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卖戏坊到出家为尼,红楼梦中的藕官终究还是入戏太深了。
藕官是谁呢?是红楼梦里着墨不多,但形象鲜明的一个女孩子。那一年,元妃要省亲,贾府上下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来接驾。不仅将规模宏大的省亲别院建起来,还专门买了小尼姑和道姑,方便娘娘和夫人太太们祭祀。此外,贾府又买了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安置在梨香院,请教习教她们排戏,以备在正月十五省亲时,进行演出。
而藕官,就是十二个女孩中的一个。
但真正有了姓名,还是要在省亲结束之后。《红楼梦》第五十八回讲到,有一位老太妃薨逝,朝廷命令:“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于是,尤氏和王夫人商讨解散了这个“红楼女团”,而怎么处理这些女孩子们呢?方案有两个——愿意回去的,就每人给她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回家;不愿意回去的,就留在府里当个丫头使唤。
而这些女孩们,很多是不愿意离去的,原因正是她们都是苦出身,能被卖来当戏子,家里一般都是没啥情谊疼爱的。领了钱出去,等待她们的很可能是再发卖一次。
于是,王夫人将不愿意出去的安排在园中使唤,唱正旦的芳官给了宝玉,唱小旦的蕊官给了宝钗,唱小生的藕官给了黛玉。
如此,藕官才有了姓名,成了黛玉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但藕官真正有了自己的面孔和形象,还是因为宝玉。
恰逢清明之日,府里的男人们都去铁槛寺祭祀烧纸,宝玉因病未愈就没去,在园子闲逛,忽然看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将鸟儿都惊飞了。走近一看,原来是藕官满脸泪痕地蹲在那里烧纸钱,旁边一个老婆子要拉着她去报告老夫人。
作为一个下人,在主人的院子里烧纸钱,是大不敬的事情,藕官究竟是要祭拜谁?宝玉心中也大为疑惑,但是宝玉为人一向厚道,又有“红颜崇拜”,于是替藕官解围,打发走了婆子。
藕官感念宝玉的恩情,却不好意思将自己的私事亲口告知宝玉,只叫他去问芳官。
从芳官口中得知,原来藕官祭的是死了的菂官(菂【dì】:莲子,与藕同体),这藕官唱的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在舞台上演夫妻,一起排练,一起饮居,唱的说的又都是温柔体贴的情爱之事,因此两人竟假戏真做,谈起了恋爱。
菂官一死,藕官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不能忘怀,所以每逢节日便要烧纸给她。
如此一来,因为同性之爱,藕官的形象才从一个泯然众人的小戏子、小丫鬟中脱离出来。
芳官说:“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演那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把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
在芳官眼中,二人的关系却是:”他竟是疯傻的想头”。但实际上,藕官却是真正活成了一个“小生”的样子。爱人死去后,他每年祭祀怀念,之后又找到了蕊官,也是将自己真正当成了一个爱护娇花的丈夫。
芳官问她为何“得新厌旧”,藕官又说出一番不是道理的道理:
“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但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藕官入戏已深,将自己当成了男人,又仿着男人的续弦的道理,说自己也要续弦,不续弦就是妨碍大节,也会让菂官的亡魂不安。
不仅在“爱情”上活成了男人,对芳官等人的友情,藕官也是仗义的。因为要用夏婆子女儿的剩水洗头,还要在日常被夏婆子克扣月钱,芳官和夏婆子有了矛盾,藕官仗义为芳官撑腰。后来,因为茉莉粉的事,赵姨娘来打芳官“立威”,也是藕官、葵官等来为芳官“助阵”。这一番不顾自身的支持,也是一种洒脱的仗义。
只不过,想要活成一个须眉丈夫的藕官,终究是一个女子,是一个小戏子、是一个三等佣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红楼梦》第七十七回,王夫人雷霆大怒,大动干戈,认为谁都要勾引她的儿子宝玉,处置了他房里一批不安分的丫头们,并认为“唱戏的女孩子,都是狐·狸·精”,吩咐下去,唱戏的女孩子,一个都不准留在园里。藕官和蕊官年纪小,没有主意,只能由着干娘买卖。芳官提议藕官、蕊官一起绝食,铰头发出家,摆脱被卖、被拆散的命运。
但出了大观园,进入了水月庵,这水月庵从来也不是什么行善积德的清净地方, 这几位女孩子的命运如何呢?
藕官虽然一往无前的勇敢和深情,但终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