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淫虫奇案

聊斋志怪论史 2023-10-18 22:23:01

杜子真,明末北京人。当时明朝的统治已到了日薄西山、难以为继的地步。常言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外面的很多事情都在悄然发生变化。但这杜子真却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仍然想着一朝金榜得中,便可以光宗耀祖,因此每天都在家埋头苦读,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不过好在杜家虽也算不得豪富,可几代人耕读传家,传到杜子真时,也还颇有资财。杜子真虽然不治生产,但也没有乱花钱的嗜好,所以就是坐吃等山空,日子还可过得下去。

这一年夏天,天特别热。几天前大比结果出来了,杜子真把榜单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又名落孙山了。杜子真心中憋着一口气,竟然一下子没上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好多久才缓缓醒来,在旁人的嘲笑声中狼狈逃去。

杜子真经此打击,真的下了狠心,也弄了个头悬梁、锥刺股,发誓下次一定要考中,每天都彻夜不眠地苦读。只是夏日白天房里实在太热,到了晚上蚊虫又太多,让他真是苦不堪言。

这一天,杜子真看书有点累,蚊子又在旁边绕着他“嗡嗡嗡”地叫,让他颇以为苦。杜子真心想,再这样下去,自己哪还会有心思读书?他看今晚的月亮挺大,于是就拿着书去外面沿河走走散散心。走了一圈儿,到了一棵柳树下,觉这地方阴凉宜人,而且根本看不到蚊虫,于是也不走了,就坐在树下,看起了书。

看了一会,他觉得有点儿累了,便躺下来歇歇。刚躺下,就觉得背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拾起来一看,却是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正想扔掉,却见这石头白腻异常,握在手中极是温润,像是块美玉,不由得愣了愣。他又仔细看看,这才发现原来真是一块玉。一面隐隐约约有点儿红色,还有字迹,应该是一块玉印。拿回家看了看,果然如此。玉印上面隐隐约约残留着两个字,只可惜看不清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小玉印却非常精致,杜子真看书看累了,便时常拿起来把玩一番,倒也是自得其乐。说来也奇怪,自从杜子真带回玉印后,房中的蚊虫居然绝迹了。杜子真感觉很神奇,对这块玉印更加爱不释手了。

这天,杜子真收到了自己的好友朱淳的信。朱淳在信中跟他说,自己最近搬进了新宅子,希望杜子真能赶到保定,参加自己的乔迁之礼。

杜子真接到信,本不想理会。毕竟现在对他而言,没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但他又转念一想,朱淳毕竟也是自己的老朋友了,而且乔迁可是大事呀,自己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也太说不过去了。而且保定离北京也并不算远,大概也就一天的日程,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所以他盘算一下,还是准备了礼物,骑着驴子出发了。

但没想到杜子真的驴子年老力衰,他早上出发,悠哉悠哉地骑着了五六个时辰,才不过刚到保定地界。眼见天渐渐就要黑了,周围连个宿头都没有,杜子真很是焦急。

他于是催促着驴子快些赶路,中途来到了白石山。这时突然听得后面一声马嘶,一个高大俊俏的男子正远远地骑着一匹健硕的白马向他赶来。

杜子真尚在顾盼之际,那男子遥喊道:″兄弟,我们一起走路则个。″并很快赶到了杜子真的身侧,拱手道:″造次行途,敢问兄尊姓大名。″

杜子真只得回答道:″小可姓杜名子真,北京人士。″

那男子表现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说到:″真巧啊,在下也是北京人,看来我们还是老乡哩。对了,不知道你要去哪呢?″

杜子真如实答道:″我在南阳有个朋友叫朱淳,前段日子盖了新宅子,我这是赶过去参加他的乔迁之喜的。″

那男子听了,露出一副欢喜之样:"莫非是保定的那个朱员外?兄弟,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啊!实不相瞒,在下名叫朱符,那朱员外正是在下的族兄,我此番也是要去给他冲喜的!既然你我这般有缘,接下来何不一起同行呢?″

杜子真微微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但他见朱符腰间沉重,语言温谨,相貌堂堂,又想到自己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显眼的财物,于是心猜来者必不是歹人。又想着路上有伴,不至于寂寞,于是心中也很高兴,欣然点头同意了。

于是,这两个人一个骑驴,一个乘马,一起赶路。只是奇怪的是,朱符骑着好马,速度快捷,依理说应该赶在杜子真前面,但他却一直故意放慢速度,跟在杜子真的后面。杜子真问他缘故,他只推说自己是后生,所以走在后面。

杜子真觉得他这个理由很牵强,因此坚持对朱符道:"这里山路险峻,你的马又速度快,走在前面正好能带路,所以还是你走在前面最合适。″

朱符似乎犹豫了一番,但最终无奈答应了。只是他走着走着,竟又放慢了速度,落在了杜子真的后面。

这下杜子真不由警觉起来了。他心中暗想:″不会吧,我莫非是遇到强盗了?他走在后面,不会只是为了寻找时机对我下手吧?可他比我高大的多,这又人迹罕至。他若真的对我有歹意,到时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杜子真实在放心不下,便频频偷偷回头想观察对方到底在做什么。只是此时天已经黑了,自己实在是看不清对方,因此杜子真只得一面防备,一面硬着头皮赶路。

更令杜子真不安的是,后面又间或传来了"嗡嗡″的噪声,与马蹄的″哒哒″声混在一起,令他鸡皮疙瘩直起。好在到了晚上,月光皎洁如练。他突然悄悄侧头,这才用余光瞥到了后面的情形。

但就这一瞥,竟差点令他惊得掉下了驴!月色虽是朦胧,他雾里看花,却也只见这马上的″人″身上长满了细密长长的绒毛,六条细长的手搓在一起磨擦,发出瘆人的怪声。而尤其诡异的还属他的那张嘴,竟是一张巨大的口器,像个锥子一样!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就是个妖怪啊!

杜子真简直惶急无措,想要逃走,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蹇驴肯定是跑不赢妖怪的健马,而且那妖怪毕竟现在还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与其激怒这妖怪,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走着,起码还算得上安全。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妖怪一副虎视眈眈的架势,却只是偷偷地躲在自己后面,也不动手。

总之,杜子真只得强忍着恐惧,默默地加快速度,总算是来到了到了朱淳家。而他此时发现,那妖怪竟然又变回了人样。

此时夜才刚刚过半。朱淳得知了朋友和族弟来了,非常高兴,立刻出来迎接,并吩咐摆下了丰厚的酒宴,以为二人接风洗尘。

吃饭的时候,杜子真一直偷偷打量朱符,发现他谈吐文雅,举止大方,分明与一个翩翩公子无异。而且他与朱淳频频敬酒,看得出来关系确实很是亲密。

于是杜子真便在酒席上问朱淳道:″朱老兄,你和这位小兄弟是什么亲戚吗?″

朱淳哈哈大笑道:″你瞧瞧我,真是的,都差点忘了和你介绍了。这人叫朱符,是我叔父的儿子,也住在北京,在府衙里当听差呢。说起来,你们能碰到一起,倒也怪有缘分呢。″

杜子真听了朱淳的话,发现和朱符说的话一样,这才稍稍安了心。但他还是在饭后悄悄把先前晚上的所见对朱淳说了。

但朱淳却不以为意,笑道:″老兄,你怕不是老眼昏花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白日遇过鬼呢。再说,这里是北直隶,天子脚下哪里,会有妖物作祟?退一步说,就是他真是妖怪,他又怎么会对我族弟的事情那般了如指掌,而且又为什么对你毫发无伤呢?″

这杜子真一听,朱淳的话确实句句有道理啊,于是也相信自己路上老眼昏花,看错人了。

不多时,朱符也已经吃过了,朱淳于是开始给二人安排住处。杜子真此时虽然已相信朱淳的话,但对朱符仍是心有余悸,于是和朱淳说最好不要把自己和朱符安排在一间屋子里睡。

谁知道,朱淳尚未发话,朱符也来到了二人面前,说道:″堂哥,远来是客,客随主便。你家里也不敞亮,不如就让我和杜兄弟在一间屋里睡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杜子真没办法,只好同意。但他仍不安心,为了防止意外,他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短刀,又说必须要朱淳家的管家一起陪自己说说话。

朱淳同意了,于是这三个人遂在一间屋里睡下了。

几人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很快,管家和朱符就睡下了,各发出如雷的鼾声。

杜子真却是完全睡不着,只是留意着朱符睡觉的地方。但也架不住一天的奔波劳碌,还是很快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子真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悄悄把眼睛张起一条缝,朝着对面望去,结果发现本来应该睡着的朱符竟来毫无征兆地忽然起来了,眼睛还发着瘆人的红光。他就坐在床上,突然又伸出了他那一尺多长的口器!

这下杜子真确定自己看得真真切切,眼前的朱符就是一个妖怪!而且他这次明白了,他是一只蚊子精啊!

杜子真假装睡觉,眼睛却眯起条缝目不转睛地偷偷看着朱符,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此时心中心跳剧烈加快,想要逃,想要叫醒大家,但却根本张不开口,迈不动腿。

只见朱符吐出口器后,悄声下床来到了管家的帐子里,看着管家,还流出了很多哈喇子。杜子真心跳加速,不知道朱符要干什么。

突然,朱符伸出了两个手,死死掐住那个管家的脖子,然后将口器插进了他的心窝,开始吮吸血液!只一盏茶工夫,原本好好的人,就只剩下一具皮囊了!

杜子真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这下不由失声叫了出来!这惨叫立刻引来了蚊子精的注意,他立刻撇下手中的尸体,窜到了杜子真面前,两只手死死钳着他的脖子!

″呃啊…″杜子真感到强烈的窒息,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眼瞅着蚊子精的口器就要捅进自己的心窝,但没想到那蚊子精却猛地松手,将杜子真放了。

“哼…哼…”杜子真趴在地上狂喘粗气。他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腰旁一直系这之前捡到的那枚玉印!他想起这玉印的神奇作用,心想这蚊子精莫不是也怕它?

此时已然容不得他细想了!眼见那蚊子精又要冲来,他急忙解下玉印,朝着他丢去!说来也巧,这玉印竟不偏不倚,正砸到那蚊子精的头顶!本来他还觉得可能砸不伤这妖虫,但一砸之下,蚊子妖立时摔了下来。

杜子真见状,找准机会,立刻从袖子里掏出刚才藏好的短刀,拼尽全力向蚊子精捅去,正好捅在了他的眼睛里!

蚊子精大叫一声,倏然倒地。杜子真又连忙补了几刀,蚊子精挣扎着,终于没了声息,肚囊里的血也洒了一地。

杜子真打开油灯查看,发现袖子上全都是血迹,奇怪的是,那些血已经冰凉了,仿佛结了冰一样,上面一层白霜。杜子真既奇异又惊骇,连忙放温水里把它洗干净了。

他还想赶快把朱淳叫醒,但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了。

次日中午,由于三人一直不起来,朱淳觉得奇怪,便亲自去开门查看。他见到地上、墙壁有大滩大滩鲜血,管家不见了,朱符也不见了,只有杜子真满脸血污地躺在地上。而在他身边,是一只巨大的蚊子和一张被吸干的皮囊…

朱淳看到这般惨状,害怕极了,连忙把杜子真摇醒,这才了解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两人说完,又急忙去看朱符骑的马,却发现那匹马依然在马厩里。

朱淳和杜子真于是立刻准备马车,匆忙向北京赶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往保定赶的朱符!

几人相见,个个暗吃一惊。朱淳和杜子真连忙问朱符,之前有没有去过南阳,朱符茫然摇头。

原来,朱符前几日收到族兄的信后,本想向府衙里请假赶路。但这两日北京偏偏出了几起大案,上面不许朱符离开。一直弄了今天,才获准离开,是故今早急急忙忙向保定赶来。

朱淳和杜子真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为什么蚊子精会变成朱符的样子。但好在蚊子精毕竟已除,三人遂一齐回到朱府,办好了乔迁之礼。

若干年后,一位云游道士路过杜府,得到了杜子真的殷情招待。攀谈中,朱淳就提到了这桩陈年旧事。谁知道士听完后,竟微微一惊,似有些惊愕。

″道长莫非不信?″杜子真微微皱眉。

″那倒不是。″道士轻呡了一口茶,却突然问道:“居士真是命大,敢问居士可知这蚊子精是什么么?″

″着实不知,望赐教。″杜子真不由动容。

道士淡淡道:“这是淫蚊啊,是修炼成了气候的蚊子精,专一擅变幻之法。它们最是凶残好淫,因为它们需要吸食精血修炼。你们能除此大害,善莫大焉。″

“嘶!”杜子真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那这块玉印呢,道长知道此为何物吗?”

“当然,这玉印一定是阳平治都功印的残片了。”

阳平治都功印乃龙虎山天师的法印,据说能镇压鬼物。而那蚊子精,按理说确实不应该出现在直隶这种天子脚下。只是当时明朝气运已十分微弱,所以魑魅魍魉都敢作祟了。果然,没过多久,闯王李自成就攻陷了北京,明朝灭亡。

可怜杜子真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功名,终究是没有得到。不过他最后倒也看开了,从此弃儒经商,倒也经营出了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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