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与众友登西山，阳‘光明媚，下山途中疲累，逐渐落后于众人，不闻其声，但道路熟悉，并不甚担心。至山下入一树林，林叶繁茂，甚为幽暗，出得树林，阳光复现，颇为清亮耀眼，不绝心神摇动。睁眼观察周围，右手侧有一通石碑，上书三个篆体大字：“石头记”，左手道边有一处小溪，水尤清冽，溪中鱼可十许头，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心中有些疑惑，这个地方以前也经常来，是有一通石碑，但上面的“石头记”三字是行楷，路边的小溪也早已干涸。忽然间听远处鸡鸣，抬头看不远处山坳有一处小村，瓦屋草舍，炊烟袅袅。
小溪边有一石凳，遂坐下休息。从村中小道走来一老婆婆，身穿皂衣，花白头发盘在头顶，用一个竹簪别住，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些青菜，看到我，愕然，盖我穿红色冲锋衣，老人家没有见过。问我：“客从何来?”，我赶紧答曰：“中州人士，谋生京师，偶从此地经过”。老人家遂到溪水边洗菜，我和老人攀谈甚恰。
老人家说此村名白家湾，村里多为旗人，白姓居多。大约十年前搬来一户曹姓人家，亦为旗人，据说祖上包衣出身，曾经大户人家，但传至曹三这一代已经家道中落，颇为困窘，经常举家食粥。曹三人不错，有些文化，平时给村里写写契约诉讼文书，村里人也经常帮衬他们。曹三媳妇也是个文化人，下不得田，就在村头开了一小店，买些妇女胭脂、和小孩蒙学用的纸笔，赚些零花钱贴补家用。只是店名叫：“脂砚斋”，村民颇不理解，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接受，不了了之。
婆婆一声长叹：“日子过得本来就凄惶，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曹家这两年遭了大难了”。我赶紧问道：“老婆婆此话怎讲”？老婆婆缓缓道来。曹三一家日子艰难，靠着祖上的铁杆庄稼勉强度日，这铁杆庄稼是官家发给祖上有功劳的旗人家的。但是曹三豪放好酒，每年银子还没发下来，就预支给酒馆老板了。酒馆主人老金也就是看着这曹三每年有些例银，才肯赊酒给曹三。去年中秋，曹家十几岁独子的感染风寒外邪，迁延数日，外邪内陷，腹胀如鼓，郎中来了数次，孩子还是没了。曹三夫妇已经是往五十去的人了，中年丧子，一下子感觉天上的太阳都没了。前几天老金追到曹三家里讨要酒钱，曹三媳妇把小店的零碎都卖了，才勉强还上酒钱，但已经是闹得鸡飞狗跳，邻人尽知了，前几天有人看见脂砚斋的木牌牌在小溪里漂浮着随流而去。曹三更廋了，一把骨头支楞着竹布长褂，花白的头发日渐稀少，已经是绾不起发鬏了。那曹三也不去酒店喝酒了，因为老金已经不再要他的画了，老金说曹三押在酒馆里的画已经很多了，曹三也从不赎回，老金媳妇只好把这些画都糊墙了，现在墙都糊满了，更不可能再收老金的画了。其实村民说曹三的画不错，花鸟虫鱼，寥寥几笔，呼之欲出。前几天更是出了一件事，曹三祖上相识的世家贝勒爷从曹三这里借走一本书，后来贝勒爷家失火走水，这本书被毁了。得到这个消息，曹三和媳妇抱头痛哭了一场，曹三还哭喊着：“十年心酸泪啊”，村民们非常奇怪，不就是一本书嘛。
这些天曹三每天午后都会来到小溪边，坐在石头上背靠石碑，头靠在粗木拐杖上，望着西边的山，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夕阳落下，他会拄着拐杖蹒跚地往村里走去，在夕阳下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听到这里冥冥之中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就问老婆婆，曹三今天还会来这里吗？老婆婆说应该是会来的。攀谈了半天不觉嗓中干渴，老婆婆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两根黄瓜，说给我润润嗓子，我实在推脱不了就留下了。我坐在小溪边背靠石碑，啃着黄瓜，心里想着我就在这里等，一定等着曹三今天到来，我要和他攀谈攀谈。阳光照在身上十分温暖，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老婆婆给我说，曹三他们家就在村后，三面有院墙，后面正对山坳，正中有一个山洞，曹三家经常在山洞里存写旧家具旧书什么的。
天空中太阳从一朵乌云中钻了出来，天空悠忽见变得明亮刺眼，下意识闭上眼睛。。。睁开眼来，身坐在石碑边，已是阳乌西坠，归鸟鸣林，碑上的字体仍旧是行楷，边上的沟渠底部落满了枯枝落叶，一点水都没有，远处的天际现出高楼的剪影。明白是午后登山，竟然坐着睡着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不过梦的内容确实蹊跷，竟然到了曹老先生故居，暗合了此处曹雪芹小道名称。拖着疲乏的身子沿着水泥路走到停车场，白色H9越野车还停在那里，机器盖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落叶，下意识回首往山坳里瞅了一眼，除了茫茫山野啥也没有。
回到家里，媳妇埋怨我这些天去哪里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只好搪塞到接到紧急任务，出差去了，走之前我还给你打过电话，你忘记了? 你这年纪大了记忆力大不如以前了。说来奇怪，夜来突然内急腹疼，如厕后拉下一通乌黑的浊物，腥臭无比。夜里躺在床上回忆奇怪的经历，总有一点模糊的念头，但就是想不起来。。。。。头脑中灵光一闪，老婆婆说曹三家后面那个盛放杂物书籍的山洞。再也睡不着了，天刚麻麻亮，找出我玩越野车时买的短把军用铁锹，放到登山包了，看了一眼熟睡的媳妇，蹑手蹑脚的出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