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22日的凌晨两点,金沙江边的风格外刺骨。罗开友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手里攥着半截烟,火星忽明忽暗。两天前,他刚向部队请了假,想把婚姻里的烂摊子收尾,却没想到这趟回乡最终把自己拖进深渊。 罗开友1966年生,四川雷波土生土长。17岁订婚,20岁参军,1986年奔赴前线。那几年前方炮火紧,后方日子静,他和妻子李培香写信的次数越来越少,感情在战事与乡间的鸿沟里慢慢松动。 1988年秋,罗开友第一次探亲,大巴上几句闲言碎语就像火柴,“听说李培香常去隔壁老李家”“怕是守不住寂寞哦”。火一下子点燃。罗开友下车没进家门,先去了李家,吵到深夜,结果以办完离婚手续收场。两人谁都不服,冲突从夫妻之争升级为两家对峙。 半年后,罗开友第二次回乡。1月21日傍晚,他和李培香在自家院里再度争吵,钱、名声、面子搅成一锅。李培香摔门而去,消失在黑黢黢的山路。罗开友追出不到两百米,被李家弟妹拉住,等挣脱时,人已不见踪影。他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料到更糟的还在后面。 九天后,金沙江里漂起一具剃光头、全裸的女尸。李家认定死者就是李培香,怒指罗开友杀妻。警方循线找来,刚一问话,罗开友转身就跑,警察喝令:“站住!”追逐在田埂与竹林间延续数百米,最终罗开友被铐在地头。此后,他的父亲、哥哥以及邻居五人一并被带走。 在派出所,罗开友坚持:“尸体眉心没痣,她不是李培香。”法医初检无法佐证,他仍被按涉嫌故意杀人收押。部队同时依据警方通报,取消他的军籍。对一个战场归来的23岁小伙而言,这比铁窗更沉重。 母亲和妹妹四处奔走上访,卖了家里的猪羊与山地。1990年10月,经省里法医二度鉴定,确认尸体年纪大于李培香且分娩痕迹明显。关键证据缺失,罗开友及家人被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获释。但乡里舆论早已定罪,回村第一天便有人起哄:“没杀人?把李培香领回来看看!” 院子中央多了一座新坟,那是李家强行埋下的“李培香”。这座坟像钉子钉在罗开友心口,他暗下决心:必须把活人找出来。 1992年,一个叫胡俊德的朋友透露:李培香曾与一名盲人同乘客车离去。线索模糊,却点燃希望。罗开友跑派出所、翻户籍,锁定李培香堂哥李昆林及人贩兄妹罗忠华、罗忠惠。可惜线索急转——罗忠华因拐卖在云南永善被捕,而去云南调查的花费对罗开友来说是一座山。 1993年8月,公安、军方联合复查,再次确认他与被抛尸案无关。部队撤销退伍处分,补发津贴。罗开友在县城开了诊所,娶妻生女,但只要一有风声,他仍背包出门。北京、青岛、昆明,他去过十几座城市,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回,积蓄也被掏空。 时间滑到2010年,命运似乎才露出一条缝。罗开友结识前警员姚良军,对方因误杀坐过牢,出狱后两人常谈至深夜,“要破案,得先把罗忠华找出来。”姚良军拍桌子道。查访半年,他们确认罗忠华正关在山西阳泉一监狱,刑满在即。 同年8月,罗忠华出狱,被带到雷波。他坦言当年确见李培香,却否认带她走,线索再次打转。姚良军提议“钓鱼”——安排罗忠华化名老何,靠近李培香父亲李兴发,把人哄到云南后审问。罗开友犹豫,“要是不肯说呢?”姚良军淡淡一句:“软的不行来硬的。” 计策成真。李兴发被说服“去云南谈生意”,到了永善才知落网。面对罗开友,他沉默半天,低声道:“是我老婆逼的。”原来李培香当年被罗开友一巴掌吓走,先去成都投亲,又随朋友辗转天津,改名李芳。李母出于怨恨,借无名女尸陷害罗家。李兴发自觉骑虎难下,只能一路配合。 握住残缺的线索,姚良军翻遍李兴发的电话本,一个022区号的号码被标注“走大”。这或许就是“大女儿”的谐音。2010年12月,罗开友、姚良军、雷波警方奔赴天津。当地派出所比对户籍,锁定西山屯村孙家的儿媳李芳,登记时间1989年春,与李培香失踪节点吻合。 12月10日,民警到咸菜厂核实,厂主回忆:“李芳眉心以前有颗痣,切掉了。”当场叫人,李芳翻墙而逃。逃不出多远,她带丈夫与村干部回派出所,终于抬头说:“我就是李培香。”二十年的迷雾瞬间散去。 2010年12月30日,雷波县公安局与罗开友签署国家赔偿协议,支付16万元,包括羁押期精神损害抚慰及家属车辆食宿费用。县里派车把协议送到罗家老屋,围观村民站在坟前议论,罗开友平静地说:“不是我要钱,我要的是一句‘没杀人’。” 李培香回乡两天便离开,坟被迁走,空地上长出一丛狗尾草。罗开友把赔偿款大半还债,余下给女儿读书。夜里他偶尔会梦到自己跑在田埂上,身后是几盏晃动的手电。醒来,他摸一根烟,窗外鸡啼渐响,天又要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