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秋，辽沈战役期间，黑山县支前民工王守田问解放军领导，有个受伤的国民党兵，在壕沟里躺着，救不救？领导的回答让王守田激动不已。 一九四八年秋，辽沈战役正急。 黑山县一片树林边，民工队在炮声里抬着担架快步往前。路旁被炸出一条壕沟，血泥和破军装糊成一线，横着竖着都是人影。 担架刚要绕过去，沟底一团血影忽然抖了一下，是个穿国民党旧军装的伤兵。 王守田却在这会儿顿住，弯腰凑近瞧了几眼，脸色一变，喊出一句：“小虎子？” 担架上的解放军伤员疼得直抽气，只催着快走。 一头是己方，一头是壕沟里的敌兵，这几秒钟压得人心口发闷。王守田硬着头皮先把担架送到安置点，交给卫生员，临出门前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挺住，等回来救你。” 这名字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战役打响前一个月，镇安乡还算安静，一支国民党部队先进村驻扎，挨家挑房。 王守田家三间草房，被看中两间，炊事班进驻西屋，灶台也归了军队。那一年他三十二岁，一家四口挤在东屋，只有薄田五亩，地瘦粮少，多靠野菜、玉米糊糊撑日子，“锅里有水就算有饭”成了口头禅。 炊事班一来，墙根多出大米白面，角落立着豆油铁桶，锅里一日三顿都飘着香。 五岁的儿子闻着饼味往门外扑，不让出门就哭。 女人抱着孩子，眼睛却老往厨房方向飘，小窗忽然一响，一个大饼落在炕上，金黄油亮。 窗缝里探出半个脑袋，是炊事班瘦高的小伙子，冲屋里摆手，让赶紧收。 这小伙子叫小虎子，吉林通化人，在家种地，被抓壮丁拉来当兵。 别的士兵说话生硬，他偏带些孩子气，见王家孩子就“嘿”一声笑。那几天，每到清早，小窗就开一条缝，大饼飞进来，一连三天。 第四天，他又舀了几勺油，刚抬勺子就被长官撞见。 长官一句“坏了纪律，要关禁闭”，脸黑得像锅底；王守田夫妇上去求情，也只换来“军中有规矩”几个字。当天部队匆忙转移，小虎子有没有真被关，谁也说不明白。 国军走后不久，解放军打了进来。 飞机时不时在县城上空盘旋，地里干活的人一听响就往沟坎一趴。支前动员一下来，谁家有壮劳力谁得上前线服务。王守田胆子小，大炮一响腿肚子发抖，人不够，他也只能去抬担架，这才在树林边又遇见了那条命。 把担架上的解放军伤员交割完，他心里七上八下，跑去找带队的解放军领导，把壕沟里看到的情形连同当年“大饼、几勺油”的事一股脑讲了，最后只问一句：“那是个国民党兵，还活着，要不要救？” 领导听完问：“还有气没？” “有，刚动过一下。” 那位领导想了想，声音不高：“有气就救，背回来算俘虏，快去。” 话不多，把理说死。王守田心里一松，转身往树林跑。 村口到那片林子三里多路，他一路小跑。 壕沟里的小虎子还在，脸白得吓人，胸口微微起伏。他把人从沟里拖上来，背到背上，肩头一沉，咬牙一步步往安置点挪。到了地方，卫生员接过去，先止血再包扎。 三天以后，小虎子在帐篷里醒来，得知是镇安乡那个王姓庄稼人，在炮火里折回一趟，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国军撤退那天，他被当成“走不了的人”丢在战场，无人过问；再睁眼，人已经躺在解放军的铺板上，这前后一比，心里的轻重再装不回原样。 不久，他被编入解放军，离开黑山县，跟着部队去新的阵地。 时间往后推，到了一九六一年秋，三年自然灾害还没过去，黑山县的日子紧得厉害。 王守田家薄田五亩，收成养不活一家四口，锅里多是清汤寡水，野菜喝得嘴发涩。 两个孩子都到了十七八岁，一顿稀粥下去，儿子能连喝八大碗，半夜起来倒尿盆，盆里清得像生水，全家小腿浮肿，脸色发青。 这天一大早，他从屋后厕所转回院里。刚到门口，就听大路那边有人喊：“守田，有人给你捎东西！”大队通信员老王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布袋一个包袱。 东西塞到他怀里，说清晨有支解放军部队从村口路过，有个军官急着赶路，没空进村，让他转交。 问是谁，老王只照话带：“让说一句，一提小虎子，你就知道。” 东西一进屋，一家人围拢过来。 绳子一解开，二十来个窝窝头滚出来，全是晾干的硬疙瘩。布袋里还有十多斤玉米面，那种粗黄的颜色，在那几年就是命。 包袱里是一对绑腿和一件半新的军棉袄，棉袄兜里塞着十块钱。 这一堆东西摆在桌上，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两个孩子直勾勾盯着窝窝头，又不敢伸手，像怕一碰梦就醒。 全家心里清楚，这些粮食和钱，是有人从自己嘴里一口一口省出来的。又过几年，王守田的儿子在大队里干活利索，当上团支部书记。 平时听到不少部队消息，零零碎碎拼在一起，总算知道小虎子后来的路：从壕沟里被背出来后，他跟着解放军南北奔波，多次立功；在朝鲜战场，有一仗打得凶，他在炮火中把受伤的团长拖出火线，还拉回几个战士的命，记在档案里，后来被提了干。 那年送来的十多斤玉米面、二十多个窝窝头，就是他一点点从口粮里抠出来的。 交通不便，他只记得“黑山县镇安乡”几个字，找不到那三间草房，只好把惦记揣在心里，直到一九六一年行军路线擦过那一带，才托通信员把包袱和布袋捎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