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而定》作者:狂上加狂

冰悦谈小说 2024-08-31 16:04:41

《入局而定》

作者:狂上加狂

简介:

大奉朝的少年太子庸碌无才,胆小怯懦,行事悖逆,迟早被废,这是朝中默认的事实。

可直到他真的被废,史官却不知如何落笔形容这根废材。

只能秉笔直书,郑重写下“志贤兼达,悯怀天下”八个大字。

废太子生死不明,牵动满朝人心。

可那位权倾朝野,与废太子水火不容,互为死敌的冷面王爷却悄无声息地娶妻了。

也许为折辱昔日劲敌,这位新王妃居然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

如此歹毒用心,简直昭告天下!大婚之日,众人激愤捶门——如此亵渎,其心可诛,天地不容!

而冷面王却按住提着裙摆,准备跳窗逃跑的她,目光晦暗,附耳低语:“能得殿下,天地不容又如何?”

精彩节选:

长雷划过,在寂寞宫墙上囫囵个闷响,便滚荡远去。

此时夜雨正浓,宫灯垂在宫宇一角,晕染着水雾,显得人影鬼魅不定。

汤皇后默默吸一口气,掀开帷幔,接过宋媪手里的灯,弯腰仔细看去——那瑟缩在被窝里的人昏睡不起,散乱的长发蔓延开来,如乌草遮住了面庞。

汤皇后撩开了那人碍事的长发,将烛台凑近些,灯花摇曳里终于看清了那眉眼。

她微微吐气,悬了十几日的心,终于可以在滂沱雨声中暂时落一落地。

老女官宋媪目露欣慰,低声道:“娘娘看,是不是几乎一模一样?您可放心,待她醒后,老奴亲自规整她的仪态谈吐,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听了宋媪之言,汤皇后不见欣慰,冷冷瞥着被子里的人开口:“不看出端倪?她就算与太子长得像,也是小小女郎!没见过世面,如何能不露破绽?太子的德行,你我都看了十几年,到底是戏子贱种,无可救药,还能指望这不上台面的扭转乾坤?也是本宫命运不济,若是我亲生孩子还在,何至于落得今日的狼狈局面?”

说着,一脸暮色的女子清泪落下,引得一旁的宋媪也泪目婆娑。

奉朝上下谁人不知,汤皇后当年难产,生下太子时伤了根本,此后数年再不能为皇室添丁,所以皇后娘娘对太子凤栖原教养严格,寄予无限厚望。

可谁也不知:皇后当年难产时,娇儿脐带绕颈,那皇子一落地就没了气息。当时情状凶险,太医断言皇后以后恐怕再难生育。

皇后与商贵妃斗法正酣,正是紧要关头,怎能让这落败噩耗传开?

幸好皇后在行宫临盆,行宫一旁的梨园里养着对名伶夫妇,那妇人也刚生产不久,诞下一对龙凤胎。

皇后无奈,下了一步险棋,借口行赏,让老女官宋媪哄那夫妇带着一对龙凤胎入行宫领赏。

于是那龙凤胎中的男婴被换上缎面襁褓,摇身一变,成为了当今圣上的皇四子——凤栖原。

而那对名伶夫妇和女婴,连同传信的一应宫女太监,都被皇后秘密处死扔入荒野运河。

原本狸猫换太子戏码已淹没在河中,可万没想到,许是老天憎恨皇后当年的恶行,竟有无尽的现世报应。

这换来的孩子太不成器,文章功课做得磕磕绊绊,叫人看不入眼,弓箭马术更是练得凋零。

幸而他是汤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后母族为鼎盛世家,为陛下倚重,就算皇四子凤栖原不成器,也按照奉朝的惯例,在十二岁总角束髻时,被陛下亲封为太子。

就算如此竭尽全力,那太子还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许是母胎教养熏陶的缘故,这位太子小小年纪,独独钟爱戏台伶角的技艺,爱戏成痴,光是看戏不够,还常常披散长发涂脂抹粉,偷偷跟着太监宫女一起咿咿呀呀,扭腰吟唱。

结果有一次被当今圣上淳德帝撞了个正着。

陛下恨铁不成钢,亲自执鞭,差点打死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好巧不巧,又有人适时拱火,陛下得悉这位太子还曾借着酒醉调戏入宫的王孙子弟,腌臜得叫人难以入耳。

这下龙心渐冷,陛下叫人打了太子宫板后,又将他幽禁在挨着冷宫的怡园四年,名曰修身养性,立身养德。

如此四年不闻不问,最近朝上关于废黜太子的争议日盛,宫内外都在猜陛下打算另立商贵妃的儿子,二皇子凤栖庭为储君。

皇后也对这废棋心死,刚刚从病死的沈婕妤那,过继了八岁的皇六子,打算徐徐图之。

哪知近日陛下接了滕阁老的奏折,被阁老苦口规劝,不可以小错废储,更不可不废不立,懈怠为父为君的职责。

朝中老臣心系太子,圣上不好罔顾众心,于是在四儿子凤栖原十七岁时解禁,又恩准太子参加陛下的寿宴。

这对皇后一党本是喜讯。

待皇后重燃希望,亲自去接被幽禁了的凤栖原时,这才发现昔日养得粉雕玉砌的小皇子居然在一个月前被下人磋磨,伤了右腿。

那些宫人胆大,许是觉得太子被废已成定局,再不会翻身,居然对他的伤情隐而不报。

皇后娘娘大怒,随即处死了怡园一应人等,封锁了消息。可那残腿没有及时医治,已经落了病根,凤栖原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毫无皇家仪态。

皇后知道,若是他这样出现人前,若经有心人拨动,便是宣告天下太子落了残疾,再无资格继承大统,就连滕阁老这样的老臣,也不会再力保太子了。

原本棋局到这一步,就彻底死了。偏偏上苍终于对她起了怜悯,降下一道转机。

她的贴身老婢宋媪秘密出宫,为太子寻访民间名医治腿时,竟然在靠近京城的宜城看到了一对街角卖艺的父女。

那老汉虽然饱经沧桑,可还是被宋媪认出,他就是当年被秘密处死的名伶武生,那对龙凤胎的生身父亲,名字好像叫楼官儿。

而他身旁那个一身男子短衣打扮,敲锣吆喝的垂发小姑娘,竟然与太子长得眉眼一模一样。

宋媪震惊之余,便派人,秘密拿下那父女,审问一番后,才知其中缘由。

原来这个武生楼官儿天生心脏长偏,当年没被刺中要害,便被扔入郊野运河里。

处置之人,人性未泯,不忍对那襁褓的婴孩施以刀剑,只是将那婴孩投入河中,指望溺死。

楼官儿当时装死,潜伏河底,在夜色里忍着伤痛,奋力救下了被丢入河的女儿。

从此,这楼官儿化名闫山,父女二人隐姓埋名,相依为命。

不巧,在宜城父女被宋媪撞见,便托汤家一个心腹子侄出面,以追拿逃奴为借口,借了宜城守备朱大人之手,将那父女擒拿,秘密押在宜城大牢,等着皇后发落。

皇后发话,让他们将那女孩秘密运来,老戏子就地处置了。

可飞鸽传书还没到,宜城大牢居然生乱,有人劫持押解在那的重犯。

那对父女也趁机逃跑,只是那姑娘手脚慢些,为了掩护父亲又被抓起来。

于是那女孩被迷昏,藏在宫中送粮的车里,送入宫里给皇后过眼。

如今一看,宋媪说得不错,这两个孩子不愧一母同胞,长得相差无几。

那凤栖原从小便娘腔十足,若是这个小女郎扮成男孩模样,跟凤栖原还真是雌雄莫辨,混的过场面。

汤皇后打算用这女郎顶一顶,让她替太子混过即将开始的寿宴,隐瞒太子腿伤未愈的隐情。

看了一会,汤皇后忽然长叹一声。

宋媪以为汤皇后担忧隐情外泄,扶皇后坐到一旁的贵妃榻上,低声宽慰:“逃跑的楼官儿草民一个,老奴已经着人秘密追拿,成不了气候。这小女郎也被老奴唬住了。至于太子的腿,寻来的民间名医说只要重新断骨接续,用不到一年就能康复如初了。只要掩人耳目半载,太子定然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娘娘不必担忧。”

汤皇后冷笑:太子就算没瘸也被圣上不喜。谁让他资质平庸,成不了大器!

多年夫妻,她猜得到陛下的心思。此番开恩,不过是松缓老臣的伎俩。

放了太子,体现陛下宽仁,爱重子嗣。

当初凤栖原被幽禁,乃私德有亏,家丑一件,不能写在文书上堂正昭告天下,难以堵住老臣之口,更会掀起夺嫡风波。

也许……陛下在等二皇子羽翼丰满,再寻更加顺理成章的借口废掉太子。

太子凤栖原,终究是废棋,恐难回天!

既然这样,这枚棋子得利用充分,与其被圣上废了,不如发挥他最后作用,用来对付商贵妃那对贱人母子!

陛下尚武,寿宴之上,有皇子的骑射马术表演。到时候众皇子都会骑马射猎,搏父皇一笑。

想想看,原本康泰的太子,在骑射表演时被惊马甩落,而那惊马再被人证明下药,矛头直指二皇子,该是多么精彩的场面?

二皇子谋害太子,顶着这样的罪名,就算那商贵妃巧言令色,二皇子凤栖庭也再难出头,得不到臣子拥戴!

至于太子的腿瘸正可换得一份陛下对她这个皇后的亏欠。

凭借父族助力,她新过继的皇六子阿若,可从容上位,被扶持为储君。

至于废太子,长久的瘸下去,才可让陛下对她心怀愧疚,成为二皇子永远抹不平的罪孽!

宋媪听了皇后的简略打算,茅塞顿开,终于知道皇后如此大费周章的苦心。

如此妙计,一石二鸟,真是天助娘娘。

汤皇后又起身来到了床前,看了看被子里那昏睡的小女郎。

这小姑娘跟她孪生兄长一样,也十七岁了,许是在民间辛苦维持生计,虽然跟凤栖原一样生得眉清目秀,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子英气。

汤皇后再次宽心,凤栖原的女子气向来很重,实在找不到娘娘腔的小子假扮,反而由跟他一母同胞的小姑娘充当再适合不过。

宋媪说手下人麻药用得略重了些,这孩子睡到如此光景,却还不见醒。

汤皇后伸手拍了怕小女郎的脸颊。她不怕这丫头不听话,毕竟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只要吓唬她,那个改名叫闫山的戏子已经被抓,就能让这小女郎服服帖帖。

不过小丫头若迟迟不醒,耽误了五日后的寿宴,便麻烦了。

汤皇后吩咐宋媪一会让人灌些清醒汤药给小女郎,便起身匆匆离开此处偏殿。

沈婕妤新丧,六皇子凤栖若年幼丧母,正需要皇后这位新母亲抚慰。

汤皇后不想再养废一个棋子,所以交代了此间事务后,便要去督促六皇子的功课去了。

宋媪殷勤去送皇后,所以二人并未发现,待她们离开后,那帷幔之内昏睡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眸。

那双如水清澈的眼中,并无昏沉混沌,反而一片清明。

小女郎坐起,动了动自己手指,又活动着手腕,环视了周遭,嘴儿轻轻一瞥,冷然嘲笑。

义父说过,京中贵人多爱文雅,喜爱博弈解闷。方才她装睡,听贵人之言果真如此。

只是那些自诩尊贵之人大约不知,若是以人命为棋,那棋子纵然如木石蝼蚁般卑贱,一旦入局,亦有无尽变数!

一转眼两日过去,虽然宋媪办事沉稳,日日去督促那女娃,汤皇后依旧担心。

那丫头女扮男装走个过场,再假作摔下马不算太难。到时候,一定兵荒马乱,“太子”被抬走医治,断腿的真太子就可以粉墨登场。

这一切,她都安排妥当了。

可在那之前,这小女郎若露出女儿身的马脚,却要遗祸无穷。

抱持着这样的担心,在宫宴的头一天,汤皇后少不得亲自来看这民间小丫头是否学全规矩,扮相能不能被人看出。

还没走入偏殿,到了一处月门,就听到里面有女子娇滴说话:“殿下,奴家终于等到这一日,您却忘了奴家以前如何尽心伺候殿下,一个劲儿问些不相干的,却不问问奴家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汤皇后听得皱眉,甩开宋媪搀扶的手,脚下生风,快走了两步,想看看是何人造次,在这守卫森严的东宫里调风弄月。

拐过门,却见以前东宫的老人儿——后来归到西宫商贵妃那里的宫女玉书正含羞带怯,脸颊绯红地靠在廊柱上。

一位半披长发,玉冠白衣,翩翩而立的不羁少年,正单手扶柱,对立而视,而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折扇,用扇骨轻挑起玉书的下巴。

只见那少年垂着狭长凤眸,浓眉微挑,嘴角噙着吊儿郎当的笑,疑惑地问:“哦,孤竟不知,被囚的幽幽四载独枕难眠时,还有个娇俏小鸳鸯在等着孤,你叫什么来着……玉书,当真是人如美玉,叫人爱不释卷,想要一翻,再翻啊……”

如此不正经的话,被少年略带磁性的嗓音演绎,如耳落金弦,又似指尖撩拨,听得人心里麻麻痒痒。

那宫女玉书似乎被撩拨得心神一漾,脸颊的绯红渐浓,竟然被少年含笑的凤眸吸引,仿佛正被他细细翻阅,呆呆而立,一时出不得声。

杨柳清风,红柱琉瓦,加之脉脉含情而立的一对小儿女,还真是才子佳人,看得人心神一荡!

这一股子春风,可吹不开宋媪一脸震惊的老褶子。

折寿!侍卫都是死人吗?太子被幽禁时,尚且年幼,他的宫宇就在皇后宫旁,方便皇后教养。此乃皇后居所凤鸣殿的偏殿,怎能让商贵妃的人入内?

而那少年……难道是已经藏匿起来的正主凤栖原?

他……他怎么私自跑出来了?

恰在这时,那少年抬头瞥见了她和皇后,竟然站直身子,撩起衣袍如矫健的鹿儿,从栏杆处潇洒一跃,径直跳下了台阶,朝着她们而来。

不对,那双腿完好,怎么会是凤栖原!

少年先是定定看了看皇后头顶的绿翠凤冠,又看着一旁恭谨的宋媪,嘴角的笑意不散,抱拳施礼试探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那潇洒做派,全然是翩翩公子模样,不见半分女流气色。

眼前这位翩然英气的“少年”,竟然就是那昏睡在被子里的小女郎!

汤皇后不由得暗赞:宋媪竟有如此功力!短短几日,就将个小女郎调养出儿郎翩然气质,甚至比那废物太子……还要英气些。

不过一旁的宋媪似乎比她还惊讶。

“少年”的这一身的衣服,是御衣坊新做出来,刚刚送到。宋媪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身着郎君华贵长衫。

真是没想到,她……还真像位郎君啊!

那玉书原本还沉迷于被殿下“翻阅”的蛊惑里,突然看见太子飞身跃栏,朝人施礼,这才惊觉皇后驾到。

她连忙也走下台阶,朝着皇后施礼问安。

“奴婢玉书奉商贵妃的旨意。前来探望太子,并送来贵妃备下的补品,让太子补补身子。”

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打着送补品的旗号,来此探听虚实。

汤皇后三言两语打发了玉书后,便冷声问:“是谁让这玉书进来的?”

侍卫都不做声。汤皇后知道,太子失势后,商贵妃渐渐势大,已经将手伸入太子宫里了。

幸好太子接回时,借口风寒,由轿子抬入内殿,这姑娘也是装入米箱偷偷入宫,并没让这些侍卫知晓。

皇后想明白,便冷脸挥手,让人将值班的侍卫拖出去打,看看还有哪个狗东西敢再阳奉阴违。

她又仔细打量一番眼前“少年”,出声道:“跟本宫进去说话。”

待入了偏殿,喝退左右,宋媪亲自把守着屋门,汤皇后这才坐定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不太懂规矩,瞧见皇后大发雌威也不见惧色,径自寻了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笑嘻嘻道:“我跟我爹从小江湖卖艺,也没什么正经名字,我爹都是叫我丫头。”

虽然宋媪已经细细审问过了,可汤皇后眯了眯眼睛,依旧不放心试探:“你父亲……有说起过你母亲的事情吗?”

那小女郎神态自若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小时候问起过,我阿爹都说阿母回娘家侍奉外祖去了,后来大了才明白,阿母应该病死不在,我阿爹怕我伤心才这么说的,所以我也不问了。”

汤皇后有些不信,挑眉:“就这些?他……与本宫的事情,都没跟你说?”

夺子杀妻的血海深仇啊!岂能轻易忘记?十七年前灭口之夜,血腥残忍。那楼官儿难道死里逃生吓怕了,才不敢跟女儿提?

丫头一脸天真,蹙起眉头:“我阿爹……难道跟娘娘是旧识?阿爹年轻时倒是模样俊俏,母猪看了也走不动路……这么说,就跟戏文一般,您被迷得不行,跟我阿爹曾春风一许……其实您才是我亲阿母?”

问到此处,那小女郎语调升起,眼睛晶亮,眼见着要起身扑向皇后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汤皇后一生尊荣,可从没有被人这么当面妄言清白。

她气得一拍桌子:“一派胡言,本宫何等身份,岂能跟个戏子……你与本宫毫无干系!”

小女郎原本跃跃欲试,听了这,泄气瘫坐椅上:“若不是一个娘生的,为何那宋媪说我跟太子长得甚像,还要我假扮太子?难道不是我与太子同母异父的关系?阿母……您就认了吧。大不了我替你保密,决不让皇帝老儿知道您给他戴了顶大绿冠!”

说到最后,那小女郎又不死心,殷勤地看着皇后,哪像是仇家寻仇,分明是急着攀龙附凤,想要当皇后的亲女儿。

若不是急着用她,皇后真想命人将她拖出去杖毙。

不过,看她表情不像作假,那戏子楼官儿疲于逃亡,不敢招惹宫云惊变,估计也没胆将当年要命的隐情告知给这不稳重的小丫头。

想到这,汤皇后略略放心,冷着眉眼道:“休要攀扯本宫,你不过凑巧跟太子肖似罢了。听宋媪说,你跟她谈条件,要了许多金银,只要你做成此事,本宫便放你和你爹出宫,到时候,你可以带着金银富贵跟他好好过日子。可若是不肯听话……”

“若我不听话,您就会杀了我跟我阿爹……”那丫头不待皇后威胁完,就抢着扑倒在地,一把抱住了皇后的珍珠绣鞋,缠上她的大腿,哄奶娃般柔声宽慰,“您不必撂狠话,孩儿都懂!也明白了几分阿母,不对,是娘娘您的难处……您放心,就算您不认我,孩儿也自当尽心,解了您和我那异父皇兄的难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汤皇后甩脱不开缠腿的膏药,气得凤钗歪斜,步摇都甩到脸上了。

可如今要稳住这枚棋子,她只能暂且按捺怒火,努力和颜悦色,吩咐小丫头跟宋媪学好规矩,终于甩开膏药,走出了偏殿。

什么东西,满脑子的攀附权贵!

汤皇后抿了抿嘴:此等无礼的市井玩意,待构陷二皇子事成,绝不能留!只有将她和那个逃跑的闫山斩草除根,才可不留后患!

事后,汤皇后听宋媪说,这小丫头从小飘摇,跟那武生混迹不少营生,除了接替她老子的衣钵演练过武生行当外,还曾在爹爹病重时,在青楼假装小子当过跑堂掮客赚些汤药钱。

小小年纪混迹市井多年,三教九流的营生几乎都干过,难怪扮演起轻佻男子驾轻就熟。

既然如此,宋媪省了不少气力,只需将宫宴那日与会的贵人们的画像给小丫头来认,再教些规矩,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太子被囚四年有余,十三岁的孩子如今变成少年,总会有些模样身形的改变。

而那丫头跟她爹练过武生功底,压着嗓子说话,难辨雌雄。只要她不跟人畅谈旧事,那等热闹场合,足能蒙混过关。

很快,便到了寿宴那日。

大奉朝的习俗,宫宴通常是午时开始。大奉淳德皇帝正值盛年,一身明袍高冠,端坐龙椅接受重臣皇子们的朝拜。

陛下膝下子嗣康健,除了常年生病,患有隐疾不能见人的大皇子外,其他的皇子们都来祝寿了。

朝廷的风向,瞬息万变,这几年东宫太冷,可二皇子身边春风环绕,有不少臣子和皇子们与日渐显贵的二皇子凤栖庭寒暄。

他母妃商贵妃见此情形,一脸喜色,泰然接受着嫔妃们的奉承。

只是二皇子似乎有心事,抽空回到母妃身旁落座,借着拿荔枝的功夫偏头低语:“母妃,我方才没进殿时,在宫角处远远瞥见了太子,就像玉书所言,他的腿康健得很,看上去并无残疾,这样一来,有那些老臣子捧场,东宫的旗子又要升起来了。”

他曾着人打探过,不是说太子的腿疾严重吗?正因为如此,他才安稳动作,等着太子人前腿瘸,自绝储君之路。

怎么今日远远观看,毫无病灶?

商贵妃面色不改,优雅接过儿子剥好的荔枝淡笑:“你呀,看问题还是太浅。若真无事,皇后又何苦借口宫人服侍不力,处置冷宫里的那批人?听说宋媪出宫寻访来了几位名医,许是用了什么针砭手段,让太子的腿暂时安然走路罢了……不过再大的本事,这么短时间也不能好利索,总有旧伤在。今日热闹,添个擂台助兴无妨。待会,安排个好人照顾太子,不能让他旧伤复发,在人前丢丑!”

说到最后,商贵妃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儿子。

二皇子凤栖庭立刻会意——是了,演武时候,手脚没个轻重是常有的事情。

父皇的身边有太医随侍,到时候太子受伤,必定有太医验看,若真有腿疾,便可大做文章,看老四还能不能苟在太子之位上!

不过这个筏子,需得别人来,不能牵扯自己。最佳人选,自然是与太子不睦,行事鲁莽的老三了!

想到这,二皇子含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老三凤栖武,起身朝着老三而去……

此时宫宴热闹,皇帝的脸色却不见明朗,突然出声:“皇后,方才皇子们施礼时,没看到太子,他去哪了?”

后宫娘娘们与皇子们不是同时进殿。是以皇后先到,太子应该随皇子们后入殿。

她也发现原该拜礼的“凤栖原”没了影儿。方才,她就问了匆匆而来的宋媪。宋媪满头冷汗,神色慌张地说那少年快要到金殿时,突然说闹肚子,快要憋不住了。

无奈下,宋媪和两个宫女陪同她去了耳房。里面一直没动静,待宋媪起疑进去时,才发现耳房空空,那少年竟然不知去向。

皇后一听,心都缩在一处,后悔自己太急切,急着陷害二皇子,走了这步险棋!

那丫头竟然敢私逃,好大的胆子!

恰在这时,皇帝出声询问太子下落,饶是汤皇后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勉强一笑:“那孩子昨夜贪凉,吃坏了肚,还请陛下见谅……”

淳德帝眉头微微一蹙,谁不是从皇子熬过来的?

举凡宫中这等庆典场合,皇子们头一天就开始茹素饮粥,不敢吃错胀气,耽误了殿前礼仪。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倒不会亏待自己,错过拜礼,真是无可救药!

一旁的诸位嫔妃皇子们也面面相觑,低头偷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老臣则急得叹气,恨不得亲自去替储君拉一拉肚子。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的宫人突然高声禀报太子前来拜寿。

宫殿里的人语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调转目光,看向殿门。

而四年未出现在人前的太子,一身礼服长衫,金冠玉带,大步流星,翩然而至。那个头……似乎长高了不少。

昔日瘦弱的娘娘腔如今竟然出落得利落高挑,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太子殿下的眉眼倒没什么变化,巴掌大的脸儿似女儿家眉清目秀,目光明净,那细柳般的腰杆挺拔不少,显得人精神许多……

凤栖原来到殿前,掀开衣袍,利落施礼,动作优雅娴熟,看不出在行宫被磋磨四年的落魄。

淳德帝看了看被冷落多时的儿子,倒是略微缓了缓气——老四总算有了些堂堂男儿英气,走起路来不再是扭腰绵软的德行了。

看来这几年的修身养性有些作用,想到这,他依旧余气未消,开口问:“怎么来晚了?是这四年来,对朕怀着怨气,心有不满吗?若是不想来,就滚回东宫去。”

普通人家的儿子,跟老子闹脾气倒也没什么。可是帝王家的皇子,若敢对父君心存怨毒,简直找死!

一旁的汤皇后默默倒吸一口气:该死的东西,偏偏闹幺蛾子,岂不是要坏她大事?

那少年不见慌乱,抬头虔诚看向淳德帝,出声道:“启禀父皇,儿臣方才去御膳房做了寿面,是以行礼迟了,还请父皇降罪。”

淳德帝看了看他衣袖处真的沾染些面粉,被气笑了:“荒唐!我大奉皇宫的御膳房,若没有你,就端不出一碗面了?”

说到这,下面隐隐传来笑声,三皇子的笑声尤其大了些:“可显着他了!做面?还不如抹面粉扮上,给父皇扭腰唱一段呢!”

汤皇后有些坐不住,连忙圆场:“迟到便是迟到,还不给你父皇赔罪,寻的都是什么借口!”

“凤栖原”目光恳切,继续朝着淳德帝施礼道:“儿臣以前不知,我大奉民间原有儿女亲自给父亲做面贺寿的习俗。后来听行宫随侍的老太监讲,才知其中深意。面团劲道光滑,需要百揉千折地揉搓。其中辛苦,又有几人知?孩儿学着跟他做面,深有感悟——父母教养儿女,何尝不是劳心劳力?儿臣顽劣,让父皇费心,四年未能膝下尽孝,时时忏悔,如今也未及置办名贵寿礼,不若亲自做一碗长寿面,祈祷父皇安康长寿,还请父皇莫要嫌弃儿臣的粗鄙手艺。”

说话间,他从御膳房跟来的太监那取过托盘,上面是一个金边深碗,里面是裹着金汤,浇着肉沫的汤面。

一旁的老臣见此,也连忙打圆场,说民间的确有这等习俗。太子亲自做面,其心可嘉,虽然迟到,却也要原谅。

没想到,以前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鹌鹑胆老四,如今言语倒伶俐了许多。

只是……毫无长进!下了戏台,却上锅台!

淳德帝哼了一声,叫人将汤面呈上来:罢了!就敷衍吃一口,给下面讲情的老臣们一些薄面。

太监银针试过后,皇帝面无表情看了看那碗面,伸手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品尝。

这几日,汉水泛滥,饿殍遍野,时有叛乱,淳德帝心内有火,胃口不甚好。这宫宴上多是礼部俗成的制式冷食,看着就饱。

不过……这平平无奇的面条,一尝之下,跟宫里平日的调味大不相同,带着股酥麻鲜香,顿时让人胃口大开。

淳德帝没忍住,又是吃了几口,还拿起调羹,饮了几口汤面,温热鲜活的汤水,让人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这下,一众妃嫔和皇子们都有些看傻眼了。

看陛下的样子,不像作假,那面条真有那么好吃?

淳德帝放了调羹,指了指汤面,问一旁跟来的御膳房的太监:“这味道有些独特,当真是太子亲自做的?”

那太监连忙回答:“真是太子陛下做的,奴才在旁边看着,从和面,到下卤调汤,丝毫未假他人之手。”

太子突然出现在御膳房,也吓了厨子们一跳,他们位卑,不敢阻拦太子,一只能派人紧盯,免得太子生出弑君念头,往吃食里下毒,连累他们。

待太监说完,“凤栖原”从容继续道:“儿臣心系父皇,听闻这几日父皇担忧国事,胃病又犯了,儿臣愚钝无能,不能替父君分忧,唯有做一碗暖面,让父皇暖一暖胃。这碗里有西域传来的蜀地麻椒,最是开胃,只是口感辛辣,有不适者会刺激肠胃。御膳房的宫人约定俗成,辛辣刺激的佐料都留着自用,不敢加入贵人饮食。儿臣查过医书,此物可暖胃驱寒,只要运用适量即可, 是以儿臣斗胆,加了些,让父皇尝尝新鲜。”

淳德帝听到这,终于微微动容。

他年轻时从军犯下了胃病,发病时, 疼痛难忍。

有一次,正是家宴,他突然犯病,皇子妃嫔们围跪一地,声泪俱下,喊些陛下吉祥康复的场面话。

唯有六岁的老四凤栖原,伸出个细细瘦瘦的胳膊怯怯递送到他的嘴边:“父皇,你若疼得难忍,便咬儿臣的手,我读书不好被母后戒尺教训时,咬自己的手,就能缓解很多!”

稚子童言,着实可爱!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被幽禁足足四年的儿子倒不记仇,还惦记着他的老毛病。

淳德帝叹气:这个孩子,纵有千般不足,可孺慕父亲的至纯样子,和小时没有什么两样。

想到这,父子心结骤然解了不少。他挥了挥手:“有心了,只是你乃一国储君,若真有孝心,以后当尽心国事,而不是围绕灶台,这才是真正替父君分忧。去你母后的身边坐罢。”

这话一出,听得众人神色微变。

太子当初因为私风不正,被陛下以修身养德为名,幽禁三年。这三年期间,陛下不愿子嗣争储,并未轻言废黜,可太子名存实亡,是公认事实。

这次太子被放出多日,陛下未主动召见,更没有让太子议政打算,足可见,这太子不得陛下之心,陛下立意闲置。

可如今,一碗汤面却让淳德帝松口, 似乎有让太子议政的打算,这可乱了众人肚子里的算盘。

太子行了拜礼后,倒神态自若,从容起身,来到汤皇后的身边坐下,还贴心掏出手帕,替母后擦拭她额角汗水:“哎呀 母后是热了?怎么出这么多汗,要不要让宫女替您打打扇?”

汤皇后借着衣袖掩护,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是天的热吗?方才魂窍都要被贱丫头吓飞了!

这小女郎当皇宫是乡野土绅的家院?居然跑去做汤面?

汤皇后惊魂未定,只低声审问:“你不是宫中人,怎么知道陛下胃病犯了?又如何去御膳房的?”

“凤栖原”无辜眨眼回答:“那个东宫旧人玉书说的啊!那日她来找我叙旧,我顺口问了问陛下近日身体, 她倒是知无不言。我胃也不好 每次犯病时,爹都给我做这肉酥汤面 软嫩鲜香,可养胃了!我头一次见陛下,总不好空手来见,也得替太……尽尽孝啊!至于御膳房的位置……宋媪怕我不认路,被人看出破绽,曾经拿宫图给我看过。我上茅厕时,发现茅厕窗外有条小径 正好通御膳房。若跟宋媪打招呼,又要啰嗦耽误时间,于是算着时间,赶着跳窗前去做一碗面。怎么样,我没迟到太久吧!”

汤皇后看着“太子”笑嘻嘻,浑然不觉得自己闯祸的样子,真是气哽咽喉。

这个跟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是小女郎,胆子比锅盖还大!

没容皇后多想,那丫头已经将一筷子肉菜殷勤递送到她嘴边,笑嘻嘻低声道:“大喜的日子,母后总绷着脸,岂不是叫人看出端倪?您吩咐我的事情,孩儿都记得,您放宽心, 该吃吃,该喝喝!不过这皇宫的菜式真不怎么样啊!都不如我们乡间豪绅家的席面硬!每盘都这么少,是不是御膳房克扣银两了?待孩儿有空,帮您查查宫里的油耗子……”

汤皇后为人严肃,那真正的凤栖原被养得胆小如鼠,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这小女郎不知她雌威手段,肆无忌惮,大大咧咧得叫人难忍!

汤皇后不想乱了大局,默默长吸一口气,无比期待着一会马赛,如今她倒是希望,小丫头直接摔断脖子才好,太子这枚棋子——不要也罢!

不过今日寿宴章程不同往常,宫宴之后,原本该是马赛,却偏偏增了摔角戏码。

摔角的擂台,都是有个擂主守擂。

今日主场的,便是皇子里最善武的三皇子。作为擂主,可以接受别人的挑战,亦可将战牌递出,邀人上台比试。

看着膀大腰圆的三皇子,其他皇子纷纷调转目光,佯作应酬状,不想上台献丑。

往日应该有懂事的武将侍卫,帮着走过场,主动上台挨摔,做三皇子凤栖武的手下败将。

可今日三皇子明显憋着气,伸手就将牌子甩到瘦弱太子的桌上:“太子殿下,光做碗汤面算什么孝心?屈尊大驾来台上与我比试一场,为父皇的寿宴暖暖场子吧!”

汤皇后抬眼盯向商贵妃母子,他们俩面上含笑,似乎毫无意外的样子。

坏了!汤皇后悟到其中关节。

不愧是斗了十余年的老对手,她和商贵妃想到一处去了。

可恨商贵妃先下手为强,竟然在马赛前安排了摔角,用老三这个莽夫破局。一定是他们听闻了太子有腿疾,要借此探一探虚实……

大奉朝尚武,这等场合,身为太子也不可推脱挑战。老三跟太子不睦,下手必然没有轻重。就算没有腿疾, 搞不好也要被老三那莽夫摔出个好歹来……

她有心阻拦,可那小女郎不知深浅 笑嘻嘻先应了!

汤皇后已经恼得不行——罢了,既是不甚听话的棋子,就此作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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