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本里最喜欢写，相府千金爱上了穷书生的戏码。
穷书生一朝高中状元，连金枝玉叶的永嘉公主都想下嫁给他。
两人爱得难分难舍，欲在月黑风高的晚上私奔。
可惜戏本终归是戏本。
故事的结尾，两人终于冲破重重阻碍，却硬被拆散，阴阳两隔。
但不会有人注意到，跟着相府千金吃苦的那个侍女。
就是我，也和穷书生一起消失了。
1.
和上一世并无不同。
世子妃苏秋曳在重阳节后意外小产。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我，被关押在柴房三天三夜。
直到世子生辰这日，才被放出来。
我垂着头跪在地上。
苏秋曳亲自起身扶起我，笑盈盈地开口：
「鸢儿，做戏若不做全套，世子恐怕是不会相信的。」
「这几天委屈你了，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今后定会补偿你。」
可她口中的补偿我却一点都不敢要。
上一世，苏秋曳说完这话后没过几日。
她就亲手送我进了青楼，让我痛不欲生，死无葬身之地。
可遥想一个月前，我还是她身边最得宠的侍女。
十年前那个花灯会，我们与府中人走散，在外流落半年有余。
颠沛流离半年，她睡草席我睡土，她吃馍馍我喝水……
走投无路时，我从乞丐手中抢吃食，被追着打，也从来不敢委屈她半分。
她说，鸢儿，等我回到府里，绝不会亏待你。
还说，今后我就是她的亲妹妹。
可是后来她爱上一个穷书生，大婚前想与其私奔。
虽没有成功，书生却死了。
她怀疑是我告密，用小产陷害于我。
为什么呢？
因为苏秋曳早就想我死了。
只有我死了，她和那个书生无媒苟合的秘密才会永远被掩埋。
她才可以继续做她高贵的苏氏嫡女。
可是这一世，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冰天雪地，无人收尸，实在过于凄凉。
2.
宾客临门，我跟在苏秋曳身后，思绪万千。
作为陪嫁丫鬟，拿不到卖身契，跑到天涯海角也左右是苏家的奴才。
想要摆脱命运，太过艰难。
恰巧这时，迎面走来一抹摇曳生姿的身影，众人行礼。
「父皇政务繁忙，特地命本宫送来贺礼，你们无须多礼。」
我捏紧手指，忽然有了注意。
永嘉公主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女儿。
若我能成为她的人，必定不会再有人刁难我。
更何况，苏秋曳本就与她不对付。
记得不错，上一世的今天，公主就会失足落水，溺水而亡。
可惜，这次要苏秋曳失望了。
我跟在身后垂眸不语，直到路过那处小湖。
忽而一道尖叫声响彻天际：
「不好了！公主落水了——」
我纵身跃入湖中。
这等救人的功劳，当然要抢在侍卫反应过来之前。
小湖太大且深，即便我用最快的速度捞起她，她也呛了不少水。
永嘉公主惊魂未定，靠在侍女身上，边咳边问我：
「你会水？叫什么名字？」
忽略头顶毒辣的眼光，我假装惶恐地跪倒在地，磕头回道：
「回殿下，奴婢鸢儿，幼时在海边长大，水性尚可。」
她点点头，目光从我身上移到苏秋曳脸上，冷下脸来：
「世子府的路不好走，世子妃今后可要当心些。」
「不要像我这般，稍不留神就差点没了命。」
苏秋曳向来是演戏的高手，听公主这样说，诺诺点头。
只是等公主问我想要何赏赐时，她终究是奈不住了：
「鸢儿跟我十多年，是个顶好的丫头。」
「正巧臣妾近日正想着给她许一门好亲事呢，不如借您的口。」
「沈三相貌端正，德才兼备，倒是个好人选。」
苏秋曳虽笑得恬淡，但眸子里却带着冰霜。
再往里探究，分明是明晃晃的杀意。
上一世我怎么就傻乎乎地以为，她是真的待我好呢？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赌一把。
没等公主开口，我断然说道：「奴婢不愿意！」
此刻，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语，唯独公主轻笑一声。
「既要赏赐，当然要听她想要什么。」
她上前扶起我，取下腰牌，定定看着我：「你日后可随时来找我。」
我不由得捏紧腰牌。
苏相权倾朝野，皇上早就开始忌惮。
可偏偏苏秋曳是个草包，只会拿权势压人。
不如就让她常常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滋味。
3.
有了永嘉公主这张护身符，我没被卖去青楼。
可苏秋曳心里实在不快，第二天就把我派去绣庄，特地让沈三护送。
说是沈三护送，不如说是安排了沈三杀我灭口。
毕竟路途遥遥，途中发生何事导致我「意外身故」都是说得过去的。
马车外，有妇人在吆喝酸梅汁。
我掀开帘子，要了两壶。
「沈大哥，路上辛苦了，我特地给你也买了一壶。」
沈三对上我灿烂的笑脸，木楞地伸手接过。
许久后才说：「昨日你为什么拒绝世子妃的指婚呢？」
我恨他，但现在我得活下去。
垂眼抹了抹没有眼泪的眼角，我长叹一声：「鸢儿配不上沈大哥。」
「世子妃小产，我难辞其咎，余生恐怕只能在庄子里度过了。」
沈三有些诧异地转过头，那抹泫然落泪的模样正好引入他眼帘。
「我回去求主子好好劝劝世子妃。」
这男人真是自负自大的贱骨头。
只要服个软，赔个笑就能让他忍下杀意。
「原来沈大哥愿意帮我吗？」
「我还以为你和世子妃一样，也不希望我回去呢。」
沈三不自然地回过头，耳根子迅速染上一抹红晕。
「怎么会…….我一定会帮鸢儿的！」
我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
所有人都不知道，沈三一直是喜欢我的。
不过在被卖入青楼之前，苏秋曳又给我强加了一条罪名——勾引世子。
一个贱婢，妄想爬上世子的床，所以，到死我都摘不下「荡妇」一词。
遥想起上一世在青楼见到他，我喜极而泣。
我以为他是来带我走的。
可迎接我的却是一群长着疮的男人。
直到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衣不蔽体的我，讥笑道：
「鸢儿，你太脏了。」
「但世子妃下令让我带你回家，我又不能违背。」
我才意识到，他也只是想羞辱我罢了。
男人啊，不过都一样。
4.
马车行了三日，才到绣庄。
看着苏三塞给老婆子一个钱袋，老婆子时不时哈腰点头，我心中嗤笑不已。
天高皇帝远，人都走了哪知道后面的事。
所我所料，苏三前脚刚走，那收了钱袋的老婆子立马给了我个下马威。
「那个苏三是你的老相识吧？」
见我不应，又继续说：「我管你和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世子妃让我好生照顾你，那我肯定要照顾好你的！」
她扔给我块丝绢，让我绣给她看看。
其实我的女工不差，在相府时，苏秋曳不想做的女工都是由我来做。
可这老婆子是想找我麻烦，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绣的什么东西？」她甚至都没仔细瞧，直接把丝绢扔在我脸上。
「重新绣，没绣好不准吃饭！」
我从艳阳高空绣到暮色降临，一口水都喝不着。
实在是渴了，就抿一口鱼缸里的水。
苏秋曳不能直接杀我，可有的是法子让我去死。
比如让我饿死、渴死，又或者把眼睛熬瞎，羞愤而死。
不过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让她尝尝我所承受的痛苦。
那种被信任之人伤透的绝望。
5.
接着几天，我递去的丝绢都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
我干脆撂手不做了。
重活一世，我不至于还像从前那样任人宰割。
老婆子气我不服管教，特地让后厨给我留的剩菜全部换成馊饭。
床也给我撤走，外头大雪纷飞，只留一床薄薄的夏被。
晚间我蜷着身子取暖，一只软软的手牵住我。
「姐姐，你跟我来。」
我见其他人睡得正香，起身披了件衣服跟她来到后厨。
「我晚上少吃了根鸡腿。」她笑眯眯地递给我，「快吃吧，没人发现。」
这一霎那，我知道，我赌对了。
她只有十四五的模样，边撑着头看着我吃，嘴巴边喋喋不已。
「明明你都绣得那么好了，王婆还要找你的茬，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王婆说啊，世子妃送你来庄子里，就是想逼你去死，你知道吗？」
我嘴里含着鸡腿，不在意地点点头。
「你知道？！」
她立即惊讶地站起来，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我不准备跟她解释，用袖口擦了擦嘴，笑道：
「小南，你是不是想跟我学刺绣？」
天下可没有随意掉的馅饼。
整个庄子里，她的刺绣最差，常被老婆子拧出来骂。
来这里做工的，都是按照出货量给银子结算。
她这种技术，可能每月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寄回家里了。
但没人愿意花时间教她，除了遭人嫌，却手艺不差的我。
「我可以教你，但……」
我指了指面前的骨头，「我每天都要吃到肉。」
6.
小南年纪小，心却实诚。
每日深夜人都睡着后，都带着我来到后厨。
我吃饭，她刺绣。
不过我可不仅仅是为了那根鸡腿，而是让她为我所用。
这不，眼下她就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姐姐，我偷听到王婆说，永嘉公主殿下好像过几日要来咱们绣庄。」
我咽下一口米饭，眸子渐渐沉了下来。
永嘉公主要来，想必庄子上下已经开始准备了。
不过老婆子不喜我，定然不会让我露面。
这可不行，要像个法子才好。
离上一次沈三来，已经过了半月，该来了吧……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彻底离开世子府。
７.
第二日，当我反常地拿着绣好的丝绢去找老婆子时。
她先是震惊，然后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指着我笑：
「怎么了？现在知道服软了？」
我垂下眼隐去情绪，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她：
「先前是鸢儿不懂规矩，得罪了您。」
「鸢儿现在想明白了，若您还觉着不满意，我再重新绣就是。」
老婆子早就苦于找不到这种机会狠狠羞辱我了。
所以我自己送上门，她当然不会放过。
伴随着癫狂的笑声，十几张丝绢仍是毫不留情地扔在我脸上。
「住手！你在做什么？」
我看着门口的沈三，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
等到就是这一刻。
老婆子见到沈三，有短暂地错愕，不过很快就扬起了满是褶皱的笑脸。
「沈大人怎么没有通知就来了？」
沈三陡然沉下脸：「我来还要先知会你？」
「如果我不来，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欺负鸢儿。」
老婆子大抵是有苏秋曳撑腰，也不怕得罪他，当即嗤笑道：
「沈三，你以为自己是世子爷身边的红人，就成主子了？」
「左右还不是个奴才。」
沈三被她的话气得涨红了脸，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她说的这句话我是认同的。
沈三就算是世子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仍然只是奴才。
不过狗咬狗，我是乐意见的。
「沈大哥，你回去吧，不要因为我得罪世子妃的人……」
说着，我假意憋了几滴眼泪出来。
男人最怕的就是激将，这还是我上一世在青楼里学会的。
沈三拔出佩剑，架在老婆子的脖颈上：
「我就算是奴才，也是能取你性命的奴才。」
「不信你就试试。」
他双眸深情地望向我。
这一刻，他大概真的以为自己，是救我出苦难的少年英雄。
８.
那剑没有刺下去，不过却把老婆子吓得不轻。
后来的两天，她都绕着我走。
直到永嘉公主来的那一日，她才又恢复趾高气昂的姿态。
「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她阴森森地在我耳后说道。
我抿抿嘴，没有应她。
因为比起我，她的好日子才是要到头了。
没有任何阻拦，我如愿见到了永嘉公主。
见是我，永嘉公主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鸢儿怎么是你啊？」
「我若记得不错，你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吧？怎来庄里了？」
我低下头，装成难以开口的为难模样。
永嘉公主在深宫长大，眼睛比寻常人更敏锐，于是挥手屏退所有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扑通跪在地上，两眼含泪地看着她：
「请永嘉公主救我离开世子府。」
她眼中的愕然一闪而过，随后端起茶杯，轻声道：
「这并不是难事，我把你要过来便是，但你要告诉我缘由。」
说起来永嘉公主和苏秋曳的恩怨，全因那个死去的穷书生。
但我若是直接道出苏秋曳的秘密，怕又是会背上「卖主求荣」的骂名。
沉吟片刻后，我哽咽道：
「世子妃一心认为是我害死了状元郎余氏，所以恨透了我。」
「我自五岁就跟着世子妃，此心耿耿，却沦到卖入青楼的下场。」
「奴婢实在不甘心。」
永嘉公主那双眼眸幽幽地看了我良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答应的时候，终于点了头。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如今，还差最后一步，第一个计划就成功了。
9.
永嘉公主前脚刚走，苏秋曳就到了。
狗被咬了，肯定是要找主人的，我果然没有看错老婆子。
不过我有些意外的是，苏秋曳竟然敢把世子的贴身侍卫打得这么……鼻青脸肿。
「贱人，你跟说永嘉公主说什么了？」
她甚至气得连老婆子不见了都没有发现。
「沈大哥！」
我哭嚷着小跑去，还未接近，就被苏秋曳一巴掌扇开。
「你别以为救了永嘉公主一命，就能翻身做主子了。」
她尤不解恨，再一脚狠狠踩在我的右手上。
「奴才就是奴才，再怎么扑腾，还是最卑贱的奴才！」
痛，痛得钻心。
但还不够。
我咬着牙，抬头哭道：「世子妃求你放过沈大哥。」
「沈大哥是我连累了你，鸢儿对不起你……」
沈三被人押着，努力抬头看着我。
一行泪从肿成缝的眼睛流下，混合着血，流到嘴里。
「鸢……鸢儿……」
他还在挣扎。
或许是我的无视，亦或许是沈三的深情，刺痛了苏秋曳。
她转身拔出随从腰间的剑，一刀刺穿沈三的胸口。
一进一出，当场毙命。
我还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苏秋曳大声笑起来，表情狰狞可怖。
「我没能拥有幸福，你凭什么能拥有？」
「这么喜欢他，那我送你去下面陪他啊！」
我呼吸一滞，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