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萍
作者于1993年6月在红一师招待所采访大渡河为红军摆渡的老船工韦崇德
驻宣化红一师建师60周年喜庆之际，除杨成武等一百多位老将军、老红军被请回部队欢度共庆之外，还特意请来一位嘉宾——当年在大渡河为红军摆渡的老船工韦崇德。80岁高龄的韦老个头不高，身体有点虚弱，但神智十分清楚，他捋着山羊胡子，兴致勃勃地向笔者讲述了当年红军强渡大渡河和他为红军摆渡前后的情景。（文章较长，到后边只需看5秒钟的免费视频广告，就能解锁看完全文，谢谢理解！[作揖][作揖][玫瑰][玫瑰][玫瑰]）
安顺场小广场
一、安顺场、安靖坝隔岸相对，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安顺场和安靖坝(建国后定名安靖村)，位于大渡河中游，一南一北，一河之隔，遥遥相对，是一个比较险要的渡口。这里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诸葛亮在这一带打过仗。相传他在邛州南门，一箭射到打箭炉(现在的康定，至今箭杆还插在康定岩上)，现在还有孟获城、孔明寨和诸葛亮派兵修的八角碉、牛角碉等古迹。清同治年间，农民革命军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大军西征到安顺场，因强渡大渡河失败而导致全军覆没，留下千古遗恨。
安顺场牌楼
对于这样一个战略要地，地方军阀和国民党军队当然不会漠视。安顺场街上的首要恶霸地主叫赖执中，在川军刘禹久的部队打过仗，后来被靖边司令部司令羊仁安任命为下属一个反动民团的一营营长，赖执中就统治了安顺场河道七场。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进行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草字头妄图把红军消灭在长征路上，所以，国民党军阀刘湘、刘文辉还有杨森就调兵遣将，派师长杨学端带一师兵力进驻美罗。进驻安靖坝的是一个团，团部设在苏家坪，团长叫余伟如。驻扎安靖渡口的是一个营，营长韩怀杰，他们一到，就与地方恶霸如赖执中之流勾结起来，四处派款、抓人，修工事、筑碉堡，光安靖渡口就修了三座碉堡，以防红军渡河。国民党军队和地方反动武装作风败坏，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欺压百姓，搅得四邻不安、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渴望红日东升。
1993年6月与狼牙山五壮士葛振林（前排中）、马宝玉的妹妹（前排左）、老船工韦崇德（前排右）合影
二、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部队
1935年5月21日，听说红军进入西昌、冕宁，有可能打到安顺场来，土豪劣绅急忙转移金银财宝，敌人惊恐万状，加强布防，并散布说红军比土匪还凶，不仅烧杀抢掠，还要“共产共妻”，吓得不少老百姓也纷纷逃离家园。可红军一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有这样几件事韦崇德老人记得清清楚楚
五月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敌军就在安顺场下街堆上干柴和干草准备烧街，赖执中不肯，因为安顺场半条街被他霸占了，每通房子一年要收两担粮食的房租。这样赖执中到苏家坪团部与余团长谈妥:“红军不来就算了，若红军来了，自己烧街”。二十四日晚，红军的先头部队到达安顺场，与赖执中的反动民团交火，赖执中真的让人把火点着烧街了。红军官兵一边打仗，一边灭火，有的战士烧伤了，强忍疼痛奋勇扑打，终于把火扑灭了。安顺场的街才得以保存下来，也保护了老百姓的财产。红军还就地取材，帮助百姓修房子。一个放火，一个救火，老百姓说:两个军队不一样。
红军一到安顺场，前边打仗，后边就把赖执中、张义和等恶霸、土豪积存的粮食、布匹分给穷人。穷苦人们第一次眉开眼笑，奔走相告。为劳苦群众谋利益，老百姓高兴地说:这是咱穷人的部队。
红军将士对老百姓非常尊重爱护，见了上岁数的人叫大爷、大娘，对年轻一点的称大哥、大嫂，不扰民，不拿群众的东西。可不像国民党和反动民团的军队，对老百姓喊神喝鬼，拳打脚踢，任意敲诈、抢掠。老百姓第一次见群众纪律这样严明的红军部队，称红军为“文明之师”。
躲到山里的群众听说红军这样好，就陆续回来了，千方百计帮助红军克服困难，渡过险关。
三、船工们踊跃为红军摆渡
那时，红军弄只船渡河可真不容易。1935年以前，从安靖坝到礼约村20余里的河岸上共有三只船，分布在三个渡口:在礼约村渡口的是李正荣的船;在安靖坝渡口的是张关虎、王兴顺合伙的船;在中渡上渡口的是石清云、石清易两兄弟的船。平时这三只船分别在三个渡口摆渡。敌人得知红军要来的消息后，强迫船主把这三只船沉入河中。红军开始强渡大渡河用的那只船还是从赖执中手中夺来的。二十四日上午赖执中到苏家坪余团长处商议烧街的事，谈妥后，赖执中中午转到安靖坝在土豪张义和家吃午饭，下午乘张义和家的船过河到安顺场。给赖执中开船的是张子荣、郑本元等8人，赖执中把这支船扣留在安顺场的沙湾河边，作为逃跑脱身之用，他万万没想到红军来的那么快，当天晚上就到了，船工张子荣等人平时憎恨赖执中，当听到街上响起了枪声，就乘机躲藏起来。赖执中想逃走，又找不到开船的人，只好弃船溜走。赖执中的忠实走狗刘正军带人守船，被红军缴了械，这只船就夺到红军手中。杨得志立即派一营营长孙继先去找船工，准备明天清晨强渡。有的船工一叫就到，有的主动要求为红军摆渡。
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碑
红军勇士们是怎样强渡大渡河的?韦崇德是目击者和亲历者。当时韦崇德是安顺场人(解放后定居安清坝)，给安靖坝的土豪张义和当长工。就在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当天早晨天不太亮的时候，敌军韩营长拨给张义和十支步枪，要张立即调人发枪去打红军。张义和让韦崇德去找人，韦崇德口头答应，心里向着红军，遂到安靖坝距渡口边最近的张文章家院内躲起来看打仗。
早上九点钟左右，红军和船工一起把夺得的那只船拉到周家磨房，开始强渡。那时不知谁是官、谁是兵，只见第一次上船的是九个红军、四个船工，掌舵的是郑本元，其余是简成云、王有伦、帅士高。还有四个船工因敌人炮火密集，上不了船。由于水流湍急，开船的人少，敌人又打得很凶，所以第一次靠岸没有成功，溜到二嘴的岩石上挂了一下停下来，幸好船没有挂坏。这时，安顺场那边的红军的炮火打得准，敌军的三座碉堡一下就打垮了两座，红军和船工们乘机在桃子湾靠岸。九个红军一人守船，其余向敌人发起冲锋，但没有冲上去，就趴下利用地形地物与敌人对射起来。在桃子湾看打仗的船工张关虎、李炳顺、郑吉成三人跳上船，与开到北岸来的四个船工，立即又把船开到南岸。第二次上船的红军还是九个，(两次共18人，原先说17男士，经老船工们证实是18勇士。17勇士是没有把营长孙继先包括在内)，同时又上来杨八顺、王国立、周天元三个船工，十个船工撑船，前后都有红军掩护，所以第二次很快就靠了岸。九个红军上岸后，配合先过来的九人一起向敌人阵地冲去，敌人的防线很快就被打垮了。
韦崇德是随第二船返回南岸参加开第三船的，接连开了四船就给红军带路追击敌人去了。他首先把红军带到张义和家，因为张家有敌军韩营长拨给的10支步枪。张家人都跑光了，只有石二娘(佣人)在屋，在韦崇德的催问下，很快找到了藏在后屋的步枪，交给了红军。之后，韦崇德又带红军向泸定桥方向奔袭(去策应飞夺泸定桥的另一路红军)，途中遇到几次敌人，敌人吓破了胆，放几枪就逃跑了。26日早晨，红军找上了新的向导，当韦崇德返回时，一个叫沈文平的江西红军对他说:“你带路的是红一团三营余国清的部队”。
韦崇德返回安靖坝渡口继续给红军摆渡，这时红军已有三只船，原来红军和船工们硬是把被敌迫沉的三只船拉上来两只，在拉中渡上渡口的那只船时，船工陈一金被纤藤带下河牺牲了。红军在安靖坝一侧的新路岩上挂了灯，在安顺场河边烧起火照明。船工以舵手为班长编了六个班，每个班8-10人，由经验丰富的舵手刘学仲负责指挥,人换班，船不停，昼夜渡河。即便河对岸没有了敌人、但渡河仍然是十分危险的，因为当时正值5月下旬，气候转暖，上游冰雪融化，河水暴涨，水流很急，没有当地船工的支援，红军渡河是不可想象的。渡河的方法是:先将船由南岸河埠沿岸逆流拉上五六十米，再顺流如飞似地斜过对面河埠。返南岸时也是如此。一不小心，就会触礁石，船翻人亡。第三天上午，就有一只船开溜(停不住)冲下去撞翻了，韦崇德亲眼看见牺牲了四十多名红军和八名船工。红军姓名没人知晓，这八名船工是:王有伦、余正伦、朱明清、刘老七、姚贵友、郑金安、刘元清、石清易。从第四天起，就只有两只船，韦崇德一直参加把红军全部渡过河为止。
韦崇德还回忆说，红军渡河的第二天，老人家也来到了安顺场渡口。听说他看到渡河困难，怕延误时间，就决定快速夺取泸定桥，以便大部队尽早通过;红军渡河的第三天和第四天，敌机飞来扔下几个炸弹，都没有炸着人。其中一个炸弹落在离渡船不远的河水中没有爆炸，老百姓传说红军有“避弹法”;第六天和第七天，又一支红军队伍来了，大约千把人，这些红军在十分艰难的情况下意志非常坚定，稍许休息便向泸定桥方向奔去，老百姓都十分感动。
1993年6月，579团傅献山政委等团领导与老船工韦崇德及其儿子合影
四、国民党军队卷土重来
红军过后，国民党军队卷土重来，驻安靖坝的是一个营，营长姓朱，老百姓叫他朱大麻子。他们在红军面前是稀泥软蛋，可在老百姓面前却耀武扬威，十分残忍，首先迫害的是红军伤残人员和船工。
一个重伤的红军战士，失去追赶队伍的能力，安靖坝余德才就把他养起来。敌人清查得很紧，余德才就把这个战士藏在岩石洞内，经常给他送饭。敌人发现后，把这个红军战士押到强渡大渡河的渡口,活活用刺刀捅死了。老百姓看着都掉泪。
韦崇德因为带红军找到了敌人拨给张义和的抢，被敌人吊在张义和家的房梁上，打得死去活来。韦崇德咬紧牙关，宁死不屈，就是不说枪的下落。赖清发不忍心让自己的好朋友韦崇德受刑，急忙找团镇彭再清来给朱营长和张义和说情。彭说也可能是红军自己找到枪的，敌人才把韦崇德放了。
为了躲避敌人的迫害，给红军摆过渡的船工大部分都藏起来，有的在外边苦度了几年才回来，有的远走他乡，解放后才陆续返回家乡。红军来之前，余德富家驻了敌军一个连，敌兵经常调戏他的妻子，余德富敢怒不敢言。红军来了，徐德富的胆子也大起来，用石头砸了一个敌兵，跑出去就给红军开船。敌军返回后就去抓余德富，余德富躲进深山，敌人就把他的妻子吊起来毒打。后来，敌人用计曾三次捉住余德富，他都死里逃生跑脱了，害得他有家不能归，躲到外地谋生。
影视剧照片
那些地头蛇更是变本加厉地欺压老百姓。分过土豪劣绅粮食、布匹的穷人，赖执中和张义和都强迫大家退还。老百姓抗着不退，他们就派兵到各家各户抢劫。红军来之前，赖执中让安靖坝村民余在明给他老婆保管过一口箱子，敌人撤退时抢走了。赖家三番五次来人威胁要箱子，逼得余在明上吊身亡。在大渡河战斗结束后，安顺场杨朝举的母亲拾到一块呢子片，补在衣服上。赖执中发现后，硬说是拿了他家的呢子大衣，要杨朝举赔，不赔就抓人。无奈、杨朝举专门到成都买了一件大衣的呢子料赔了赖执中，才了事。老百姓私下说:“赖执中真够赖的”……一桩桩，一件件、韦崇德老人回忆起来还愤恨不已。
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碑
五、历史不会忘记
半个多世纪过去、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大渡河上的红军勇士们,同样也不会忘记当年为红军摆渡的船工们。为了缅怀先烈，石棉县政府于一九八二年后，逐步在安顺场建起了“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碑”、“英雄事迹陈列馆”和“烈士陵园”。在红一师建师50周年和60周年大庆之时，韦崇德作为老船工的代表被请到红一师、与官兵一起忆当年，话今昔，心情格外激动。他在红一师建师50周年大庆之后，专门进京到杨得志家作客，杨得志送给韦老一本《星火燎原》第三集，书中有红军强渡大渡河的描写，韦老十分喜爱，一有空就翻看，还指出书中个别不符实际的情节。他曾向有关部门建议，在“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碑”或“英雄事迹陈列馆”，刻上或写上为红军摆渡而牺牲的船工和所有参加开船的人的名字，好让子孙后代知道石棉人民曾为中国工农红军在安顺场强渡大渡河吃过苦、流过汗、流过血、甚至献出了生命。
六、后记
在我快要完成此稿的时候，红一师的一位同志给我打电话说:最近他们给韦崇德老人去信，联系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的事宜。万没想到韦老最近不幸去世了。那么，笔者就以这篇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而作的文章，同时也纪念这位老船工。遥祝韦老在具有历史意义的大渡河畔永远安息吧!
(此文曾发表于《羊城晚报》1996年10月16日、《国防教育报》1996年8月28日、《精神文明报》1996年8月10日、《健康人报》1996年9月26日、《现代旅游报》1996年7月24日、《辽宁青年报》1996年10月2日、《张家口日报》1996年9月7日、《党史纵横》1996年第10期、《安徽老年》1996年第3期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