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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年纪大了，这些年一直跟我住在常州。到了母亲这个年纪这个年龄段，老家没啥牵挂了，我姥姥姥爷都走了，奶奶也被大伯接走，母亲跟我住在常州生活。

本来一切都好，忽然有一天夜里四点多，母亲哭醒了，是那种崩溃大哭，我吓得不轻，赶紧去问怎么回事。母亲说她梦到姥姥了。

看着母亲哭的那么伤心，我也准备找个时间，带母亲回家一趟，其实我也知道，回家并没有什么用。后来，证实了我的猜想，只是到家几个小时，母亲又哭着闹着要走。

1.

姥姥去世已经十几年了，舅舅早就在福建定居下来，母亲的老家，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当时我跟妻子说要带母亲回家的时候，她也懵了。

老家没人，回去干嘛？

我想了想，回家给姥姥姥爷上坟，让母亲在坟头跟姥姥“说说话”，也算是解一下相思的苦。

姥姥走了十几年，也就是头几年，母亲还在农村的时候，清明节，中元节，还有祭日的时候，母亲会去姥姥家一趟。

不过舅舅常年不在家，母亲要么直接去坟地里烧纸，要么就是自己打开门，在屋里面坐一会再走。

每次母亲从姥姥家回来，都是哭着回来的。

她说，一般都是娘家没有兄弟，才会像她这样，回娘家没饭吃，可自己明明有兄弟，但也吃不了饭。

来姥姥家一趟，看着大门紧闭心情失落，倘若看到以前的老邻居，母亲就会绷不住，因为以前只要来到姥姥家，不是看到姥姥坐在家门口跟邻居们说话，就是她去了邻居家闲坐着，母亲一找一个准。

可现在不是了，没人了，连姥姥家门口都没人了。

没办法啊，舅舅常年在外，回不来。

他有2个儿子，而且舅妈不怎么干活，一家人的压力都在舅舅身上，他一天不干活，一天没收入。

那年姥姥三周年，舅舅提前一个周从外地回来，处理各种事情，准备办一下周年。

那几天，母亲和舅舅忙上忙下，每天不是请人，就是去置办东西。

尤其是临近办事的时候，家里来了好多人，院子里也很热闹。

尤其是，家里变干净了。

以前母亲来姥姥家，整个院子都是杂草，到了夏天，那草能到人的腰部，各种杂草生长在砖缝里，厨房门口，还有墙根处都是。

因为这次办事，所以舅舅把院子收拾的很干净，像是以前小学开学，一群学生第一件事就是除草一样，一个荒废的学校，一下子干净了起来。

忙忙碌碌，也算是热闹了。

我记得当天，早上五点多，母亲就买过来早餐，大门口放着两个桌子，一个老师傅在记账（随礼记账），另一个桌子，是舅舅请的班 响过来吹唢呐。

路过的人，有的人知道日期，有的人不知道，也有的人路过时候，忽然惊讶“哎呀，已经走了三年了吗？这么快？”

是啊，走了三年，对于路人而言，一瞬间的事情，对于亲人而言，是恍如隔世。

在坟前，自从烧了各种祭品之后，那主事人高喊一声“礼毕”，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可在坟前，母亲哭的站不起来，几个人拉都拉不动。

或许，母亲也知道，三周年，大家都会想着姥姥，三周年后，就没人记得了。

也果然如此，办完三周年的第三天，舅舅便走了，他请假回来十多天了，老板催得紧，他也没有怎么收拾院子，把钥匙留下就走。

那次，我和母亲在院子里打扫卫生，我一抬头，就看到母亲坐在堂屋门框那里，人像傻了一样，不说话，眼泪却一直流。

我们收拾好房间，断了水和电，用布把姥姥姥爷的遗像盖住，便锁了门。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刚到村口，就碰到张姥姥了，她是我姥姥的邻居，斜对面的邻居，关系很好，以前母亲回娘家，只要没有看到姥姥在家，尽管去张姥姥家就行，哪怕不在张姥姥家，跟她打听一下，也应该能知道姥姥去了哪。

张姥姥看着母亲，问了一声“要走吗？有空记得回来啊。”

一句平常话，却让母亲哭了起来。

路上，母亲轻声说“没娘了，家也没了。”

起初，我不懂这句话，后来也就理解了。

也确实如此，人忙起来，真的什么都顾不上，再加上老家没了人，我们甚至好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回娘家也没人管饭吃，回去干嘛呢？

可直到这一年，母亲哭醒了，我还是决定，带母亲回家一趟，哪怕只是去坟地看一眼也行。

2.

姥姥去世十多年了，母亲说只有头几年梦见过，后来再也没有梦到过。

因为这件事，母亲很自责，一直说自己不孝顺，如果孝顺，一定能够在梦里跟姥姥见面。

我开着车，先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过了夜，第二天下午才从老家去姥姥家。

从村里出来，一路向南走就行。

这条路，我走了无数次，母亲也想了无数次，如今终于踏上了回家路。

小时候父母忙，暑假就把我和弟弟送到姥姥家，表哥表姐也在家，我们四个都住在姥姥家。

那个时候床没有那么多，但我们还挺高兴，因为可以打地铺，三个人躺在地上玩扑克玩玻璃球，别提有多高兴。

当然，我们最喜欢的还是下雨天。

一来，我们可以拿着铲子去树底下刨知了，二来，姥姥也有时间给我们做别的。

你会在村里听到有人好卖“卖韭菜喽，卖韭菜喽。”

姥姥喜欢给我们包饺子，也有时候会给我们煎茄子吃。

这种场景，在我童年里没少出现。

可后来，我们长大了，去了外地读书，在外地生活，工作，这样的场景不再有。

甚至，很少回家。

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聚一聚。每次姥姥都很高兴，尤其是看到我们的孩子，她就说以前的小孩长大了，现在也成了大人。

我们是长大了，但姥姥也老了。

尤其是后几年，她耳背的严重，也糊涂了，你说东她说西，主打一个“未读乱回”，叫错名字，或是说错什么事情，那是常有的事情。在姥姥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姥姥经常跟我们说话，但我们全然听不懂，东一句西一句的，我们只是应着她，毕竟，她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几年，母亲回来的频繁，我有假的时候也会回来看望姥姥，每次到村里，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家门口，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我内心还是挺惆怅的，老年人，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人生活在家里，这种场景，是再常见不过的。

不管是我们家还是舅舅家，都曾想把她接走，可是她不去，别说外地，哪怕是我们家她都不去。

她说自己种种菜，养养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是姥姥常说的。

她养了狗，最后几年身边一直有狗陪着，不过后来姥姥去世，母亲把小狗送给了张姥姥，那年办三周年，母亲还看到小狗跑到了姥姥院子里，我们在忙，狗狗就坐在堂屋门框上看着我们。

母亲看到这一幕也哭了。

她看到小狗，想起了她的母亲。以前姥姥还在的时候，这只狗一直跟在姥姥身边，姥姥去哪它就跟到哪，有时候母亲来了，它像是有了先知一样，赶紧跑出去迎接，然后再带着母亲往家里走，姥姥坐在屋里，看到小狗这么欢快，也就猜到，是母亲来了。

说实话，身边没有子女，老人的生活，也只是靠狗狗来陪伴了。

我还记得，姥姥下葬的时候，狗狗一直在屋里转来转去，一直盯着屋里的棺材。因为舅妈不喜欢狗，所以舅舅一直在驱赶它，也吓得它不敢靠近主屋，就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又一圈，一直看着屋里的棺材。

到中午我们吃饭的时候，母亲看到它眼泪汪汪，也瘦了不少，就给它一个馒头，但那次小狗也没吃。

只是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3.

我开着车，一路到了姥姥村口。

本来一切平静，谁知道母亲却激动了起来。

“这是你堂舅的家，盖的真好，可惜一家人常年在外打工。”

“这是你二姥爷的地，这玉米长得真好……”

这个村，母亲走出去了好多年，但村里的一砖一瓦，她似乎都记得。

夏天，村里没啥人。

一路到了姥姥家门口，我停好车，母亲下来了。

铁大门还是当年的铁大门，只是现在已经开始生锈了。

门口那个石墩，以前我来姥姥家，经常看到她坐在这里，那几年姥姥糊涂了，我每次来，她都一直盯着我的车看，但当我走近她的，她还没反应过来，甚至一直问“你谁啊？你谁啊？”

现在，石墩还在，可已经没人来坐了。

这个铁大门上面的锁很难开，以前母亲就吐槽过，但每次姥姥就说是我们不会开，她也不舍的更换。

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打开，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从大门口，一直到院子里，全都是杂草。

它们长势喜人，很旺盛，从堂屋扯出来的一根线，定在了南墙上，那是姥姥用来晒衣服被子的，不过现在上面都是鸟，我刚打开门，它们就飞走了。

从大门口开始，有一条小路直通厕所，这是当年父亲用砖给她铺成的，结果现在已经看不出来路在哪了。

因为，除了草还是草。

而路左侧，其实是一片空地，当年姥姥在这里种番茄，茄子，豆角，黄瓜，花生等等。

现在，除了草，什么都没有。

右侧，是一堆柴火不过现在已经变得黑不溜秋，这都是被雨水淋过了。

再西面，是邻居家，邻居盖了两层楼，碎砖头还掉进了院子，现在清晰可见。

我陪母亲往里走，举步艰难。

最为讨厌的就是拉拉秧，上面的小刺会拉的人生疼，一不注意腿上就是红印记，又痒又疼。

而一侧的厨房，门窗已经掉了，半靠着墙，像是垂死挣扎。

母亲拿出钥匙，打开堂屋的门，门刚被推开，一股霉味就来了，呛的人难受。

母亲慢慢走到桌子上，吹了吹那布上面的灰尘，再拿掉。

看到姥姥姥爷遗像的时候，母亲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实，姥姥生前，母亲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我也经常见她一个人看，但，当在老家看到遗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手机里的，是会动的，就像昨天一样。

而老家的，是遗像，是悲伤的。

母亲正在哭，这个时候，忽然，门响了。

我扭头一看，惊住了。

4.

张姥姥，拄着拐棍，半靠着墙，喊着我母亲。

母亲走出来，赶紧把张姥姥带进屋里。

“我看到门开着，门口还有车，我就问这是谁回来了，没想到是你啊。”

张姥姥也年纪大了，佩戴着助听器，母亲说话小心翼翼，问她身体怎么样，现在跟谁生活在一起。

其实我们也没有想到能够遇到老邻居，毕竟现在村里没啥人，也听舅舅说张姥姥被她孩子接走了，谁知道，这么巧，人家回来了。

母亲在跟张姥姥说话聊天，我出去了一趟，毕竟张姥姥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姥姥不在了，能够见到以前的人也是高兴，于是我就准备去小卖铺买点鸡蛋牛奶，给张奶奶送过去。

而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已经来了好几个人。

这几个人，都是年龄比较大，六七十岁，七八十岁的老人。

这些，都是姥姥之前的邻居，有的人我还认识，有的人，已经记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我走近一看，母亲身边多了很多东西。

豆角，茄子（圆茄子，长茄子，很多很多，而且还挺大的），番茄，荆芥等等，全都是这些邻居送过来的，很多很多。

以前母亲回娘家，走的时候会带走很多东西，这些都是姥姥种的，给我们带上。

甚至姥姥蒸的馒头，打的面也给我们带上，每次我都开玩笑说“把姥姥的家给搬走吧。”

只是后来，这种场景没有了。

姥姥不在了，别说是菜和面，就是来了，也没人管饭吃。

母亲看到了很多老邻居，他们还送过来很多菜，母亲激动的不行。

我又一次出去了，买了很多牛奶给他们。

他们都不要。

他们说老家随便种点蔬菜就吃不完，不像城里，黄瓜都卖到4块钱一斤，简直不敢想。

母亲看着大家，一遍一遍的哭。

张姥姥甚至还要让我们去她家吃饭，但被拒绝了“我得去上坟了，上完坟就得回去。”

众人散去，我们收拾了一下，带上火纸去了村外。

5.

临走的时候，母亲跟张姥姥说，一定保住身体，到过年的时候她会再回来。

张姥姥满口答应。

母亲一边哭一边让我赶紧开车走。

她受不了了，也哭的太多太多。

母亲说，看到老邻居，内心无比复杂，看到他们给送菜，这心里更悲伤，想起了姥姥，想起了过去。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母亲哭了一次又一次，我也担心她身体受不了，就赶紧离开了。

出了村，我们去了坟地。

地已经包出去了，人家种的花生，母亲让我小心一点，别踩到了人家的庄稼。

我和母亲跪在坟前，我一边点火，母亲一边哭。

盛夏本来就热，火势旺盛，烤的我们不敢靠近。

母亲一边烧纸，一边说着这些年的事情。

纸烧完了，母亲也哭完了。

我们要走了。

走的时候，母亲一步三回头。

我跟母亲说，以后过年，年年都回来，以后还有机会，母亲叹息，她说人走了就是走了，等再过几十年，或许就没人记得了。

父母走了，不管子女多大，终究是个孤儿了。

老家再破，倘若兄弟姐妹在，那家还是个家。

可是，有的时候，明明家还在，但家已经不是家了！

门前有车不算富，家中有娘才是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