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元妃省亲,书中描述“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但细品之下,却处处透着不祥,甚至让人内心战栗。
1、元妃受宠?贾府大小姐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眼见着荣宠加身,贾府上下喜气洋洋,筹备了一年,流金淌银,修造大观园,终于迎来了元妃省亲。
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前来踩点。
“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各处关防,当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场面之大,各种排场、仪式,无不彰显着皇家威仪,但细品之下,有一个细节显示,元妃在宫里并不得宠。
元宵当天,五更天,天方亮,贾母等有爵位的人,就都按品服大妆,来到大门外静候元妃銮驾。却一直到用过晚饭后,元妃才姗姗来迟。
原来这天皇帝带着元妃走了许多过场,吃过晚饭,又去拜佛,再去看灯,以至于定下元妃回娘家这天,直到晚上才领旨回到贾府,呆了短短几个小时,凌晨1点45分,又起驾回宫。
古时候出嫁的女子回门,都是白天,讲究的人家更不会过夜,天黑前就要回到婆家,不然就视为不吉利。
皇家威仪,你可以说,皇家不讲这些,但是...难道...一定...非要...挨到晚上吗?真正得宠会是这个待遇?
贾元春入宫多年,第一次蒙皇恩省亲,却是晚上才回到娘家,第二天才回到婆家,从哪个时间上来说,都不吉利。
本是皇恩浩荡,却蒙着不吉利的阴影,这一切无不述说着元妃在宫里的处境,她其实并不得宠,或者没有贾府中人想象的那么得宠。
一次皇帝施恩的省亲,满目皇家规范,彰显着皇恩浩荡,却也无处不在昭示皇权的至高无上,可以给你恩宠,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正是十七回回前诗所云:
豪华虽足羡,
离别却难堪。
博得虚名在,
谁人识苦甘。
表面的风光,背后的苦楚,暗地的说不清道不明,都让我们意识到了花团锦簇之下有激流暗涌。
2、哭的主旋律元妃回娘家,还是好几年第一次回娘家,多高兴的事啊,但几乎全程以泪相伴,这一天流的泪,都要超过还泪的林妹妹了。
我们来看曹雪芹如何写“泪”的。
好不容易,客套完毕,贾元春来到贾母房间,“满眼垂泪”,与贾母、王夫人,三人执手无语凝噎,“呜咽对泣”,其余人等,皆在旁“垂泪无言”。
看看多少泪?还没完,还有。贾妃一张口,就是: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说着又“哽咽起来”。
众人慢慢坐下后,“又不免哭泣一番”,揽着宝玉,又“泪如雨下”,凌晨1点45分,执事太监催她回宫,“贾妃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松开。
这泪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整出元妃省亲看下来,在盛极的繁华中,总萦绕着一种悲凉、伤怀的气息,热闹之下,却是以哭为主旋律。
亲人相见,泪汪汪,这好理解,但一般都是喜极而泣,那是带着“喜”的泪。而元妃和贾府众人的哭,几乎全程都是无语凝噎,仿佛有苦说不出,有话不能道,令人不得不心生疑窦,这泪不仅仅是亲人难得相见的哀痛,还有太多心酸苦楚,甚至是恐惧担忧。
其实,曹雪芹真实的意图,在元妃省亲这一回,就已埋下伏笔。
3、四出戏透骨的寒意《红楼梦》中什么时间看什么戏,什么人物关心什么戏,都极有讲究,它也是为小说人物的命运、情节发展服务的。
省亲中,贾元春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恰好都是悲剧。
《豪宴》乃清初戏剧家李玉的一出戏,讲的是为夺取名为“一捧雪”的玉杯,玉杯主人被人告发,家破人亡的悲剧故事。
省亲又逢元宵,团圆好时光,元妃偏偏点了这出戏,不是开开心心的热闹戏,偏偏是家破人亡的悲剧戏。庚辰本此处夹批“伏贾家之败”,这出戏若说正好映射贾府盛极必衰的命运,是否更贴切?
第二出《乞巧》,讲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说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但现实啪啪打脸,安史之乱玄宗就处死了杨贵妃。脂砚斋认为,此处“伏元妃之死。” 元妃虽不是主角,却与家族命运息息相关,元妃死,也正是贾府败落的开始。
第三出《仙缘》,是明代汤显祖名作《邯郸梦》中的一出,讲的正是卢生黄粱一梦后出家的故事。仙缘中的卢生,看来也预伏着宝玉的将来,从贾府的富贵繁华一梦中醒来,跟着跛足道人出家结仙缘去了。
第四出《离魂》,听着名字就惊悚,乃《牡丹亭》中杜丽娘思念情人柳梦梅,病重离世之戏。脂砚斋认为,这出戏,也预伏了林黛玉之死。
四出戏,四出悲剧,在团圆的元宵佳节,在省亲的家宴中看,不得不说,剧情的诡异,真透着彻骨的寒意。
元妃省亲,是《红楼梦》中铺排的一出大戏,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盛极可谓无匹,但细思之下,除开表面的光鲜热闹,皇权富贵,却令人不寒而栗。
《红楼梦》,短短几十万字,却没有废话,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戏里人生,戏中戏,就看诸君如何解读了。
[吐舌头眯眼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