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山东菏泽国花博览园广场上，不再人山人海，郭有才停播了。

此前，他因翻唱《诺言》，以一己之力带火了菏泽，短短数天内，菏泽南站、菏泽国花博览园成了巨大的流量场，全国的主播从四面八方涌到这里。

被流量裹挟之后，一些主播开始博眼球，多方压力之下，菏泽官方一边保障包括郭有才在内的主播的直播，一边叫停了“群魔乱舞”的直播。

半个月里，从爆火到冷却，郭有才和他背后的菏泽都经历了什么？

01 一个人带火一座城

当地人：没见过这场面

今年5月，凭借一首翻唱歌曲《诺言》，“菏泽树哥”郭有才，走红网络。

伤感的歌词，配上他沧桑的嗓音，勾出了无数人埋于心里的共鸣，有网友评价称“他唱出了布洛芬都止不住的痛”。

菏泽南站一服装店卖《诺言》的T恤

走红以前，郭有才拍视频已经很多年。其间，他也尝试了许多风格，但一直不温不火。彼时，他在短视频平台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主播。

2023年10月，郭有才注册了新的抖音账号，重新尝试直播唱歌，主攻怀旧。

直播中的郭有才，梳着大背头，瘦削的身上穿着复古宽版条纹西装衬衣，打着格纹领带，留着标志性的口字胡，出现在早已停运的菏泽南站。

除了怀旧风拉满，情绪饱满，郭有才本身的经历也足够有话题。

郭有才在拍摄的短视频里多次讲起自己的身世：10岁时，母亲车祸去世，后来父亲组建新家庭，他被交给姨妈抚养。13岁，他开始工作。5年前，他开始在街边摆摊卖烧烤，坚持至今。

过去几年，他一直坚持白天直播唱歌，晚上路边摆摊卖烧烤，他形容“白天是梦想，晚上是生活”。

郭有才的烧烤店

除了坚持音乐梦想，郭有才和女友苏畅之间的相守更是激发了大家对正能量感情的讨论与赞美。“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的故事打动了不少网友。

郭有才曾用自己的积蓄开过一家餐饮店，那是他的第一次创业，但没有多久，餐饮店就倒闭了。这个时候，郭有才遇到了女友苏畅，他称那是他人生的一束光。

为了生活，郭有才在苏畅的鼓励下开了如今的烧烤摊。无论酷暑严寒，还是刮风下雨，女友苏畅始终陪在他身边，给予他鼓励和支持。郭有才的烧烤摊开到现在已有5年，离不开女友的功劳。

而郭有才的爆火几乎是在一瞬间。“今年4月，我还刷到过他的视频，当时南站都没什么人，就他自己在那唱。” 家住菏泽南站附近的王先生表示。

他给北青报记者出示的一段视频显示，当时郭有才唱的就是那首《诺言》，画面里菏泽南站前只能看到他一人，他唱着唱着被一位保安大哥戳了戳，示意他挪车，郭有才打了个ok的手势，又继续把剩下的歌唱完。

另一段视频是他在唱歌时，地上还放着纯净水和豆奶，撕下一张纸箱片，歪歪扭扭地写着：欢迎大家来听歌，请喝水，还特意注明：免费、免费。

5月9日，郭有才发布《诺言》翻唱的完整版视频，人气暴增，次日直播实时最高在线人数超过30万，抖音单平台粉丝数超过100万，而今天这个数字变成了1300万。

郭有才在菏泽南站

接下来，网络粉丝转化为线下打卡，郭有才的直播现场开始出现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

为了能看到郭有才，有人踩着凳子、梯子，有人甚至爬上了摇摇欲坠的绿铁皮上，被现场保安要求赶紧下来。

郭有才在菏泽南站的直播现场

菏泽出租车司机郑先生告诉北青报记者，自己就住在郭有才的邻村。在郭有才没火之前，他就知道郭经常拍视频，“大雪天都在户外拍”。

但真正意识到郭有才有多火，是在5月13日之后。那天之后，他发现自己拉的客人中，去南站的变多了，网络主播也变得越来越多。“很多小网红本来直播间三五十人，拍拍郭有才，直播间就能轻松在线千人。”

“南站那场面，密密麻麻的主播像下饺子一样，当年春运都没见这么多人。”郑先生说。

02 选择主动“降温”后

菏泽南站成为打卡地

流量经济时代，淄博烧烤的爆火，黔东南“村BA”的出圈，开封、天水的人满为患，让不少三、四线小城看到了一跃成为网红城市的机会。

对于郭有才爆火带来的流量，菏泽一开始也是拼尽全力地想要承接住。

菏泽南站

郭有才走红的地方位于菏泽南站。这是一座建于1978年的火车站，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城市交通的高速发展，于2001年退出了客运舞台。此后，其站前广场变成了当地的菜市场，但一直没有多少人气。

因为郭有才直播爆火，不少粉丝不远千里前来打卡，这里变得人满为患。

为方便游客，5月14日前后，菏泽当地部门连夜修缮路面，增加基站、公厕，站前台阶也被修缮一新，就连废弃了23年的“菏泽南站”灯牌也被重新刷漆点亮。

游客来的同时，各种网红也扎堆上场，他们中有人扮成哪吒、孙悟空、济公等形象，还有人表演时装秀、热舞等，被称为“群魔乱舞”的视频引来争议，为此菏泽牡丹区文旅局专门安排执法人员进行巡逻，发现低俗主播就进行劝离。

据官方统计，5月17日之前，菏泽南站广场每天都会涌入超过40万人次，或听郭有才唱歌，或来直播拍视频。

郭有才直播时现场的城管人员

正在热度持续上升之时，这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

5月20日，菏泽南站发布公告：“鉴于2024年5-7月份春季高考、夏季高考、中考等考试比较集中，且菏泽南站附近学校设有考点。为给广大考生营造良好的学习、生活和考试环境，菏泽南站将不再举办各类文娱活动。”

除了怕影响考生外，北青报记者获悉，附近居民投诉也是官方叫停菏泽南站直播地的一大原因。

“各种网红把小区的路围得水泄不通，下午放学接孩子，什么交通工具都用不了，有一次晚上9点才回到家。”附近一居民吐槽说。

官方叫停之后，很多主播并不死心，不过他们发现，自从5月21日后，只要在菏泽南站直播就会被封号几小时到几天不等，平台给出的理由是“以社会热点事件或人物为噱头博眼球”。

至此，菏泽南站曲终人散，郭有才也再没有回到这里。承接郭有才和大批网红直播的场地变成了菏泽国花博览园。

主播们正在菏泽国花博览园直播

菏泽国花博览园远离市区，是一个花卉交易和书画展览的场所，这里的广场大而空旷，郭有才的直播场地居中。

和菏泽南站相比，他的直播场地面积变大了，围栏一侧放置了一个小高台，他能站在上面与周围观众互动。

郭有才和粉丝合影

之后，每天上午10点，郭有才都如约出现在菏泽国花博览园广场上。和在菏泽南站直播相同，只要他开播，各类网红和游客仍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而在他直播结束后，这个广场就变成了各类主播们的“竞技场”，两台手机、一台电脑、一个支架是最基础的设备，装备完善的主播会在雨棚下放置补光灯、声卡、高清摄像机等设备。

在国花博览园的广场上，唱歌跳舞、书法戏曲、武术杂技各类主播在镜头前卖力地进行表演，音乐声、歌声、喊麦声此起彼伏，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他们似乎相互并不受影响。

对于外地来的网络主播们，菏泽本地人觉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碎银几两”，更多菏泽人觉得应该理性看待此事。

菏泽国花博览园的主播们

如今，白天的菏泽南站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仍有游客从全国各地来此拍照打卡。浙江的、陕西的，最远还有广东的网友专门开车前来一睹郭有才曾经的“根据地”。

突然的爆火又迅速回归冷清，让附近商家老板有了过山车式的经历，之前卖50元一件的“诺言”字样的T恤现在只要20元。

夜幕降临，刚刚焕新的“菏泽南站”和近在咫尺的一所学校 “以文化人、贤达天下”的灯牌同时亮起，此时再也没有了主播的直播声，旁边学校唯有仍在冲刺的毕业班传出朗朗读书声。

03 爆火没有“投流”

将短期停播陪陪家里老人

5月26日中午，郭有才在菏泽国花博览园直播的第10天，他宣布将短期停播几天陪陪家里老人，同时劝说那些已经在菏泽待了很多天的粉丝回家休息。

四天前，郭有才曾宣布过要停播，但应粉丝见面的要求，实际并未停播，只不过这几天的直播，全部关闭了打赏功能。

成为“名人”之后的郭有才，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北青报记者赶到菏泽，见到了生活中的郭有才。当天，他身着白T恤，一件米色休闲裤，清瘦的脸庞上挂着一副金色眼镜。见到北青报记者，他很是腼腆地打着招呼。

郭有才接受北青报独家专访

虽然在网络直播中收放自如，但面对北青报记者的镜头，郭有才仍有些紧张，会时不时搓着双手。

在不到10分钟的采访中，他认认真真地听着记者的每一个问题，生怕回答有误，偶尔有些磕绊，他也会认真地重说一遍。

在郭有才看来，能够爆火是有运气成分存在，但人生的偶然也需要根基，自己用笨方法坚持练了11年歌。

虽然靠唱歌出名，但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是烧烤，“我平时生活中就两件事，唱歌、烤腰子。所以也希望把烤腰子的这份工作做好、做大、做强，未来能传给我的孩子。”

“爆火之后，生活更充实了，压力也更大了。”郭有才说，面对网络上的质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大家深深鞠一躬，可能是自己的素养、知识面不够，所以他愿意多学习，争取让否定自己的人变成支持自己的人。

“时间的聚散，把我推到悬崖上，我就坐在悬崖边上，给您唱首歌。”郭有才觉得，“以德抱怨”也是一种解决冲突的方式。

虽然爆火带来了压力，但当北青报记者问他，“如果再选择一次，是不是还想火？”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是”。

刚刚火的时候，他一般这样安排自己的一天：早上8点起床、吃饭，回复一下网友的留言和评论，9点去场地准备当天的直播，11点直播结束后回家。

除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一般整个下午是郭有才学习新歌的时间，而到了晚上，他会去自己的烧烤摊忙碌3个小时，不过这采访前的几天他并没能抽出时间去盯摊。

一天工作结束后，郭有才喜欢在洗澡时练歌，喜欢在睡前翻两眼书，5162字的《道德经》他尤为喜欢，“记不清看了多少遍了，反正可以熟练地完整背诵。”

“从未投流，这么火我们都很迷糊。”郭有才的朋友现在也是他经纪人的刘先生告诉北青报记者，网上流传的5000万元签约费等纯属谣言。

而对于未来的直播地点，郭有才和他的经纪人都摇着头说，“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04 网红逐渐离开

仍有人希望成为郭有才

素有“中国牡丹之都”的菏泽，是一座具有网红基因的城市，菏泽出身的农民歌手“大衣哥”曾创造现象级流量；2021年，“宇宙中心曹县”热梗火遍全网；2024年，郭有才红了……

户籍人口超过千万的菏泽不缺少热点，“网红”的冷热总有更迭，不变的是这座古城紧跟时代的努力。

共青团菏泽市委组织的青年志愿服务点

北青报记者注意到，在菏泽国花博览园现场，除了主播和围观的观众外，还有不少执法人员维护秩序。

郭有才走红后，为了能让更多人对菏泽“有个好印象”，菏泽政府方面成立了网信、宣传、团委、文旅、城管、公安、司法、市场监管等多个部门组织的工作专班，进行现场办公。

同时，共青团菏泽市委联合市青年志愿者协会组织志愿者活动，免费为游客提供饮用水、手机充电，菏泽市中心医院的4位医生也在现场值守，移动、联通、电信的信号保障车进驻现场，保证广场的直播信号。

“现场有政府＋国有企业的400多人，进行维持秩序、后勤保障。” 菏泽市牡丹区文旅局执法人员孙维康表示，他工作最长的一天早上6点出门，凌晨2点回到家，“主要是防止出现低俗直播，正常的直播要保障好，比较低俗的采取人工劝离措施。”

文旅执法人员深夜还在现场

而对于郭有才的直播，菏泽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政府方面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只希望按照网络时代的传播规律自己发展就可以了。

随着郭有才宣布暂时停播以及平台的管控，流量高峰已不再，于是一些网红也陆续离开了菏泽。

不过，据专班里的工作人员介绍，因为菏泽国花博览园还有网红在直播，他们仍然会继续服务，但根据具体情况已经减少了现场的值班人员。

有主播离开，也有主播选择此时进场。来自江西的程有才是一名80后，之前在广州干代驾司机，5月21日，他来到菏泽后便租下了房子，买了电动车，花了1000多元购置了郭有才同款西服、领带甚至是胡子，打算在这里追随郭有才的脚步，模仿他，也希望成为他。

而来自福建福州的小伙李洪，到菏泽后迅速改名为李洪有才，靠拍摄郭有才视频，每天流量收益1000多元。

程有才在展示声卡设备

“无奈人在风里，人在雨里，人在爱的岁月里漂流，你我不能重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凌晨2点，空旷的菏泽南站，程有才仍在快手平台唱着郭有才的成名曲。

“我一定能火！”他说。

撰文 | 北京青年报记者  朱健勇   实习生 涂盛青

统筹 | 林艳 张彬

摄影 | 北京青年报记者 朱健勇（头图为郭有才5月26日的直播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