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协和师范•摇蓝散记‖[委内瑞拉]梁昶

庞静姝啊 2025-02-19 17:12:49

广州第一师范是一间百年名校――前身是广州协和学校。在校园内有座楼,那是我的摇篮。这座楼是一座承载着厚重历史的三层建筑——长老堂,名字来源于基督教长老会,反映了当时学校与宗教团体之间的紧密联系,也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它建成于1926年,作为师范生的宿舍。这栋红砖绿瓦的建筑以其木质金字架结构屋顶的楼堂,曾经是一代又一代学子寄宿的地方,也是我成长的地方。1966年初,长老堂被编为协和师范校园八号楼,所有历史建筑楼堂都被编上号码,如协和堂被命为一号楼,德山楼为七号楼。长老堂后来被拆除,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长老堂(八号楼)建在校园地势较高的山岗上,有东、西两个入口,前面植有两棵与楼一样高的白千层树,相距协和堂(一号楼)之间百米左右有一花园。花园中央有一棵高五米的柏树,被各种鲜花环绕。花园里都种上了桃树,李树,桂花、玫瑰花、茉莉花等植物。这个大花园位于校园的中心位置,后来在2005年因德山楼扩建被整体拆除了。当年那个花园设计别具匠心,月洞门两侧柱顶上的四面戗角小脊,以及门楣上题额为“桃李园”的字样,无不体现了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独特魅力。“桃李门墙”,寓意深远,象征着师门之下人才辈出的美好愿景。

夏天,这里是昆虫的世界,都是孩子们喜欢见到和捕捉来玩的,算是铜绿丽金龟子了,捉到它们之后用一根细线绑住金龟子的脚部,一手牵着让它飞。相思鸟喜欢筑巢在离地1米上下的灌木丛中,这是羽毛美丽的小鸟体形十分小巧,叫声动听。在炎夏入伏的傍晚里,校园周围蝉鸣一片,此起彼伏。雄蝉不停地唱着它的“恋歌”。然而听见蝉鸣声不见其形,好不容易发见到它伏在树干上,它稍有动静就会停止叫声,然后逃之夭夭。晚上总能听到从竹林传来的蛙鸣,呱呱的叫声始起彼伏,同时也可见到点点萤火虫在林中飞来飞去。这里独特的自然生态,仿佛身置于一个童话世界中,也成了孩子们探索自然,亲近生命的第一课堂。

校园里有许多植树,师范有一个花王叫陈金。花王负责校园的花木养植,更是位植物知识的传播者。校内的每一棵树都釘有一个小红牌子,上面写着花木的植物学属纲目名号。        八号楼前的周边空地和足球场、司令台、桃李园都成为了孩子们快乐游戏的中心,攻城,跳飞机,碌钢圈,摸雀巢,玩弹叉,放风筝,座马车,踩三轮,不一而足。马车是一匹真的大马拉着一𠆤木板车箱,用于学校饭堂买菜运输用的,虽非为孩童嬉戏所设之玩物,却成为校园内一道不可多得的景致。每逢马车载货归返之际,校园的孩子们都在校门內等它回来,争相爬上马车上享受一下坐马车的乐趣,那怕是短暂几分钟的驰骋之旅。然而在我八岁的那个夏季,那辆马车竟悄然消失,被一辆人力三轮车所取代。即便如此,我们这群孩子迅速接纳了这位新的伙伴,并在它的陪伴下继续书写我们的童年故事。

位于八号楼北面,有一处石榴园,其中栽植了几十棵胭脂红石榴树。每逢金秋时节,石榴成熟之時,孩子们都纷纷涌入这片果园,争相尝鲜。胭脂红石榴个头不大,但爽口香甜,比上市胭脂红石榴好得多。

男孩子们腰间都佩带一个用石榴树枝造的弹叉,外形如酒杯状而通过高温定型的,光滑美观耐用,不失为一件工艺品。当时师范校园树木林立,绿化复盖面积广,再无地方可种小树了。那里有很多候鸟飞来觅食,猫头鹰,白头翁,画眉等等鸟类栖息在树林中,学校两个膳堂为之提供鸟食。麻雀满天飞,为我们的弹叉爱好者提供不少野味。相思鸟体形娇小,浅绿色的羽毛藏在树叶里也难发现,但它不甘寂寞,时不时高歌一曲,鸟美歌甜,小朋友们都藏弓不忍痛下杀手。

记得夏日,校园內有一种树(木瓜榕?),我们称之为拍拍树,它向我们提供绿色的拍拍豆。做个拍拍筒,象单车气泵打气一样,通过压缩空气把拍拍豆打出去,射程约三米,很好玩。春节大人烧炮仗,小孩玩掷沙炮,中秋做灯笼,猜迷语,冬日里追逐打闹,无欢不散。这些简单的游戏充满了无尽的乐趣。

从桃李园到德山楼(七号楼),仅百丈之遙。一到学校放假,我们就会结伙去德山堂的教室里寻“宝”,门是有锁的,但窗门多是关不牢,从窗口爬入去,我们只要旧报紙。每个班都有存放一两沓报纸供师范学生阅读使用的,德山楼有十几个班,每次我们都有大收获,把八斤九斤旧报纸运出校外,得来的钱就转身到西村废品收购站旁边的糖果商店换取零食。小卖部常有糖冬瓜,三稔干,咸金桔,饼干和糖果等。小伙伴初次分享得来的“劳动”果实,感到十分得意。谁知纸盖不住火,学生假期一结束,我们被请到一号楼写了一份检讨保证书,交给学校,后来那就再没有后来了。

长老堂在什么时候成了教工家属宿舍?我也不知道。六岁时,我家是从碧卢堂搬过来住的,家在三楼中间正南方。长老堂大楼每层都有共用厨房和冲凉房供住户人家使用。厨房约三十平方,空间显得有些狭窄,但邻里之间的关系却十分融洽,相帮互助,像家人一样相处。邻居们都是在教育事业上有所建树,在生活中也给予了我们很多关怀和支持。邻居们都称呼我妈妈冼慧卿为冼主任,我是她的儿子,不时到一师附小校长梁诗雅家串门。楼上楼下,对于女性的称呼有着独特的讲究,这里保留了协和师范的传统称谓:有的称呼为“易生”、“关生”、“叶生”,有的称呼为“师奶”,如“李师奶”、“陈师奶”、“钟师奶”,有的以"姐”称呼的,如“方姐”、“兰姐”、“秀姐”,这些都是协和师范教职员工之间社交的传统文化。小辈则直接称呼名字,并通常不带上姓氏的。男孩子往往会被赋予一个花名绰号,无论是否喜欢,都得接受。例如“大镜”、“细镜”、“大番薯”、“演眼大”、“不长”、“平光头”。更有甚者,“凡猪”、“猫屎雄”“鸡仔强”、“马屎豆”。我后来也被扣上了一个绰号叫”孔老三〞,当时以为是个斯文的名字,后来才知道这名出自一幅漫画,是个丑角。或许这可以被视为男孩子圈内的昵称,可恶的是很多花名绰号都是女孩子们起的,女孩子的绰号是男孩子回敬的,叫起来也让人感到格外亲切。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会忘记他们的真实姓名。都说小时候的记忆是永生难忘的,通过此番摇篮的默写,我才深深地领会到这深刻的道理。那些玩伴的花名绰号,令我强忍不笑出声来。

我是五十年代中出生在碧卢堂,在托婴所里生活了三年。那间托婴所是托儿所特设的,目的是减轻女教师们的照料婴孩的负担。这是一座西式红砖绿瓦的平房,左右两边是房间,中间一厅大舞池,是孩子们爬行的地方,在篮球场的南面,女生宿舍的北面,碧卢堂的东面。我们长大后,那间托婴(儿)所消失了。

当时我母亲一直都很忙,因此为我请了保姆梁彩,后来上契为娘,让她来家照料我的一切。我一会讲话就叫她为妈,她有双重身份,是妈,也我至今认为是世上最好的契妈。五十年代末,政府提出不能有私家工人,她被街道赶出了我的家,被强行分配到街道当清淨工人,工资十八元,住在西村街道集体宿舍。后来经我父母多次与居委会交涉,最后才通过了一个荒谬的决定,同意她回八号楼居住,但不能从事保姆工作。契妈只好继续在街道当清洁工人,下班后回家同我们同吃同住。那些年,我正在幼师幼儿园就读。由于失去了契妈的照料,我被迫在幼儿园寄宿,同寄宿的几个小同学同吃同住。这段经历虽然给幼小的我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也让我更加珍惜与契妈之间深厚的感情。后来她成为了我家的一员,也成了八号楼的一员,每年寒假我都会陪她回顺德老家过年,契妈活到了九十岁才仙逝。

协和堂(一号楼)一楼有张乒乓球枱是老师专用的,但老师们不用时,我们也可借用。二楼是学校的图书馆,有单独的楼梯上去,并有专人管理图书。  教师膳堂在一号楼后面,凭饭菜票用餐。饭票用两计算,我一般吃五两,菜票票值为五分、一角。每份菜加肉约一角一碟,但很多时候限一碟,迟到无饭无菜,反之可多买碟肉充饥。教师饭堂有时加餸,那时可看到㓥猪烹狗什么的,那个时代能吃上顿肉都是大快人心的事。学生膳堂在学校的最西北角,距离学校大门约三百米处。饭堂后面隔着一条小路就是西村劳改场。记得校內的通讯设备比较简单,上下课响铃。传达室有两个电话,一号楼有广播室。饭堂敲钟用膳。那时风趣的人形容未婚先孕的夫妇为未打钟就入了饭堂。  足球场边有个体育器材出借部,存放着各种球类,田径器材,标枪、飞牒,铅球、体操垫等体育器材供师生借用。管理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梅先生,他当时也住在八号楼西栋的二楼。因为有活动场地及专人训练,在校男女学生与八号楼的街坊青年男女不时同场竞技,显出体育健儿的本色,打什么球都是好手。

我家旁边就是师范托儿所,住在校园同我同级的附小学同学有十四个。住在八號楼与我同一班的同学就有五个,一起上幼小、附小的同学,从三岁一齐上幼儿园,我们同一个窗口晒太阳。当时幼师幼儿园院长的女儿是我们小学同班同学。从上小学到三十中,到高中才分开,太熟悉了,亦無風雨也無晴。

大约在1966年,靠近协和西门不远处的纽丝伦楼失火烧了。这座建于1922年的木构建筑,落成后曾一度是教职员工宿舍。历经岁月变迁,大楼后来成了小卖部,杂物仓库,还有几个男学生那里寄宿,再后来成了危楼。那天,我在楼房边亲眼看到这栋楼被大火吞噬的时候,看到几个学生提着水桶来回地奔跑,顶着烈火的热浪,令我猛然想起八号楼厚重的柚木结构的金字架楼顶,我们称之为阁楼那里堆满了煮饭用的木柴和蜂窝煤,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而纽丝伦楼整整烧了一天,那座曾经熟悉的楼房慢慢化为废墟。这场火灾不仅是对物质损失的记录,更是对一段历史记忆的告别。      时过境迁,纽丝伦楼经历了拆建重生,长老堂消失了,但我心中那份关于它的记忆却从未褪色。无论是夏日里桃李园中的蝉鸣声,还是冬日里与小伙伴们游戏的画面,亦或是邻里间温暖的情谊,都如同刻刀一般深深地印刻在我的灵魂深处,即便岁月流转,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这些美好的瞬间将永远伴随着我,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行文到此录入词一首,感谢老街坊李莉琳姐姐在八年前写下的《长老堂往事》一文,我受之启发而续貂:

西江月

別梦西村寓舍,追寻庠塾楼堂。红墙绿瓦镂交窗,看尽黉门①气象。      回首童年趣事,缅怀儿戏时光。有棵榕树几经霜。为我故园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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