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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大伯一辈子无儿无女，其实也不算是很准确，至少来说，他有一个女儿，当然，这个女儿也是我父亲的女儿。

因为娟子是大伯在外地捡回来的，只不过大伯说自己是一个光棍，没有老婆，也不会照顾孩子。后来就跟我父亲商量，把娟子送到我们家，他出钱，我们家里面人帮照顾就行了。

现在娟子也结婚了，去了外地，而大伯年龄也大了。

这两年开始想着回农村老家养老，于是就给家里人打电话，想住进我们家，让我给他养老送终。

本来这种事情大家都会反对的，谁知道父亲却说，这是我们欠他的，应该给他养老的。

1.

我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一个人拉扯5个孩子长大的。大。在家里面排行老大。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奶奶去挣工分，想着办法把弟弟妹妹养大。

大伯身高只有1米5左右，胖乎乎的，人也很黑。

每次过年的时候，父亲总是说大伯之所以这么矮，是因为小时候正长身体，却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是生活把他压低的。

说起来，我奶奶也是个高个子，我父亲有一米七八左右的样子，我大姑也有一米六几的个子。

他们兄弟姐妹5个人，也就大伯没有到一米6。

这么来说，父亲说的好像是在理的。

只不过每当说到这样的话题，大伯就笑笑，摆摆手，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情况。不用太在意。

父亲说那个时候他们兄弟姐妹5个，再加上奶奶6个人是住在村南头河边那个小房子里，其实是三间房子，只不过说中间没有隔断而已。

而且厨房就在最东面，这是土房子，是爷爷当年给盖起来的。

尤其是在后来爷爷走了之后，奶奶一个人拉扯他们5个长大。

常常大姑在照顾我父亲和小姑他们，大伯跟着奶奶出去想办法搞一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总是发现父亲和小姑他们趴在地上，哭的哭，闹的闹。

这样的一幕幕，让奶奶心疼，也让大伯心疼。

后来，十几岁的大伯就跟着村里人出去要饭。

最远的时候去到过陕西那一片儿。

后来经济条件好了，大伯开始走南闯北的去找活干，有的时候也不是为了工钱，就是为了一口饭吃。

大伯说，经常没有地方住，他睡在公园里，或者是睡在火车站那里，经常半夜被人驱赶，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

有一年，大伯终于兜里面存了几百块钱，过年的时候，他买了一个站票，站了十几个小时从外地回来。

那年，听父亲说，是他过过最幸福的年。家里面终于买上了肉，也买上了很多白菜土豆。

奶奶把白菜、土豆还有猪肉等等一系列的东西放在大锅里一锅煮了。

那是一个肥年，吃饭的时候，父亲都能把碗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还舔的干干净净。而再一看大伯，他哭了，他说一定要给弟弟妹妹赚更多的钱，让弟弟妹妹吃的更好一些。

我二姑就是因为小时候吃的不怎么样，而且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大伯说，是他作为家里面的老大，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没有给家里面赚到钱。如果那一次不是邻居帮我们凑钱给二姑看病，恐怕我连二姑也没有了。

大伯很自责，也很难过，他发誓到外地一定要好好赚钱，一定要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2.

大伯没有文化，也没有什么技术，他看到什么厂招工，他就去什么厂。

在工地上搬过砖，也给人家送过水，还在厂里面打过螺丝，在橘子厂剥过橘子，在鞋厂做了很长一段的鞋子。总之什么活都干过。

他把攒下来的钱都邮寄到老家，让奶奶给小姑他们买东西吃，不能苦了小姑他们。

也就是那一年的年底，大伯从外地回来，并在村口把娟子给捡了回来。

他说冰天雪地的，走在路上，听到河沟里有哭声，于是就跑过去看，发现是个包裹，走近一看是个孩子。

其实这种情况在村里很常见，大伯也知道，这个时候孩子的父母应该是趴在某个地方偷偷的看着，然后跟一路，等以后孩子长大了，再领养回去。

于是，大伯就抱起孩子，朝四面八方喊了好几嗓子，还说了很多吓唬人的话。

但没人出来。

没人出来，大伯就抱着孩子走了。

他很欢喜这个婴儿，因为我父亲已经结婚了，而且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出生，但他作为家里面的老大，却始终没有结婚，心里面也很着急。

只不过大伯自身条件比较有限，就算是相亲，也没有人看上他。

当他捡回娟子的时候，满心是欢喜的，只是他也说了，自己没有老婆，也不会照顾孩子，他是粗人一个。

最后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把娟子送到我们家，由我们来养，而养孩子的钱是他来出。

其实大伯不这么说，我们家也会这么做的。

一来是大伯没有结婚，他这一年赚的钱全都给我们家，或者是大姑二姑他们家，只要是他的弟弟妹妹家里面有困难，或者需要钱的时候，大伯总是毫不吝啬的拿出来钱给到他们。

二来是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比较严重，我们家本身就计划着只生下我一个就行，毕竟是个男孩，奶奶也很满意。后来大伯捡回了娟子，是个女孩，这下好了，儿女双全，我父母都很满意，奶奶也很满意。

3.

我父母结婚的那几年，其实一直都跟着奶奶住在那三间土房子里，大概是在我5岁的时候，父亲兜里面有一些钱，就想着在另一处宅子盖房子，也算是分家吧，毕竟那个时候我们是一家四口人了。

而且父亲也始终觉得，大伯应该也会结婚的，只不过现在没有女孩看上他，未来是不一定的。

而那个老宅子，就留给大伯和奶奶住好啦。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家盖房子的时候，大伯从外地回来帮着我们家做了一个厨房，他一遍遍的试那个烟囱能不能出烟，一遍一遍的给我们盖房子，往事再历历在目。

后来，大伯好像把结婚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或许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希望，于是就拼命的在外地赚钱，干活。

甚至过年的时候，如果说买不到回家的火车票，他就在外地住。

有时候一两年没有回来。

奶奶想他了，就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其实大伯挺自由的，他没有什么负担，想回来也就回来了。

我记得大概是娟子上初三的那一年，大伯从外地回来，娟子抱着大伯哭了很久很久。

大伯看着娟子的样子，还说娟子长高了，长到一米6了，他还自己嘲笑自己，说到目前为止，自己依然是家里面最矮的那个人。

后来，我和娟子都考上了大学，尤其是娟子，她去成都读了大学，并在那里毕业，谈的对象也是成都的，工作几年就在成都安家落户。

其实一般情况下，像女孩远嫁，家里面是万般不同意的。但对娟子这种情况来说，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而且娟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在结婚这方面，没人出来阻拦，只要娟子同意，我们就没有意见。

不过在结婚之前，她还是征求了我大伯的意见，毕竟是大伯把她捡回来的，而大伯这个人对一切事物都没有什么刻板的印象和追求，他就说只要男孩对娟子好，他也就放心了。

就这样，娟子结婚了。

在结婚的时候，大伯坐了主位，而娟子带着她老公给大伯磕了三个响头。

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大伯哭了起来。

他一直说，娟子这半生不容易，希望男孩好好照顾娟子。

4.

我和娟子都结婚之后，家里面也确实没啥人了，而大伯更是常年在外地，毕竟奶奶也去世了，大伯对于老家没啥留恋的，而且那老宅子早就房子坍塌，他也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就在外面生活着。

偶尔过年的时候，他会回到农村老家，但一般情况下都是住在我们家。

父亲总是说，大伯住在我们家是应该的，因为当年我5岁的时候，我们家第一次盖房子，是大伯帮着盖的。

到后来我结婚的时候，也就是现在，我的这个房子是两层小洋楼，其中大伯出了一半的钱。

父亲总是说，这个房子，这个家庭，其实都是大伯扛起来的。

虽然大伯没有子女，但父亲不止一次的告诉我，要让我对大伯好一点，其实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大伯年龄大了，再加上长年累月的不注意身体，早就把身体给熬垮了。

那一次，他给家里面打电话，说想回农村老家，回去之后可能就不再出去打工了。言外之意就是想回农村老家养老。

谁给他养老呢？自然是我。

我还没有做决定，毕竟现在一个人养几个老人，再加上车贷房贷有比较有压力，母亲也觉得，实在是有点难。

但不等众人纷说，父亲就替我做了决定，他说让大伯回来，让我给他养老就。

还让我再三劝告大伯，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只管回来就行，家里面的房子够他住的。

也确实，盖了两层楼，别说是二楼了，哪怕是一楼也是够住的。

大伯还没有回来，我早早的给大伯在西侧收拾出来一间房子，让大伯住进来。

5.

大伯住在我们家，跟着我们生活。

村里面的人都说大伯在外地工作这么多年，手里面一定有钱，是因为大伯手里面有钱，所以我才给他养老的。

如果说大伯没钱，我们家肯定是不会待见他的。

每当听到这话的时候，我都想反驳，但父亲不让我去反驳，毕竟村里面的人就是这样，什么话都会说，毫无根据的说，没必要理会，只需要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我儿子，喊大伯叫大爷爷。

每天都会跟着他屁股后面溜达。

在村里面，大伯带着我的孩子随处走动，当别人问这是谁的孩子的时候，大伯总是说是他的孙子。

别人先是一愣，后来哈哈一笑，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过年的时候，大姑、二姑、三姑他们都来到我们家。

他们兄弟姐妹5个人在我们家里面团聚，总是很愉快。

尤其是二姑，每当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大伯买身衣服。

她说当年如果不是大伯赚钱给她看病，可能也就走了，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家庭。而大伯总是不让二姑再提过去的伤心事情，甚至越说大伯越自责。

他说自己作为家里面的老大，没有照顾好兄弟姐妹，让兄弟姐妹受了那么多的苦，他作为家里面的长子是惭愧的，是自责的。

但就像大姑说的，他做的已经很好了，那个年代能够陪着长辈把弟弟妹妹四个人拉扯长大已经是很不容易。

这两年，大伯忽然间病重。

大姑和二姑他们经常去我家里面看望大伯，甚至还要带着他上大医院里面去看，只不过大伯说是自己的年龄到了，也是时候了，就不必多强求。

一直到临终前一个月，大伯把我喊回了家，并给了我一张银行卡，那是他所有的积蓄。

说了密码，还跟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把这里面的钱取出来一半，去上成都，把钱给娟子，剩下一半让我自己留着就行。

我看到大伯也很心疼，我知道他一直在惦记着娟子。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放心不下娟子。

临终前一个周，我给娟子打了电话，她千里迢迢从成都赶回来，看到大伯躺在床上的时候，扑通就跪了下来。

她一直说自己不孝顺，是对不起大伯，还说自己就不应该远嫁，甚至埋怨大伯当初为什么不拦着她，埋怨我们没有把她当家人。

此刻的大伯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笑了笑，他说自己这一辈子没有老婆，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不懂得怎么照顾和教育孩子，只是知道，当孩子提出想法的时候，他应该满足，而不是拦下来。

6.

大伯终于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娟子哭倒了，一直在屋里面打着点滴，送葬的时候娟子也没有去送葬，是她老公跟着队伍去到村外下葬的。

下午候宴席已经结束，院子里面所有人都已经走了，甚至连做菜的师傅也开始把桌子凳子全都收起来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现在一下子就没人了。

大伯是在我家病重的，也是在我家安排的葬礼。

很多人说，应该把大伯放到村子里村委那个公共场地去，毕竟大伯不是我的生父，而且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忌讳的，还是比较晦气的。

然而我才不管这些，毕竟大伯就是我的家人，我又何必讲究那些有的没的呢？

大伯这一辈子没有老婆，没有子女，但我和娟子就是他的孩子。

这一辈子，他为了他的弟弟妹妹，也为了我和娟子，也为了我的孩子，一直在努力着，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甚至在临终前还把自己的银行卡全盘交给了我。

他的晚年，我自然要照顾好。

往后的逢年过节，往后的清明节，我都会从外地回来，去给大伯上坟。

有时候在坟前，也会给娟子打个视频电话，也算是我俩一起给大伯上坟了。

大伯的一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