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北京301医院十二层的病房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推门而入,医护人员正悄声布置一张小桌:几朵康乃馨、一碗长寿面、一封刚刚送到的电报。那封电报由中央军委加急传递,上款写着“徐向前”,下款落着一排遒劲大字:“谭政同志八十寿辰,军功永在,战友情长。”谭政放下筷子,抬头笑了一下,说了句几乎听不清的湖南腔:“还是老徐懂我。” 这句“懂我”并不轻飘。徐向前和谭政同在井冈、同上长征、同列开国元勋,彼此心知肚明:谭政一辈子的分量,不在炮火硝烟,而在把思想灌进枪杆子。从井冈山“前委只有两个人”算起,谭政在人民军队的政治工作线上,整整耕耘了六十年。 时间拨回1926年秋。湖南湘乡楠竹山村,年轻的教书先生谭政正被村里长辈催着娶媳妇、立门户。陈赓的一封信突然送到:“武汉正在组建部队,来不来?”谭政看完当晚就收拾行李,翌日凌晨踏上去武汉的火车,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穿军装一辈子,只觉得心里那团火不得不往外蹿。 北伐风起云涌,却很快在“四一二”枪声里急转直下。血色汉口码头上,谭政掩护突围时咬紧牙关:“路到头也要干到底。”8月,南昌起义的炮声给了他方向,同年9月,他跟着毛泽东踏上了秋收起义的征途。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位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学长”。更巧的是,两人竟成了“一书记一秘书”的“简配”前委。简陋的山洞里,毛泽东指着满桌手稿,“你来,把这些抄一遍,我们的路得先写出来。”谭政答:“抄得晚点不要紧,只要路对了,大家跟得上。” 1929年正月,大柏地伏击战后,八百俘虏押到山下。吃的紧缺,管也管不过来,怎么处置?前线吃紧,后方无粮,本可一枪了事。谭政却摇头:“咱是工农子弟兵,绝不能再走旧军阀那条路。”他出主意:先编训、再遣散,粮草不够就按斤按两给老乡打收条。陈毅大笔一挥认了:收条也算战利品。后来瑞金苏维埃兑现了那些收条,乡亲们才彻底信了“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收条”成了红军政治工作的标志性创举,开了先河。 同年冬月,福建上杭。红四军第九次党代会召开。会场外风雪迷漫,屋里气氛炽热。几天几夜的争论后,《古田会议决议》定稿。那份厚厚的文件中,有不少段落出自谭政之手,毛泽东把稿纸合起来交还他:“一支队伍的魂,写得像样了。”古田之后,政治建军成为定音鼓,用现在的话说,谭政算得上“首席架构师”之一。 长征路上,谭政所在的红一师打前站、守后卫、护转移,一次次折返冲杀。1935年10月到达陕北,他与老战友陈赓再次配任“珠联璧合”,一人主政,一人统兵。鲜为人知的是,翻雪山、过草地途中,谭政守着一个皮包,里面全是党的人事档案和机关印信。炊事班的小马玩笑:“谭主任,您这一包纸比我们枪还重要?”谭政笑答:“子弹丢一箱还能再造,档案丢一张就断了根。” 1949年,四野百万人马横渡长江,前线炮火震耳。坐镇武汉的谭政每天在地图前忙碌到深夜,不见硝烟、决策千里。有人不解:“政工干部离前线太远。”他只说:“军心若失,钢铁也会空转。”渡江战役结束,仅三天三夜,南京解放,蒋氏政权土崩瓦解。鲜花与礼炮中,“幕后”的谭政被写进战史。 1955年9月27日,中南海怀仁堂灯火辉煌。谭政接过象征大将的金星,排位只在陈赓之后。这是第一次,政工干部戴上与统兵大将同样分量的肩章。授衔礼毕,毛泽东单独把他拉到一旁:“枪杆子里面要装思想,你继续盯着这件事。”谭政回答:“请主席放心,老规矩不会丢。” 翌年,罗荣桓因病提出辞去总政治部主任。军委讨论多次,仍旧回到一个名字——谭政。自此,他把“红军时期的班底”搬进了和平年代的军队管理:一兵多能、文化补课、义务教育进军营……钢枪之外,黑板报、广播站、图书角遍布连排。有人戏称“谭政到哪,哪就像一所学校”。 也有碰钉子的时候。东北某师把“带病上阵”当口号激励官兵。谭政现场听完汇报,当场敲桌子:“拿命拼不是办法,真正的精气神是科学训练。”随后一句“早上班、晚下班、打夜工”被他画上红杠,半个月后总政下发通报:体能训练要配合休整,干部要带头轮休。文件传回前线,不少老兵悄悄松了口气。 文化补课也是硬骨头。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全军文盲率仍然偏高。谭政请来北大、清华的十几位教授,直接驻军分片教学。有人担心“教授教战士,能听懂吗?”谭政摆手:“听不懂也得学,打未来的仗先得识图用表。”事实证明,这一步棋把不少优秀战士推上了雷达操作、导弹测算、通讯密码等新岗位。 1966年风暴席卷而来,谭政被隔离审查,九年多音讯全无。1975年2月的一次中央会议,毛泽东忽然发问:“谭政怎么不见了?”数日后,谭政获释。走出看守小院时,他两鬓花白,却向警卫员要求:“先去总政,我要看看文件堆积成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