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西颜集轶事》连载第三十回

应天文化 2024-03-21 02:31:02

第三十回

农民运动会正常筹备 乡村反欺压暗涌如潮

耿建儒第一时间去徐州看望耿大彪的伤情,表面上是突出作为本家老一辈对侄子的关心,另一方面代表颜集官方的意思。其实,耿建儒藏在内心深处的念头是看看耿大彪伤势到底何种的程度,做到自己心中有数,这关系到颜集区政府的稳定。如果严重到......,耿建儒得有自己的打算和应对的方法。总之,“国不能一日无君”,区不能长期无长吧?

耿建儒从徐州回西颜集的时候,耿大彪嘱托耿建儒回去后临时把区里的紧要工作代替抓一下。耿大彪有委托耿建儒暂代一段时间的颜集区长的意思,但是,这必须要有县府的批准,耿大彪没有这个私下相授的权力。所以,只能让他照看一下,区里有什么大的情况,仍需自己出面。

首届县农村体育运动会在颜集区召开,是耿大彪向县政府积极活动争取来的。耿大彪认为这是宣传颜集、提升颜集形象的绝好机会。为此,耿大彪动员父亲耿万财拿出西颜集东门外的几十亩田地作为运动会的比赛场地。

秋收后,这块地没有再播种,由区里派工铲、填、扒、垫等平整一新。运动会定于过年后十五元宵节举办,正式会期一天。今年西颜集过年的气氛肯定比往年要热闹很多。眼看这日子临近,节骨眼上耿大彪却遭受枪击,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运动会在西颜集举办,耿大彪向耿建儒提出:农民运动会在西颜集举办是西颜集的光荣,近期要作为西颜集的头等大事来运作。耿大彪交代几点要求,让耿建儒回到西颜集尽快召开各乡乡长办公会落实办理。一:运动会临时捐要加大力度,争取二个月之内收缴结束。二:要求全区各商户抓紧备足货物,届时,运动会亦是一次大的商品交流会。三:后勤保障人员的落实,要落实到个人并造册登记。四:外来参赛人员的住宿场所、车辆马匹的喂养要落实到位,除了拿出小学校、区公所、乡“瓦屋院”外,大户人家要腾空一些院落和房屋供运动会征用。五:比赛场地的规划、设施、配套等需尽快到场落定。六:西颜集街景街貌及治安情况做好动员清理工作。耿大彪把在颜集区举办的这场运动会作为自己的政绩来抓的,他期望自己的努力能有个出色的亮点。

说实在的,耿建儒在落实耿大彪交代的农民运动会的筹备工作还是卖力和有成绩的。毕竟这是在西颜集的地盘上举行的前所未有的大型活动,他也有种使命感,当然也有不少油水可捞。近期耿大彪不在,原本其他几个乡镇只是协助,现在更是西颜集耿建儒负责唱主角戏了。耿建儒吃罢早饭来到区公所,走进耿大彪的办公室,看见马志武正扫地,打招呼道:“志武,早!你把县府送来的关于运动会的文件都拿出来,我看看。”说着,坐在耿大彪的办公椅子上。

“好嘞!”马志武答应着。他清楚耿大彪的交代,从靠东墙的柜子里摸出一叠文件交给耿建儒。

耿建儒仔细翻看着几份县府分别印发的有关县农民运动会文件。从中找出一份说明比赛项目的文件拿出来,专门研究起来。文件上清楚地写道:比赛项目有

锄地比赛一百米挑水竞走一分钟掀石磙一百米负重(扛口袋)五十米抬牛粪杠拔河

共五项比赛内容。另外,武术作为表演节目,不记成绩。

耿建儒心想,这也用不了多大地方。除了拔河比赛比较麻烦、需几轮比赛才能出结果外,其余当场就能定胜负。耿建儒往下翻,又拿出一份“奖品及奖励办法”的文件,上面写道:比赛前三名分别奖励带有比赛名次的锦旗一面。奖品均是些农具,有:镰刀、杈子、木掀、抓钩、竹扫帚。

“志武,咱们颜集区代表队的人员及参加项目都确定和通知下去了吧?”耿建儒问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问超越自己职权范围的事是为官之道,耿建儒深知这些道理。所以以往对农民运动会的事不是太清楚,今天看到这些文件,算是对运动会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譬如,在《县农民运动会财务预算》里看到还有两项开支:一是,在比赛当日请徐州农场的农业专家尹聘三来西颜集举办农技讲座和农事展览会,推广优良种子的宣传教育活动。二是,邀请江苏省第二林业局的任醇修局长来颜集考察林业情况,规划苗圃事宜。这些活动和商品交流会都是为农运会锦上添花,也是利乡利农的措施。

耿建儒不得不佩服耿大彪这个年轻区长的高瞻远瞩和改变家乡面貌的热情。耿建儒下意识地捋捋自己的山羊胡,眼睛从文件上挪开。这时,马志武刚好打开对面的窗户,早晨的阳光带着暖意贴着南墙内壁投进房间,形成一条长三角形的金色斜带洒在窗前的地上。耿建儒觉得光线有些刺眼,与屋内的阴影的反差太大。这间区长办公室他经常过来开会,但是很少坐上区长的座椅。今天,这把寻常的椅子给这位久浸乡村官场的“小诸葛”一种新奇感,背后老有凉意。耿建儒扭过头往后墙看看,后面的旗帜和画像给他一种压抑的感觉。党徽上的蓝色显得沉重,中和了透进房间里阳光的明亮感。

“耿乡长,通知都发下去了,但是各乡的报表还没交齐。不过,区长说过,运动会在咱家门口举办,咱是东道主,所有项目都得参加。一个不落”。马志武答道。

“县公共体育场的那些领导什么时候过来考察?”耿建儒把心思重回到文件上来。

“下旬吧。”马志武想了想,不敢确定地答道。

“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咱抓紧把东门外的比赛场地弄完。现在一场雨一个样不行。”耿建儒说这话像是跟马志武说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看完区里这些文件,耿建儒心里的确涌出一种想和人讨论和议论的念头。自己的想法和观点想找一个或几个人评判一下,或者说是想验证一下。可是眼前的马志武肯定不行,不够级

别。耿大彪要求他主持召开的各乡乡长会,耿建儒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他了解清楚整个运动会筹备的运作过程以后再说。今天来看文件只是第一步,还要进一步了解耿大彪已经做过的工作都有哪些?牵扯到什么人?有什么人参与进来了?看样子,运动会筹备工作与耿大彪无缘了,自己必须把耿大彪做的和没有做的都化为自己将要做的,变成自己运作。这样才能切实得到实惠,而不被别人抓住把柄和小辫子产生嫉妒。新场地不经历几场雨阴阴蛰蛰是平不了的。下过一场雨,就得人工平整一次。参加平地的需要多少人?工怎么记的?象这样的事都得清楚。想弄两个钱,就必须在细节上下手。当然,眼下最主要的还是钱的问题,落实“农运会临时捐”。耿建儒决定离开区公所后就去区商会分会找会长耿宝善。

放下文件,和马志武打过招呼后,耿建儒走出区公所大院。这个季节的乡村是清闲的,也是清冷的。人们不是蹲在家里,就是偎人场,在街面上走动的人影子少。今天,西颜集不逢集,大街上的摊位少,行人也不多。有晚起的庄户才生火做早饭,所以,住家上空不时冒出袅袅炊烟。耿建儒走在东西大街上,和遇到的人打着招呼。

过了路南汪塘,李光琪家后的大碾盘处几个男人围在一起说话拉呱。一头蒙眼灰驴正拉着碾盘上的碌石磙子轧玉米。这处大碾盘是耿姓的公共财物,供所有人公用,谁家想碾个米面都能过来使用。一群人见耿建儒过来,除了妇女没起身外,劳力们都站起来跟耿建儒打招呼。耿建儒看看人员,都是住在附近这一片的李光琪、苗庆云、耿继宣等人。王国璋家的儿子小顺在和几个半大孩子一起玩“打腊枝”游戏。小顺手里掂着木棒得意洋洋地站在地上画好的方城边,比他小两岁刘传壁的儿子小应往回使劲扔两头削尖的枣木“腊枝”。

“乡长,喝罢汤了?”李光琪两手操在前胸招呼道。颜集这一带跟人打招呼,不论早饭、晚饭都用这句话。祖上传下来的,仿佛过的都是穷日子,吃饭就是喝汤。

“我刚到区公所办点事。”因为时间不早了,耿建儒答非所问也算正常。

“乡长,咱们的区长怎么样了?什么时间能回来?”耿建儒一提起区公所,人堆里有人联想到耿大彪了,认为耿建儒作为耿家人和西颜集乡的乡长,肯定会知道一些不为常人了解的内幕。这段时间,西颜集人没少议论耿大彪在张庄被人枪打的事。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西颜集,可耿大彪是西颜集街上几乎天天都能碰到的乡邻,别说还是领导了,这事在平静惯了的西颜集上引起轩然大波。有人同情,有人观望,有人幸灾乐祸。但是这件事,耿建儒是不愿意多谈的,无论对谁,别说这些偎堆瞎扯的穷人乡民了。

“我从徐州回来好几天了,我不知道呢。”耿建儒想打个马虎眼过去。

“这张庄的人也太能吊台了吧?连区长都敢打?哪天来咱西颜集我弄他几个!”王国璋家的小顺趁着刚才赢“打腊枝”游戏的余威,情绪高涨,不知道天高地厚地说能话。

“你看你个熊样?十七八岁的毛吊秧子,你懂得个屁!”苗庆云看不下去,不留情面地熊小顺道。小顺是这些老一辈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被这些人开玩笑骂惯了,已经觉不着痛痒,免疫了。

“吆,顺,厉害了呢?看来,你达的水饺你没少偷吃,长能耐呢!”耿建儒开玩笑要文明得多,笑着说道。耿建儒看见小顺“噌”的一下子跳上一只废弃的碌石滚子上,跟猴似的,脑子里立马想出个点子,说道:“顺,你能把你脚底下的碌石磙子扳倒再立起来不?”

“这有什么难的!”小顺“噌”地一声下来,双手按住碌石磙子顶沿,一使劲,碌石磙子倒了。接着,弯腰两手托住碌石磙子的上部,两个腮帮鼓鼓的憋住气,嘴里喊了声“上”。又是一使劲,把碌石磙子翻了个。不过,小顺的小脸也涨得红红的。众人看了都叫好。

耿建儒上前拍了拍小顺的肩膀夸耀地说道:“行,顺,厉害了。赶明举行运动会的时候,上场比比去!”

“上场比赛?还轮不到他。”有人不服气道。

见有人唱反调,耿建儒不想再聊下去。“恁在这玩,我还有事。”耿建儒想到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也不能逗留太久。另外,作为一乡之长,鉴于身份和家境的差别,他觉得和这些吃了上顿就得考虑下顿够不够的人也没什么好聊的。蜻蜓点水、适可而止不能深谈,官民有别。当然,和一些老年人、上了岁数的,还是能拉拉每每的旧事。因为过去的事既然能讲出来,说明都是些不重要、不神秘、陈芝麻烂谷子的大众都知晓的事。拉拉、吹吹,既消磨时间又无伤大雅。耿建儒和众人一摆手,走了。

颜集区分商会设立在耿宝善的“宝光百货行”内。耿宝善收拾自家院落前排门脸靠西一间小房,增加几只椅子。这里原来就是耿宝善自己处理买卖生意的会客室,靠街的北墙有扇不大的窗户,打开挡板即可望见一些街上的情景。西墙壁靠墙的条几桌上供奉一尊耿宝善新请来的关公坐像龛,龛前有供品和香炉,香炉内半炉香灰。墙上悬挂一幅未署名的魏体楷书大字:“义”,字迹线条粗壮、遒劲有力。原本区里安排在区公所给商会一间专门办公室,耿宝善没要。耿宝善不想和区里机构掺和一起,觉得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区里找他不是安排协助收税,就是动员出捐,那样麻烦不素静。耿大彪鉴于耿宝善的商业龙头地位,拿他没办法,只好同意耿宝善把写有“颜集区商业分会”的招牌挂在“宝光百货行”的门前。

耿建儒走到“宝光百货行”门前时,西邻不远处“姜家药铺”正在“噼里啪啦”放鞭炮。原来是姜开云因为翻修自家的中排老屋,到了该上大梁的时辰。耿建儒没有去凑热闹,进了“宝光百货行”,和在前台坐着、怀里抱着小孩的耿宝善二老婆银秀打声招呼,直接钻入小西门。银秀正在监督小伙计何海验收一位乡民送过来的山羊皮。这地方是耿建儒常来之地。小西间里,耿宝善和蒋宇佳正在拉呱。

“儒爷!”蒋宇佳见耿建儒进来,忙起身满脸堆笑地招呼道。

“哦,宇佳也在。正好,我想找你拉拉呢。”耿建儒点点头,算是对蒋宇佳的回应。耿建儒走到靠窗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从自己腰间摸出旱烟袋,装上一锅子。手里摸索着洋火,边点火边开口说道:“宇佳,你和杨二怎么弄的,最近老不对付?”

耿建儒嘴里说的“杨二”就是指“臻园食品店”的老板杨会元,“杨二”是杨会元的小名。“恁俩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成天磨磨叽叽,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耿建儒吐出一口烟雾,皱起眉头严肃地问道。蒋宇佳和杨会元在广汉家的牌场打架之事早就传到耿建儒的耳朵里,虽然两人在在场的众人劝说下没出什么大纰漏,但作为一乡之长的耿建儒还是觉得这是西颜集的纠纷隐患,想从中镇压调解一下。当然,其中的原因耿建儒也了解一些,知道这都是“小花娘”身上惹的祸。

见乡长问起自己和杨会元的过节,蒋宇佳心中不免有些慌乱起来,脸色马上由晴转阴。蒋宇佳明白自己和杨会元之间归根结底都是些是拿不到桌面上的狗比事,自然是无法跟乡长讲清晰。“儒爷,杨二那小子做事太不地道。八月十五节前,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批劣质果子,价格砍下来了,把食品价格弄得一塌糊涂。扰乱市场,让其他人怎么卖?”蒋宇佳装模装样地抖出冠冕堂皇的表象之词,愤愤地诉苦道,仿佛有多大委屈似的。

“那你们也不能在广汉家的牌场就打起来?两个大老板打架,让人家笑话不?”耿建儒板着脸教训道。见蒋宇佳还想张口再争辩,耿建儒没有给他机会,接着说道:“买卖有问题,可以坐下来协商,恁自己协商不成就找商会,让会长出面解决。生意上的事情总不能用拳头解决问题吧?”耿建儒抽了一口烟,顿了一会又说道:“别觉得老少爷们不知道恁俩到底为啥,一个熊女人把恁个个弄得晕头转向,生意还做不做了?老婆孩子还吃饭不?”

耿建儒点出了问题的实质,蒋宇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局促、脸红起来。

“都领家过日子的人了,怎么还和没长大一样地办事?就不能长点出息?”耿建儒言语中既有官腔,又有长者的语重心长之感。按年龄,耿建儒和蒋宇佳的父亲称兄道弟,蒋宇佳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也能说得作为晚辈的蒋宇佳。耿建儒的本意是有机会见到蒋宇佳和杨会元二人,分别熊两句,让二人各自退让一步,起码不能再干仗。为了一个女人造成生意损失、同行不睦、家庭不和,不值当。耿建儒觉得自己读过不少“夫子”书,看不起蒋宇佳和杨会元这种偷鸡摸狗之徒。

蒋宇佳心里苦得很,但是却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小花娘”在他心里的分量很重。不说当时说亲见面是他顶替小花爹去的,就算这么多年来和“小花娘”的卿卿我我如同夫妻一样的相好,也让他难以接受“小花娘”的背叛和杨会元的插足。他以前从没想到过“小花娘”会和除了他之外的野男人挂钩,也没想过即使相处不是兄弟也算是商界朋友的杨会元会暗插杠子。蒋宇佳总觉得“小花娘”和“瑞的娘”不同,他和“小花娘”是情份所使、两情相悦,就像唱戏里的“张生和莹莹”。而“瑞的娘”家是窑子人如妓,有钱就能上。所以,三言两语想让蒋宇佳忘记仇恨,可能吗?

耿宝善仰坐在椅子上,一直微笑着,他当然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见蒋宇佳不好意思不再说话,怕蒋宇佳下不了台阶,于是说道:“汉朝刘备说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为了女人影响做生意,毕竟我们都是生意人,指望着生意赚钱养家糊口呢。”耿宝善说这话纯粹是开导蒋宇佳,他自己家千把亩田地,不做生意也是过着人上人的生活。看来,供奉“关老爷”、每天的烧香敬拜有效果,耿宝善对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桃园结拜”、“义”字当头的实质还是心领神会的。而耿建儒认为,“人要脸,树要皮。”咱西颜集街上的人还得讲究些孔孟之道。蒋宇佳和杨会元这两个小子不砸不砸不,将来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乡长,你没来之前,我和宇佳正谈论收捐的事来。”耿宝善感觉有关蒋宇佳和杨会元打架的事说到位了,再说下去也没啥意思,便言归正传。

“好啊,我来商会正想找恁说说‘农运会捐’的事来。”耿建儒听到耿宝善如此说话,道貌岸然的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耿大彪受枪伤,最震惊、最挂念、最悲痛的除了耿家外,还有一家,和耿家一样的痛苦和不安。那就是陈庄陈济良家。当初法团回来报信时,倒真是没安排去陈庄陈济良家。这不是马志武的忽疏。可以说,作为陈庄人的马志武在第一时间就想到陈庄、想到陈小琴了。亲眼看见耿大彪倒下、那鲜红的血从耿大彪的腰间流出,马志武害怕极了,仿佛整个故黄河大堤就要塌陷一样,两腿打哆嗦。那一瞬间,他觉得耿大彪完了,进而立刻想到陈庄的陈小琴可怜的模样。可能那个时候,耿大彪都没有时间和心情想到他的未婚妻陈小琴。经过短暂而快速地思索后,他觉得这事暂时不能向陈庄报信,因为报信必须取得耿大彪的许可。所以安排法团回西颜集并没有要求法团到陈庄去。他认为他这样做是对的,事实证明也是这样。法团回到西颜集到耿家报信,耿万财也没说要到要马上通知陈庄。

无奈陈庄和西颜集离得太近,西颜集刚刮起黑风,陈庄马上就要下雨。耿大彪枪打受伤的消息在西颜集一传开,陈庄半个庄的人也就都知道了,自有好事者干这烽火台点火的事。陈济良听后的反应和耿万财一样,瘫坐在凳子上。马上也有人哭,只是无声地掉眼泪、杏花换成了陈小琴。

陈济良考虑再三,在小琴娘的督促下来到西颜集耿家大院。可是,晚了一步,耿万财一行人刚走。陈济良只见到还没离开老大家的耿万顺和耿万财的大媳妇耿孙氏。从他们嘴里能得到啥?还不如街上传得邪乎呢。

这真是把陈家人放在热鏊子上来回反、正面地煎熬。陈家也是大户门,晚上为了此事,亲戚里道的都到陈济良家坐坐,一片唉声叹气。大概这些亲戚觉得在自己家里关门闭户,一腔同情之气少了许多亲近,需在陈济良夫妻面前、特别是看见陈小琴的哭容以后,气才有价值,气出得更彻底。

深夜,上弦月挂在高高的屋脊之上,幽静的月光透过窗棂将余辉撒进屋里。陈小琴的泪水就象这无声的月光一样,倾泻不已。已经是下半夜了,她睡不着,丰韵端庄的脸蛋上布满泪痕,泪水湿透了枕巾。愁肠百结,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耿大彪。她的眼前不断浮现着受伤躺在地上的耿大彪,她甚至觉得耿大彪浑身是血的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臂,口里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琴,琴!”。那喊声撕裂着陈小琴的心。

自打父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男人将是她未来的夫婿,耿大彪就象棵树一样牢牢地扎根在她的心底,越长越大。儿时的印象已如冬天的晨雾一样飘忽,但自己在西颜集被地痞无赖调戏那天,耿大彪这个正直彪悍的名字重新闯进自己的心海。再后来,耿建儒上门和父亲提亲后,自己的命运从此就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虽然到目前还没有和耿大彪说上一句话,可自己并不生疏他的形象,在西颜集街上见过他威武硬气的身影。不过,自从两家传过柬后,小琴就不大上西颜集上转悠了,逢集日也少去。一是怕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笑话,二是怕万一当面遇见耿大彪而手足无措的尴尬。

多少次在梦里和他相会,在这个极少有男人踏足的自己闺房里,仿佛早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存在,耿大彪那从容不迫、风度翩翩的身影一直在身旁陪伴着自己。按故黄河道上的规矩,传过柬、换过贴后,自己就是耿家人,娘家这里已经剩下屈指可数的日子。在陈庄,在老亲舍邻眼里和话里,好像自己已经是陈庄的暂住客人。陈小琴憧憬过耿大彪用八抬大轿来接自己,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她设想过红烛高照的良辰美景之时,耿大彪为她掀开幸福的红头盖,自己一脸娇羞地扑进他的怀里。往后的日子,自己除了孝敬公婆、伺候自己的男人外,剩下的任务就是生孩子。自己喜欢孩子,男孩、女孩都喜欢,生一大群来围绕着自己。

月亮移到窗户以外,直射的月光也被前院的房屋和围墙所遮挡,房间内暗淡许多。外面起风了,一阵阵的低鸣“呜呜”声,仿佛天空在哭泣。剪影似的光秃树枝像是妖怪的手晃动着,有种伸进屋里抓人的感觉。陈小琴把蹬开的被子用腿脚拉过压住,裹紧自己微微颤栗的躯体。这时,远方响起鸡鸣声,这是今天的第一次鸣叫。陈小琴知道这是西颜集街上的鸡打鸣。不一会,外院自己家的凤头公鸡也跟着叫起来。陈小琴睁开眼睛往窗外望了一眼,一切都黑乎乎的,看不见物品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压抑。自己仿佛被灰色的湖水包围,有些昏昏然,陈小琴渐渐睡着了。

耿大志和彭舒萍从徐州回来前,病床上的耿大彪告诉他们俩,西颜集初级小学已经被县府定为公立学校。马上有县教育局委派的教师到校。教材和教程由教育局统一安排和制定,公历元旦开始招生工作,农历春节过后正式开学上课。校长的位置经过耿大彪争取,还是由耿大志出任,不过,学校教导主任一职由局委派人员担任。耿大志没有过多在意什么职务,他的心愿是大哥能早日好起来,站起身重返区长岗位。家庭也离不开这个顶梁柱。还有就是遵照陶春明传达的党组织指示,回到西颜集要尽快投入党的工作中去。

公立学校有公立学校的好处。能够纳入县教育系统,对于教师职业和学生学业都是一种保障,是学校发展的必由之路。耿大志到县城去了两次,面见教育局长,拿到了学校校长聘书,确定了学校办学规模和教师编制,及每年县教育局批给学校的教育经费开支。规定学校第一年先招收三个学习班,每班四十名学生。全校编制人员六人。根据国民政府教育部规定,开设小学教学课程:公民训练、卫生、体育、国语、社会、自然、算术、劳作、美术、音乐十门课程。学制采用“四。二”制,即前四年为初等小学,后两年为高等小学。

第二次从县城回来,有件事令耿大志颇为头疼,就是学校的编制问题。尽管耿大志在教育局和局长据理力争,最终双方让步,耿大志、彭舒萍和李亚东的编制不变,另外三位编制人员,必须由县局聘任派遣到位。问题来了,自己曾答应让陶家药铺的晓红来学校和彭舒萍一起工作教学的计划眼看要泡汤了。耿大志显得沮丧无助,耿大志原来有一备案,想借鉴北平学前儿童的教育形式,在西颜集开办一家“幼稚园”,解决本地学龄前儿童的教育问题。这项工作,交给陶晓红做最合适。可是,大哥如今受伤卧床,政治前途未卜。没有区公所的加持,此事只能暂时压住。

“你怎么了?怎么老愁眉不展,好像心事重重的?”晚饭后,彭舒萍和耿大志回到彭舒萍的房间里,彭舒萍关心地问道。彭舒萍觉得这段时间,耿大志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原因是大哥耿大彪之事,全家都笼罩在不安定的氛围之中。刚想再劝大志几句,让其想开些。

“为陶晓红的事。”耿大志觉得这件事也该让彭舒萍知道。

“哦,晓红的事?”彭舒萍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不是关于晓红进校的事?”

“算你聪明!”耿大志没想到彭舒萍一箭中的地猜到了。

彭舒萍来徐州西颜集的家乡已经快半年了,她那口京味口音没变,单从穿衣打扮来看,除了时髦时尚外,举止做派已经与本地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大概北方人同化北方人容易些吧。和亲戚朋友、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姑娘媳妇都能啦几句。这当然与一个地下工作者的素质分不开的。耿大志挺佩服彭舒萍这方面的能力。鼻涕拉碴的小孩,她能蹲下去帮助擦擦脸;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她也能屈膝嘘寒问暖。真正把人民大众的苦难放在自己心间。

“怎么,头疼了?这还没让你在我和晓红之间二选一呢!”彭舒萍微笑着打趣,把目光投向耿大志。彭舒萍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喜欢拿出陶晓红的关系逗他。这一点,连彭舒萍自己有时候也感到奇怪。至于是真的毫无负担的玩笑话,还是内心冒出些许淡淡的醋意,说不明白。应该说这两种情况交织在一起。一个自己爱慕,或者说不令人反感的帅哥,每日里朝夕相处、对外恋人相称,要做到内心毫无波澜,那只有神仙级的人物。彭舒萍感到这种关系带来的痛苦有多大,但是,为了革命工作,自己必须铲除头脑里不利于工作的旁枝斜叶,压抑自己情感带来儿女情长的负面影响。她曾经认真考虑过自己在西颜集所面临的一切问题。其中,陶晓红的确是一个值得她重视而需要改变自己人生目标的因素之一。

“大志,有些事情,我也正想找你谈谈呢。”彭舒萍觉得今晚是个时机,她可以和耿大志就有关自己和党的工作上的事,交换一下意见。这其中牵扯到陶晓红,正好一起谈论。

耿大志听彭舒萍言归正传,上前把桌子上的油灯拨亮一些,他不仅想听彭舒萍的话语,也想看看彭舒萍说话时的表情。

彭舒萍专注地看着耿大志做完这一切后,用右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沿,让耿大志坐到她的身边来。等耿大志坐定后,彭舒萍用自己纤细的手拿起耿大志的左手,温柔地看着耿大志的脸。

“大志,我心里有想法,觉得这个时候可以向你坦诚相告了。”彭舒萍的口吻轻柔,嘴唇微微抖动。耿大志此刻也是仔细端详着彭舒萍,他内心有种预感,彭舒萍今晚要说的一定与晓红三人之间的关系有关。他像儿时靠近母亲聆听母亲的教诲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总是在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依偎在母亲身边感知着母亲身上的力量。

“大志,我们回到你的家乡快半年了,我首先感谢你和你的家人对我这个北方来客的照顾和关怀。”说着,彭舒萍拉起耿大志的胳膊,在耿大志的上身倾斜时,双手搂住耿大志的脖子拥抱着。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热流,许多的感慨和情感让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把自己的热唇轻轻贴在耿大志的耳朵上,摩挲着,那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温柔地爱抚着耿大志的脸颊。好一会,彭舒萍从内心的波澜中平静下来,她松开耿大志,俩个人相隔一尺的距离坐正。

“其实,有些念头在我刚到西颜集不长的时候就产生了。与我最初的想象不同。说真的,我们俩在北平就已经相识很长时间了,但我的确不知道你西颜集老家还有一个陶晓红。由于建党以来,徐州一直属于北方局的领导,组织上安排我们假扮恋人来徐州你的家乡开展工作,我二话没说,服从党的决定。我当时心里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私心,如果这次徐州之行能够工作爱情双丰收,我会长留下来陪你。可是,事与愿违。有晓红的存在,我就不能做鸠占鹊巢的事,这违反党的原则和纪律。可是,你能理解我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吗?白昼里,我要在世人面前表现出和你的恩爱,夜里,我独自面对孤独和寂寞。我深深地知道你和陶晓红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我更难控制自己免予深陷痛苦之中。耿大志同志,我希望你理解我。”说到这里,彭舒萍侧身把头埋进床上的被子里,身体抽搐着。

耿大志一直在眉头紧锁地听着,眼光流露出怜爱和无奈。有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和陶晓红的特殊恋情,隐藏太深。别说远在千里以外的彭舒萍和组织上不清楚,就连家乡西颜集也无人知晓。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主要责任应该出在自己身上。看到彭舒萍这么痛苦,耿大志陷入深深地自责。

“耿大志同志,为了不给无辜的陶晓红造成伤害,我深思熟虑后,决定过段时间回北平工作。”彭舒萍直起上身,擦擦眼泪,用坚定的口气说道。“我已经把我的情况和想法向组织上作了汇报。得到了组织上的同意。”

“什么时候?”耿大志脸上露出大大的问号。

“就在徐州四道街和北方局的同志接上关系的时候。”彭舒萍轻声地回答道,并小心地朝黑暗的窗外望了望。“不过,你别着急,我必须帮助你完成年底的乡村农民运动,取得成绩后再回。也算没辜负组织上对我的期望和我们这么长日子的相处。”

此刻,耿大志已经满脸的泪水,他觉得自己亏欠眼前的这个女人太多太多。耿大志张开双臂,将彭舒萍紧紧地抱住。两颗年轻的心在彼此感应着对方、温暖着对方、安慰着对方。

俗话说:“七月的被,八月的袄,九月的棉裤跑不了。”这进入阳历十一月份后,天气明显冷起来,气温下降得快,雨也越下越冰凉。地里的麦苗出得整齐,可可怜怜的绿意等待着一场雪的覆盖。田野里,有庄户人在地里忙补苗,也有整修墒沟土渠的。还有些往地里拉运肥料,堆在田头地边,等待明年开春再施撒。

黄泥岗村位于西颜集乡的东南。经过西颜集东的高头大坝一直延伸到这里,然后往南进入山区。这里是西颜集乡的边界。说起来,黄泥岗这个名字的来源就是因为这条往年的黄河堤防大堰,大堰有两三丈高,这条大堰据说是明朝治水名家潘季驯督导所筑。从南边山区流淌过来一条小河,在黄泥岗村南拐弯向西流去。此地土质属黏性,一到雨季坡上坡下便异常泥泞湿滑,人走在上面脚脖子陷进多深,村民出行困难。人们老早就把这里叫做“黄泥岗”。没有建村之前就有了地名。这个村起先是由租种戴姓和孟姓田地的佃户临时搭棚而居,便于生产。久而久之发展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

由于都是穷哥们,黄泥岗村的村民心齐,对外一致。村民尚武成风,人人练武,大人小孩都会比划几下子。在颜集流传“喝了黄泥岗的水,男女老少都踢腿”一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黄泥岗人不畏强暴、具有敢于反抗的传统精神。这一带习武者的拳法流行“徐式少林拳”。

“徐式少林拳”创造于明末清初,据说创造者名曰徐太清,曾师从少林寺高僧,为俗家弟子。后任云南王吴三桂王府武师,吴失败后,改业镖局。后为避难全家出走,于清乾隆年间开始隐居徐州。开荒辟地,以务农习武为生。徐太清自幼练得一身少林功夫,来徐后曾在苏北走镖。传至六世徐兴武,由于清末徐州两条铁路的建通,商品经济日益繁荣,物流保障应运而生。徐兴武继操先祖旧业,任徐州镖局上四县(丰、沛、萧、砀)总镖头,常常游走徐北丰沛一线,收徒授业,弟子众多。黄泥岗村的黄喜志年轻时曾在徐北九里山的亲戚家练习此拳法,后在沈场直接跟从徐兴武拜师研习,深得“徐式少林拳”的精髓,武艺高强。后将此拳引入西颜集乡一带。西颜集街上的汪小会曾专门住在黄家习练此拳。

颜集公立小学的李亚东家住黄泥岗村。此人毕业于徐州城里江苏省立第七师范学校,被政府系统的亲戚推荐到西颜集和耿大志一起筹建新小学校。李亚东在徐州上学期间思想进步,积极参加学联活动,曾经和其他学生一起到南京上访请愿。耿大志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沟通培养,李亚东被耿大志和彭舒萍确定为党领导下的积极分子。耿大志在李亚东面前仍未暴露出他和彭舒萍的真正身份。耿大志安排李亚东在黄泥岗村也成立一所农民夜校宣传革命道理,并不时和彭舒萍一起前去指导,夜宿黄泥岗。

黄泥岗村,名副其实,整个村基本上是由黄泥建起来的。虽然离梁套山区不远,但是房屋院落鲜有石头出现。有几家房屋建得宽敞一些的,也只是用块石垒砌一两尺高的基础墙,往上全是泥土墙。还有仅用高粱杆糊上黄泥,顶棚搭几张苇席凑合几口人挤在一起的。有时饭都吃不上的人,对住的条件还能有什么奢求?他们的祖上就过着“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日子和拼死拼活租种地主的田地才能养活一家老小的生活。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属于自己,仿佛这个世界的过客一样,从没有过主人的感觉。

黄泥岗村里没有整齐的路,曲曲折折、七扭八歪的,最宽处能过一辆大车,窄的仅能通行一辆独轮车。从前就是孟庄的附属,民国后,才有了自己的村长。黄泥岗村民的衣着大都是自纺自做,女的一般是粗布过膝大褂,男的粗布大腰裤、对襟褂,很少能看见洋布丝的影。家家户户孩子倒是不少,光腚小孩满村跑。黄泥岗村说的好听是落后,其实就是个穷字。李亚东要不是靠徐州城里的亲戚接济,光凭他爹那个泥腿子,无论如何也念不下来师范学校。

黄泥岗村民的姓氏比较杂,有些姓氏连百家姓里都找不到。大家的祖先来自四面八方,逃荒人不欺生。穷人扛风险的力量小,碰上瘟疫流行,官府不问,村里都能病死绝户好几家。旧户走,新户来,这就是杂姓多的原因。黄泥岗村民习武强身的目的之一就是身健不得病。而练武必练德,所以黄泥岗村少有邻里之间吵架骂街的。耿大志和彭舒萍经过深入研判,和李亚东三人决定抓好农民运动先从黄泥岗村做起。

自从被区丁抓进区公所关了一夜,村民黄胜勇的心里一直憋着火。黄胜勇的娘是从东南汪嫁过来的闺女,原本是陈庄陈济良家的一个奶奶的姑娘,有这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才有了陈济良深夜带人敲耿万财家的大门,找耿大彪区公所放人的这档子事。

李亚东和黄胜勇两人的家相距不远,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玩伴。办农民夜校,李亚东第一个就想起找黄胜勇当学生。李亚东是黄泥岗村第一位出走徐州读书的孩子,是村里年青人崇拜的榜样,有“秀才”的美誉。黄泥岗村里许多孩子不是不喜欢读书,而是没有那个经济能力,供不起学生。人家孟庄的私塾也不会无缘无故收穷人家的小孩,所以,整个村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很少很少。

李亚东对黄胜勇说夜校教识字,自然是高兴地要参加学习。根据耿大志的指示,第一期优先招收青年人参加,李亚东也是这样通知下去的。可没想到,开课那天晚上,村里的那间公屋里一下子挤进三四十个劳力。有十几岁的,也有三四十岁的。差点弄得李亚东这个老师都没地方站。第一次上课,李亚东没教写字,而是讲了自己在徐州求学期间闹学潮、赶校长、去南京请愿的事,像说书人拉呱一样。让这些只知道弯腰干活,不抬头看天的泥腿子听得新鲜、听得津津有味。就这样,农民夜校有了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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