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82岁时,衣锦还乡!我们兄妹6个,商商量量,将老屋翻盖成三层楼。
老爹在老槐树下吹牛,“360行,行行出状元,我家儿孙一大群,没有一个孬种!”
老奎爷爷点点头,“还别说,富贵,你的确有福,你家儿一辈,孙一辈,都有能耐呀!”
老爷子得意极了,昂着头,挺着胸,叉着腰,就差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
他身上披着毛料衣褂,手腕戴着菩提手串,脚上趿拉着老北京布鞋,手上拄着龙头拐杖,说得眉飞色舞。
其实,老爷子腿脚很好,压根不用拄拐棍,但是,大孙子给买的龙头拐杖,据说是檀木的,值老鼻子钱了。
老爹必须拿出来,显摆显摆,让村里老头羡慕得流哈喇子,就达到他的目的了。
村南头老槐树下,是一帮爷们的乐园,聚集了全村汉子,我爹辈分不高,但,他是所有老头中最靓的仔!
也有人看不惯我老爹显摆的样子,专门给他拆台。
旺财叔嗤笑一声,“嘿嘿,富贵,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年轻时有多懒!要不是我嫂子,你肯定饿死!”
一个豁牙老头揭短,“说的是啊!你那会儿犯懒,被老婆薅着耳朵下田,没少跪搓衣板,才把你的懒筋治好。”
一位年轻后生好奇地问,“富贵叔有那么懒吗?我看他挺勤快的呀!”
老头们一起点头,“懒,懒到家了,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还没下过田呢,整天跟大少爷一样!”
老奎爷爷兴致勃勃地说,“别家的孩子都晒成了黑泥鳅,他养得白白胖胖,就那张脸好看,所以,才招来个好媳妇。”
我爹的脸涨得通红,嚷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早已经改了,你们还揪着不放……”
大家就喜欢看我爹出糗,让你嘚瑟!大槐树下传来一阵阵哄笑!
我爹拎着龙头拐杖,气哼哼地回了家,他再也不要跟这帮老头玩了。
我娘笑眯眯地问,“这又是咋了?”
我爹用拐杖把地敲得“咚咚”响,“还能为啥?他们又拿我年轻时的事说笑了,我哪有那么懒?”
我娘笑得跟太阳一样,“瞧你嘴笨的,你不会还回去吗?你就说——你们倒是勤快,可是,谁的儿女更孝顺?谁更有福气?”
我爹絮絮叨叨,经过我娘一劝,仔细想了想,又信心满满了!
我爹拿着几盒大孙女给买的车厘子,雄赳赳,气昂昂,又跑到了槐树下,给大家一一分发。
车厘子犹如一颗小巧的红宝石,晶莹剔透,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老头们稀罕地摸着看着,就是不舍得吃。
旺财叔也拿到了一把,悄悄塞到了怀里。
我爹眼睛很尖,“给你,你就吃呗,藏起来干啥?想吃的话,我这里还有!”
这次,轮到旺财叔脸红了,“那个……小孙子没吃过,我想留给小孙子尝尝!”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
没人再跟我爹开玩笑了,我爹颇有点遗憾,他还没有显摆够自己的福气呢!
不用我爹炫耀,他也是方圆百里第一有福帅老头!
我爹坐过的大石头,有人也喜欢坐坐,还有人想摸摸我爹的衣角,就想沾沾他的福气。
我爹接着吹牛,“要说首都北京,就是热闹,有咱们1万个村那么大……”
这一次,傍晚时分,我爹开开心心回了家。
在不凉不热的春风里,我爹坐在摇椅上,满足地晒着温暖的太阳。
我娘拿了一把新鲜的小菠菜,一边摘菜,一边瞅着我爹,心满意足。
当时,我爹82岁,我娘80岁,岁月静好,安暖相伴。
我爹的头发全白了,满脸深深浅浅的老褶子,但是,依然比其他老头好看。
我娘从不后悔嫁给我爹,在忍饥挨饿的年月,她逼着我爹去生产队干活,多挣工分,养活几个娃。
我娘硬生生把一个懒惰的家伙,改变成勤快俭省的好男人。而且,教育好几个儿女,孩子们没有一个废柴。
可是,当我爹勤勤恳恳下地,小气巴拉,一分钱掰成十瓣花的时候,我娘又心疼得要命。
这样好看的男人,怎么舍得让他辛苦哟?
没错!我爹叫宋富贵,我娘叫韩玉珍。
我有5个帅气无比的哥哥,哥哥们没有一个孬种,身份是士农工商,分布在天南海北。
大哥叫宋书箱,
二哥叫宋书柜,
三哥叫宋书俊,
四哥叫宋书辉,
五哥叫宋书晨,
我是小妹宋书琪。
想当初,我爹三代单传,老姑姑,姑姑,姐姐妹妹一大群,他被长辈们疼惜着,爱护着。
别家孩子五六岁,就要帮爹娘干活,十来岁,就跟着犁地锄地,浇水施肥,稍微磨磨蹭蹭,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揍。
我爹15岁上,才下田锄地,娇嫩的手上磨起一个泡,就开始哼哼唧唧,“疼死了。”
爷爷奶奶一阵心疼肝疼,喊着说,“富贵啊,家去吧!让你三姐给你烤花生吃。”
别的男孩晒得黑不溜秋,瘦骨嶙峋。我爹却长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十里八乡的大姑娘都喜欢围观我爹,无奈,也只是看看而已,大人们是不肯把亲闺女嫁给我爹的。
大娘婶子们嘀咕,“一个农村后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漂亮又不能当饭吃,闺女嫁过去,不是要挨饿受冻吗?”
唯独我娘就看上了我爹,对姥姥姥爷说,“爹娘,我非宋富贵不嫁!”
姥姥就劝,“那个宋富贵,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你嫁过去,恐怕要吃苦。”
我娘昂着头说,“爹娘,你们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我娘是家里的长姐,泼辣能干,能当半个家,姥姥姥爷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
爷爷奶奶高兴坏了,“哇哈哈!韩玉珍,大名鼎鼎啊,十里屯青年突击队女队长,再也不愁儿子没人要了。”
我娘嫁过来以后,比男人还能干。关键还争气,接二连三生儿子,所以,腰杆很硬,爷爷奶奶也要高看几分。
当当当!我娘一口气生了5个儿子,一个女儿,眼看6张小嘴,嗷嗷待哺。
我爹再想偷懒,不可能了。
我娘一声吼,我爹就抖三抖。
我爹屎遁尿遁,都不管用,只要偷懒,就被我娘罚跪搓衣板,加倍干农活,这样一个歪瓜裂枣,硬生生被掰直了。
爷爷奶奶尽管心疼得肝颤,对于儿媳还是有点儿打怵,知道儿媳是为儿子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我娘驯夫有方,教育儿女,更有一套。
我娘不管多苦多累,坚决支持儿女认字读书,她认字并不多,为了给儿女做榜样,她自己也进了扫盲班。
白天,下田干活,
晚上,跟儿女一起,念书写字。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我娘从不强迫每个孩子,绝对是因材施教。
适合念书,就踏踏实实念书;
适合打算盘,就认认真真打算盘;
适合做工匠;就勤勤恳恳做工匠;
适合种地,就任劳任怨种地。
可有一样,做人必须堂堂正正,顶天立地,靠本事吃饭。
我娘眼里不揉沙子,绝不允许坑蒙拐骗,吃喝嫖赌!
我三哥,就被我娘揍惨了,差点没抽断气,也怪我三哥活该!
他把“10元”巨款,斗蛐蛐,全输光了。
那年,三哥16岁,我娘给他10块钱,让他去县城置办一些日用品。
三哥揣着钱,骑着家里唯一的破自行车,高高兴兴出发了。
到了县城,他鬼迷心窍,看见一伙二混子在斗蛐蛐,感觉赢钱太容易了!
第1局,他压了黑头元帅,赢了2块钱。
第2局,他又压了黑头元帅,赢了3块钱。
第3局,他再次压黑头元帅,却输了5块钱。
赢来的钱,全输了,眼就红了。
……
结果,一发而不可收,我娘给他带的钱输得干干净净,还欠了20块钱!
这帮二流子拿着棍棒上门讨债,“宋老三欠了我们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娘提了一把菜刀,冲出来,“我家三儿欠你们什么钱了?”
打头的罗二虎满脸横肉,粗壮的胳膊上纹着青龙,嘿嘿冷笑,拎着三哥的袄领子,扔到地上。
罗二虎呲牙说,“大嫂,他欠我们赌债20块钱!”
我娘气得脑袋一阵阵发懵,20块钱,可是全家辛辛苦苦一个月的工钱!
我娘半点不服软,悄悄给大哥使眼色,让他去村里叫人。
我娘铁青着脸说,“这位小兄弟,我儿子不懂事,我一定会教训。但是,赌博不合法,你上门讨债,不合适吧?”
罗二虎嘿嘿冷笑,“不还钱,也可以,剁掉他一颗小手指!”
正在此时,大哥带着村里的青壮,扛着锄头,拎着镰刀,围了上来,就要开打。
罗二虎看大事不妙,色厉内荏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能耐你们别出村。”
我娘趁机说,“小兄弟,没别的意思,你看我家儿子多,人多嘴多,饭都吃不饱,实在没钱还你!”
罗二虎咬牙切齿,“看来,你们想赖账啊?”
我娘陪笑说,“这样行不行?二一添作五,我家总共只有10块钱,全拿给你!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见面就当不认识。”
罗二虎这伙人,也怕一分钱拿不到,气哼哼地拿了10块钱走了。
这帮人走之后,我娘疾言厉色,让大哥二哥摁住三哥,我娘亲自动手,拿起扁担,狠狠地揍。
三哥被揍得哭爹喊娘,吱哇乱叫,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肿起来老高。
我娘骂他,“我让你去赌,我让你不长记性!干脆打死你得了!”
我才9岁,也对三哥恨得不行,插着小腰说,“三哥,你活该,把全家的口粮都输了。”
我爹远远看着,哆哆嗦嗦,也不敢劝。
三哥差点被打断气儿,村里人赶紧上来拉,“算了算了,万一打出个好歹,怎么办?孩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娘这才气呼呼住手,三哥被人抬到了炕上,出气多,进气少。
我娘悄悄抹眼泪,把我拉到一边,让我去请老大夫,“快请你师父过来,给你三哥看看。”
我从认字起,就跟老大夫学中医,老人说我有灵性,对我倾囊相授。
当然了,老大夫无儿无女,工分挣得很少,我娘经常把打来的野兔,鸡新下的蛋,给师父送过去。
就是为了让老大夫多教我一点本事,后来,我的独门绝技——按摩和针灸,都是跟师父学的。
这就是杀鸡给猴看!
从此,我们几个兄妹,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再也不敢学坏!
三哥能下地之后,他不是不肯好好上学吗?
我娘天天赶他下地,让他在自留地旁边开荒,除了种粮食,还要种青菜,三哥被累得灵魂出窍。
不过,种地也不白种!开荒种的粮食青菜,让三哥拿一半,另一半要交到家里。
三哥把欠家里的25块钱,必须要还上!
我给三哥出主意,有些旱地,种庄稼收获很少,不如种药材,比如种生姜、山药,也比庄稼挣钱。
三哥顿时有了精神,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挣钱,种什么。
就这样,三哥淘到了第1桶金,对做买卖更感兴趣了。后来,三哥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大江南北。
大哥初中毕业,善于琢磨,种地种出了花儿,不断改进粮种,小麦越种越好,产量大幅度提高,远近闻名。
后来,大哥被保送上了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大哥回乡就业,从基层干起,职位不断上升,做到了一县之长。
二哥也是初中毕业,学习不开窍,但做木工却有一套,简直像现代的鲁班,做得桌椅结实漂亮,雕刻的木花栩栩如生。
我娘就鼓励二哥四处拜师学艺。我娘说,“无论学什么,学到极致,都有出息!”
二哥大受鼓舞,手艺越来越精进,干脆自己拉起了一个建筑队,先是给乡亲们修房盖屋,后来,从农村冲向了城市。
村里的后生们,很多人跟着二哥,出去打工,脱贫致富,二哥也成了城市人,在省城,买下了十来处房子,价值几千万。
四哥五哥和我,是学习的苗子。我娘勒紧裤腰带,也要供我们几个上学,结果,我们几个都学业有成。
四哥成绩优异,考上了名牌大学,学了建筑学专业,他拿到了出国留学名额,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大上海,成了研究所所长。
五哥学富五车,成了我们村有史以来,第1位博士,五哥进了南京一所大学,当了教授,如今桃李满天下。
再说说我,我的理想是,“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我如愿以偿,考上闻名中外的医科大学,中西医兼修,尤其擅长中医。
我毕业之后,留到了大北京。我成了知名医院的心内科主任,救死扶伤无数。患上疑难杂症的乡亲找到我,我都会尽力帮忙。
我们的儿女,也是个个有出息。
我有一个儿子,哥哥们有儿有女,如今,他们遍布海内外,在各个岗位上,发光发热,大放异彩。
爹娘上岁数之后,我们抢着尽孝。
开始,爹娘不愿意上儿女家来,我们就一请再请。后来,爹娘在各个儿女家,都住了住,体验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老爹老娘,在我家住了三年,我带着他们,把大北京都转遍了,爹娘心满意足。
有一天,我娘说,“幺妹儿,我们年岁不小了,想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我们苦劝不住,只能送爹娘回了老家,将老院子修缮一新,盖起了漂漂亮亮的三层楼。
这样的话,过年过节,儿孙们都能回乡团聚了。
爹娘在这个小院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我娘在90岁那年,在睡梦中,安然离世,容貌特别安详,临走还拉着我爹的手。
我爹92岁了,悲痛欲绝。我娘走后,我爹不吃不喝,呆呆发愣,我们怎么劝,都不行。
三天后,我爹微笑着说,“这辈子,我离了你们娘不行,我要去找她去了。下辈子,我们还做两口子。”
我爹慢慢合上了眼,我们痛哭失声……
我懒惰的爹,娶了彪悍的娘,生了五儿一女,个个有出息。
我爹也算衣锦还乡!
来生,我们还要做爹娘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