鸡、肉丸,还有凤爪、猪耳、肉冻、豆干丝等凉菜,以及大年初一饺子馅什么的,都面目全非成了死亡之海的一片沙疙瘩,也像戈壁滩上大小不一形状诡异的石头蛋蛋。
李德满看着自己千里迢迢从青海弄来的大肉、清油、副食,又在当地磕头作揖求来的年货宝贝,一夜之间葬进地狱,他伤痛心肺地呼叫:“我拿什么给大家过年?罪孽啊、罪孽!”他无奈地蹲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哭得很伤心,泪水将脸上的沙尘冲刷成无数条小沟。这位来自青海高原的瘦小个儿,皮肤黝黑的临时炊事员兼代理管理员,他学过柴油机修理、电焊、喷漆、钳工、普工,单位把他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尽心尽力。
今天这位临时炊事员,居然被领导破格委任代理管理员,这是对他李德满的莫大信任啊。他不能愧对这个信任,这是其一。
其二,5012井队兄弟在新疆过第一个年,想家那分心本来就重,所以他暗暗在心里使劲,要把这个年夜饭聚餐搞得特别丰盛红火,胜过青海所有除夕夜的欢乐。
在喀什、在疏附他真是磨破嘴皮,就说那道手抓羊肉吧,为买三只羊,他踏破疏附县三道关门槛:商店经理、肉食公司经理、分管肉食公司副县长。
求了多少情,跑了多少腿,他记不清,睡一觉全忘了。他押送的车皮货物从青海到乌鲁木齐,往汽车倒卸时,他发现有野蛮装卸行为,立即好脸恳求:“大爷啊大爷,这都是公家私人好东西,小心搬呀,可不能有点磕碰!”
一列车货物,从西宁运到喀什万水千山,没弄坏一样东西。现在大家过不好年,他怎么有脸,他怎么张口面对,他怎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除夕聚餐成了梦想画饼,他羞愧难当地给每位伙伴发了两个馍,两瓶啤酒。正副队长杜荣华和王守忠站在德满左右向大家道歉,一普自1960年在山东组建,不会餐的除夕这是第一次。
大家领了自己那份年夜饭,悄悄地回到帐篷,几个人围住铁炉或地炉子,一口馍一口啤酒,不言语闷闷地喝着。
眼睛都不敢互视一下,谁都不愿提在家时的除夕,非常非常地忌讳。怕自己提了,戳到某人痛处会勾起一场火气挺大的口水战。
一同押车的何明山想着家无住房,进疆前把妻子安在乌兰县哥哥那里,就开始掉眼泪。
前几天妻子来信说,因年关逼近,他哥又把她送回娘家。妻子在信里的几声呼喊,哪个铁石心肠汉子不掉泪?
“明山,你就看着我们娘儿仨,流浪在湟源山沟!”可是明山心里明白,地质队员的家绑在腿肚上,人走家搬,哪来个房子供妻儿们躲风避雨!
李德满的妻子于1972年患上慢性支气管哮喘,每月药费用去了他工资的一半。他求医找秘方都快疯了,凡听说能治病,多少钱都舍得花。
为征集名医土方,他花大价钱在浙江、广州、四川等省登广告。他自知搞石油地质欠妻子孩儿太多,唯有节衣缩食,让妻子过得开心,心里才舒坦点儿。
兴许啤酒喝多了,酒精劲慢慢浸润全身,有人的千筋百脉不由自主地意蠢开动了。
有的手打着拍子,有的拣起脚下卵石,自我沉醉地轻轻地敲击酒瓶,先是不好意思地在喉间哼哼着什么曲儿,渐渐地就有人和着那调儿韵律,放肆而大声地唱开了青海花儿:
昨天悄悄话说在江河源口,
哥醉心儿敬你一杯青稞酒;
今宵相思梦飞自大漠戈壁,
一曲“花儿”把你缠个九十九……
别人歌唱时,马福才出去解手。过了个把小时,马福才还没回来,大家着急了,相继拥出帐篷,点上火把、打着手电,四处叫喊,没有回应。
凌晨3时多,马福才跌跌撞撞进了帐篷。他啥话没说扑倒铺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一帐篷小伙,也都跟着抽抽噎噎。
男儿有泪不轻弹,人在佳节倍思亲,倘在佳节再遭遇磨难纠结,那强烈的思亲情绪,用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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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火红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