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　　张菊英

我家住在商洛地区的大山深处，听母亲说她结婚五年没有生育。有一次，她和父亲去五里路外的新安去赶集，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见路边有一个被小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他们紧忙把孩子抱起来，打开小被子一看还是个女孩。她们高兴得不得了，连集也不赶了，急忙就抱着孩子回了家。这个小女孩就是我，父母给我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菊英。

我刚长到了三岁，母亲生下了弟弟民英，从此后母亲就再也没有生育过了。

我七岁那年，我正在我们村的小学上一年级。那天早晨放学后，我们一家四口正坐在小饭桌前吃饭。父亲突然间就摔倒在地，他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母亲急忙喊来邻居，父亲被送到了医院，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但是还是没有抢救过来，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当时才３２岁，有好多人都劝母亲改嫁，但是母亲怕我们姐弟两受委屈，死活没有同意。她一个人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养育我们姐弟两人的重任。

当时我们家里十分贫穷，每次母亲在吃饭的时候，都是让我们姐弟俩先吃，有剩余的她就吃，没剩余她就夹一筷子咸菜放到碗里，然后再给碗里倒点开水凑合着吃一顿。

每当我看到这种情形，我就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她才人家。

我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每次考试我都在三名以前徘徊。而弟弟由恰恰相反，他不爱学习，上课时总是爱打磕睡，每次考试都考得一塌糊涂。母亲打过他，我也经常给她辅导，但他始终是脑子不开窍。就这样弟弟勉强上完小学后就再也没有上学了。

母亲见弟弟不愿意上学也就随他去了，但他却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母亲怕她学坏，给他买了两只羊让他放。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家终于吃到了羊肉。记得刚过完年，弟弟突然对母亲说：“咱包一顿羊肉饺子吧，我看柜子里还剩了一点羊肉。”母亲笑骂道：“你嘴真馋，那是留给你姐的，她念书费脑子，我用盐腌了留给你姐吃。”

从那以后，我每次吃饭的时候，碗里都会多两片肉。

我上了高中，离家远了，每次回家，母亲都会给我做点好吃的，而弟弟便主动躲到了外面。我上学走的时候，弟弟总会在我的书包里塞上几个他舍不得吃的桃、杏或者李子什么的水果。他说，他在家里经常能吃到，而我在学校，想吃也没有。

１９８５年，我考上了陕西师大，当时家里没有钱，母亲东挪西借，只凑了２０００块钱。就在我想放弃上大学的时候，弟弟吕一个模子里拿出五千块钱递给我说：“姐，你考上了大学，是咱们全家的骄傲，今后你上学的所的花费我全包了。”

我问她这钱是那儿来的，他笑了笑说：“这是我这几年养羊挣的。”我热泪盈眶紧紧的攥着弟弟的手说：“你还要攒钱娶媳妇呢，你把钱全部给了我，将来你娶媳妇怎么办？”

弟弟笑着说：“你将来大学毕业挣了工资，我娶媳妇的时候，你难道还能袖手旁观？”我高兴的接过弟弟手中的钱说：“将来你娶媳妇的时候，所有花费姐姐全包了。”

四年大学期间，我的所有花费都是弟打养羊挣的。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我被家乡的县城的中学招聘为化学老师。两年后，我与我们学校的一位数学老师结了婚。

弟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本村一位叫春莹的姑娘看上了他。但是姑娘要３万块钱的彩礼。当时母亲确实拿不出那么多的彩礼，因此她老人家亲自坐车到学校找到我借钱。刚好当时我把家里的所有钱都交了买房的定金，家里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

看着母亲失望的眼神，我的心里难受极了，还是丈夫找同事借了两千块钱才打发母亲回了家。

由于弟弟拿不出３万块钱的彩礼，婚事自然没有成。我感到十分的内疚，但是又没有任何办法。

弟弟已经２５岁了，只好入赘到了本村一户姓曹的人家。好在弟妹曹凤兰十分通情达理，经常到母亲家帮助母亲干活。

１９９７年暑期，我与丈夫带着孩子回到了老家，我的本意是想帮忙给母亲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减轻一下母亲的劳累。

但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总是早早就起床为我们们一家四口做早餐，她说，城里人习惯了吃早餐，但是农村又没有卖早餐的。好在，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白米细面，鸡蛋，肉什么也不缺。

想照顾母亲，没想到反被母亲照顾，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我就准备回家。

那天早晨我起得特别早，发现母亲比我起得更早，见她在锅台忙碌，我就知道她又在为我们准备早餐。就在丈夫和两个孩子吃着母亲亲手煮的荷包蛋时，我突然发现母亲用手轻轻的按了一下胸口，并且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我急忙问母亲怎么了？她笑了笑说：“没事，老毛病了，胃不好，吃点止痛片就好了。”

我与丈夫商量后，立即在村子里找了辆车，把母亲送到县医院去检查。医生是我高中的同学，她悄悄的告诉我，母亲已经是胃癌晚期了。我直接像被人抽去骨头一样瘫坐在地上。想着母亲一生受的苦，想着她对我的疼爱，我的眼泪像断了钱的珠子一样不停的往下流。

我立即给弟弟打了电话。当时，弟弟还在南方打工，他马不停蹄地从工地赶到了我家。我们姐弟二人看着从医院拿回来的报告单相拥而泣。

第二天弟弟给我说，胃癌晚期绝对没有看好的希望，他想带母亲回去。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趁着有母亲现在还有精神，让她高高兴兴的过好每一天。我要跟着母亲回去，被弟弟给拦住了，他说，如果母亲身体允许的话，他要带母亲出去走走，母亲这一生，除了县城外，还没去过大城市，说不定他要带母亲去城市转转，让我就不要回去了。

弟弟回去后第二天，就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说，他已经带着母亲出去旅游去了，他们旅游回来后，再给我打电话。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但弟弟带着母亲旅游还没回来，我觉得有点奇怪。于是，我就利用星期日又回了一次老家。

我还没有进村，就看见一两出租车从后边开了过来，出租车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弟弟从车上走下来后对我说：“姐，咱上车吧！”

我上了车后，见母亲脸色苍白坐在后排，我忙问：“民英，咱妈是不是病情严重了？”

母亲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你弟嫌钱多，给医院送钱去了。”

我忙问弟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弟弟这才告诉我，他带母亲去西安做手术去了。我一听就火了：“民英，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己做决定了？她不光是你的母亲，她也是我的母亲啊。”

弟弟说：“回家后我再详细告诉你”

原来我和民英商量好采取保守治疗。可是回到家里后弟妹非要带母亲去西安做手术，她说做了手术，那怕母亲能多活一天，那也是值得的。因此弟弟就带母亲去西安做了手术。

弟妹说手术非常成功，母亲最少能活两年。我问弟弟这次手术一共能花了多少钱？他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是不会要你一分钱的。因为我是儿子，为母亲养老送终是儿子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你有孝心，母亲现在回来了，你可以多陪陪她，多尽尽孝心，其实都是一样的。”

听弟弟如此一说，我的心里也就释然了。

母亲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后，我就把她老人家接到了县城，因为我和丈夫那年都代高三课程。因此，谁也不敢请假。为了能让母亲不感觉孤单，我给学校打了声招呼，就把母亲接到了学校。

我们陪着母亲在县城生活了一年后，母亲非要回老家不可，不让她回去她就不吃不喝。没办法，我只好再次把母亲送回了老家。

没想到那次与母亲分别竟成了诀别，母亲回到老家还没一个月，弟弟就打来电话说，母亲病情加重，让我们赶快回去。

我和丈夫急忙请假回到了老家，可是还没等我们进门，母亲她老人家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悲痛欲绝，几次昏死过去。

我是母亲从路边捡回来的一个弃婴，她老人家对我真是比亲生还要亲。缺衣少吃的时候，好吃的都是先让我吃，新衣服都是先让我穿，我穿小了才轮到弟弟。而我又为她老人家做了什么呢？老人做手术，我没陪在她的身边，老人家去世时我还是不在她的身边，我怎能不伤心呢？

安葬了母亲，弟弟对我说：“姐，母亲去世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可不能忘了弟弟，记着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住一阵子。弟弟虽然是上门女婿，但你弟妹非常明事理，她还盼望着你经常回家来呢。”

我握着弟弟的手说：“你打工挣钱供我上大学，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妈不在了，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了。”

我告别了弟弟一家人，我们准备回县城，突然弟妹从屋里跑出来递给我一个包，她说：“这里面装有黄豆。玉米糁，还有自制的土豆淀粉。这些都你你最爱吃的，你拿回家尝尝。”我接过包递给了丈夫，心里特别感激弟妹。母亲不在了，弟妹一家人还记着自己的爱好，真是难为弟弟一家人了。

我和丈夫及女儿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我急忙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弟弟发过来的一条短信：“姐，因高速公路要经过咱们村子，咱家的老房子要拆迁了。拆迁款前几天我就领了，一共是３４万，我留了１７万，你应得的１７万，我给你存在了一张卡上，就装在弟妹给你的玉米糁里，密码就是你的生日。”我急忙从丈夫的手里拿过那个包，我伸手拿出了那张卡。我的眼泪瞬间就如泉涌。我们没有丝毫血缘，但是你们带给我的温暖足以是我享受一生。

父亲，母亲，弟弟，我这一生能与你们生活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幸福，如果有来世，我还想和你们成为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