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面
文/ 苏立敏
我家年年是午后碾米的。午饭后,阳光热烈地晒着米筐与笸箩,金黄的小米粒儿在阳光下闪,小手一摸,不再湿答答的了,像一阵春雨淋过又马上干爽的样子。母亲边说着该去碾米了,边把木车推到北屋门口,我们帮着母亲把米筐与笸箩抬到木车上,再带上面锣、条床、铁铲与小笤帚出发。午后的阳光艳艳的,母亲拉着车,我们推着,穿过沉寂的巷子向碾盘出发。冬日光秃秃的树干把单调的影子透在车上,木车仿佛拉着可触摸到的光阴。母亲和相见的乡亲们寒暄着,话语是朴实的,声调是欢欣的。
腊月里有两次这样的场景,一次是碾小米炒茶面,一次是碾黍子米蒸糕,不同的是筛面粉的锣不同,蒸糕的面用粗锣,炒茶面的面用细锣,面越细越好,讲究细腻。这样一来,炒茶面自然费时间了,透不过细锣的米面一遍遍筛,直到笸箩里的米面像一层细雪,看上去非常温馨非常绵软,我们才拉着木车与余晖回家去。
米面到家得赶紧炒了,不能等,若米面干巴了,炒时就容易糊。炒茶面用软柴,火苗绕着锅底,锅底刚热乎,母亲就把米面倒进了铁锅,我轻轻地拉风箱,风箱口的小木板咚哒咚哒地打着节奏,束着围腰的母亲拿着铁铲擦着锅底让米面转圈均匀加热,淡淡的水汽升腾起来,袅袅婷婷的。火苗足时,我就站在灶台前看母亲炒茶面。
似乎一抹香息和暮色是同时抵达院落的,那香像一粒香种子,刚种下就开花了,走到哪儿都是香了,纵然故乡不种茶也没有人家炒茶,的的确确感觉炒米面的香像极了炒茶叶的香,也许这就是炒米面为何叫茶面的缘故吧。出锅前,一把芝麻撒进锅里,米面外层立马成了麻花脸,如小雨点打出的小坑坑儿,恍如看见荞麦开花一样舒服,好看好闻。一铁铲一铁铲的米面在出锅的一瞬突然就换了名字,特别是母亲用小擀面杖搅拌以后,全家人都叫它茶面了。
有了茶面,一早一晚的饭就好做了,水一开,茶面用冷水浇成面糊下锅,不用煮很久,因为茶面是炒熟的,开锅后小火煮七八分钟就行了。做了豆腐的人家,习惯把腌豆腐切成细条放进茶面粥里,茶面粥就自带咸香,呼噜噜喝一口,惬意。茶面似乎是喜欢一撮盐的,若不放豆腐,捏一点点盐也添味儿。当然吃原汁原味的茶面粥也行的,但多数的人家都习惯让茶面粥有咸喃喃的味道。
“九有一伏”,数九天也有暖日子,庄稼人起得晚,清晨吃茶面粥不炒菜,就上腊八蒜就行了。男人喜欢端着碗到门口吃,他们不坐在冷冰冰的石头上,就那样端着热气腾腾的茶面粥,喝一口和路过的乡亲搭一句话,问问煮肉了没有,问问蒸馍了没有。茶面粥的“茶”字把庄稼人的浪漫诠释到极致,补偿了平日没时间喝茶水的庄稼人一些温馨,“茶”字的结构是“人在草木间”,庄稼人是真正的在草木间劳作的人。
“三九四九,冻坏茶臼。”祖辈流传下来的俗语里这样形容三九四九的冷。什么是茶臼呢?我问母亲,母亲也不知道的,说大约是一种可以在里面捣碎粮食的石头槽。现在,我觉得茶臼也是可以捣米面的吧,也许茶臼的茶与茶面的茶是一家人。
吃茶面粥的日子是明朗的,母亲边喝粥边给我们讲过年的风俗说“过了腊月二十三,糖瓜儿把嘴沾,坏话不说,好话多言”,说“三十捏捏儿,初一歇歇儿”。母亲说过日子节俭了,才能越过越有,说一口留在碗边的茶面粥是好几粒小米呢,浪费了可惜。在母亲的教导里,我们定是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茶面不炒很多,一来小米珍贵,舍不得炒太多,要留一些平日煮小米粥用,二来太多的炒面容易让孩子们吃腻。过了正月十五六,家家户户的茶面就剩那么一丢丢了,玉米粥开始端上饭桌,孩子们就磨嚷不如茶面好吃,大人就承诺来年多炒一些。我家吃最后一顿茶面粥时母亲会提醒我们的,说好好品尝呀,再吃上它还得等一年。
茶面是年的开场白,是年的压轴戏,茶面是低调的,没出现在故乡的小曲儿里,甚至没有乳名,就两个字“茶面”。在庄稼人心里,茶面和年一样是庄重的元素,茶面像清供一样养育着淳朴的庄稼人,从春天种下一粒谷子的时候起,茶面就与庄稼人相约过年的日子相遇了。人不亏地,地不欠人,正是一粒粒汗珠的滋润,才让茶面在年俗里经久不息,岁岁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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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苏立敏,河北作协会员,著名作品二十四部。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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