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黄燕莹，前些天，母亲坐在门槛上择韭菜。忽然，她轻轻叹了口气：“马上清明就要到了，得准备点纸钱，给你姥姥、姥爷烧去。”
她微微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如今就我常去坟头，你小姨嫁得远，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小舅妈家里又离不开人，她婆家两个老人得时刻照应着。”说着，她的眼眶渐渐泛红，撩起围裙角轻轻抹了抹眼睛。
我蹲下来，默默地帮她捡着韭菜根，这时，母亲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小莹，你知道不?你姥爷最疼爱我了。”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深深的怀念。
母亲顿了顿，思绪仿佛飘回到了过去，继续说道：“记得我刚嫁过来那会，人生地不熟的，心里头总是慌慌的。”
“记得有一年寒冬，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你姥爷知道了，什么也没说，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老棉袄，就顶着风雪出了门。
那时候，山路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还下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可你姥爷，硬是走了十多里山路，怀里揣着块红糖，那油纸包都被他的体温捂化了，揭开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呢。”
母亲说着，就起身往灶间走，围裙带子在身后轻轻晃荡。她的脚步有些迟缓：“那会儿你姥爷棉鞋都湿透了，脚趾头冻得通红。可他一进门，就笑着把红糖递到我手里，说‘闺女吃了糖，病就好’。我当时，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心里暖乎乎的。”
我跟着母亲走进灶间，看着她熟练地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妈，姥爷对您真好。”我忍不住说道。
母亲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是啊，你姥爷，就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他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却总想着让我们过得好。”
母亲以前总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每次去，都会带上满满的东西。记得有一次，我跟着母亲去姥姥家，一路上她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抱着一袋柿饼，闻着那香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到了姥姥家，母亲把柿饼递给姥爷，姥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说：“大闺女就是孝顺，这柿饼甜到心坎里喽!”
2003年开春，姥姥因一场意外离世。那天她摸黑起来开灯，谁承想灯泡线老化断了，人摔在床沿上。
姥爷听见动静，立马惊醒了过来，就看见姥姥躺在地上，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姥爷当时吓坏了，赶忙让人去叫我母亲回家。
母亲接到信儿，连夜赶回。一路上，她骑着自行车，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到了姥姥家，她扑到姥姥床边，握着姥姥的手，哭得像个孩子：“妈，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母亲一直守在姥姥身边，端屎端尿，喂饭喂药，可姥姥的病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最终她还是永远离开了我们。
姥姥走后，姥爷便跟着小舅妈一起过日子，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四年。那段日子，姥爷跟着小舅妈生活，一日三餐都是小舅妈在操心。
突然有一天，母亲在屋里收拾着东西，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跟父亲说：“云川，我想我爸了，我们去看看呗。”父亲什么也没说，放下手里的工具，推着三轮车就带上母亲出了门。
到了小舅家，他们没看到小舅妈，表妹表弟当时上学去了，姥爷正在厨房找吃的。只见他颤颤巍巍地拿着开水瓶，手不停地抖着，慢慢地往外倒东西。
母亲赶紧跑过去，一把接过姥爷手里的开水瓶，心疼地说：“爸，你这是干什么呢，别摔着了。”再一看倒出来的东西，母亲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原来，开水瓶里装的是稀饭，小舅妈怕自己去地里干活回来晚了姥爷饿着，早上就多做了稀饭，装在开水瓶里备着。
快中午了，姥爷饿了，身边又没人，只能自己拄着拐棍找吃的。那时候，小舅在外地打工，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小舅妈回来后，又把地要回来种了。一个女人，既要照顾老人孩子，又要忙活地头，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母亲让父亲扶着姥爷坐下，自己赶紧生火做饭。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的香味。等小舅妈回来时，母亲已经把姥爷照顾得吃完饭了。
小舅妈看到这一幕，心里满是感动，又有些过意不去，她说：“姐，真是麻烦你了，还让你跑一趟。”
母亲拉着小舅妈的手说：“小花，你说什么呢，我来看看他是应该的。倒是你，太辛苦了，一个人撑着这个家。”
小舅妈无奈地笑了笑：“姐，我也没办法，你弟在外地，家里就我能照应着。就是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委屈了爸。”
母亲拍了拍小舅妈的肩膀说：“我都知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看你这么辛苦，要不让爸来我们家养老吧，我也能照顾照顾他。”
小舅妈开始推脱着：“姐，这怎么行呢，你家里也有一堆事儿，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母亲真诚地说：“小花，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爸养大了我，我现在照顾他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
经不过母亲的再三请求，小舅妈终于答应了。她红着眼眶说：“姐，那就麻烦你了，等我忙完这阵子，再去看爸。”母亲笑着说：“行，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爸的。”
从那以后，姥爷就来到了我们家。母亲每天变着花样给姥爷做好吃的，陪他聊天散步，姥爷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姥爷这一次来了之后，我父母就没让他再走过。有时候，姥爷实在想家了，我父母就骑上三轮车，让姥爷回小舅妈家看一看，吃顿饭，就又回来了。
在姥爷人生的最后几年里，除了过年回去住一个星期，其他时间都是我父母在照顾。
母亲跟父亲说：“爸养大了我，我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再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谁家都不容易，我们能多担点就担点吧。”
我父母说到做到，姥爷在那几年里，过得平和又安定。每天我父母都会陪姥爷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聊聊天。姥爷喜欢讲他年轻时候的事儿，我父母就静静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话，逗得姥爷哈哈大笑。
老人家是带着满足走的，享年九十岁。岁月过得真快，今年的清明节又快到了。想来，母亲和小姨、小舅妈又会聚在一起，给姥姥姥爷上坟，送些纸钱。
我能想象到，母亲和小姨、小舅妈的心情肯定又会很难过。一堆土，就把两个世界隔开了。父母在，人生还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就只剩归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