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战场，面对着一桌子丰盛饭菜的胡琏有些不习惯了，他竟然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好了，他似乎想起陈诚那句话，“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如今，甚至不如抗日的时候，连后方也“紧吃”不得了，双堆集在一片血与火之中，而南京城也没有了帝都的繁华与安宁，萧条的经济，混乱的治安，不安的灵魂，窒息的空气，成堆成排行尸走肉一般苍白而麻木的面孔，并不比双堆集强到哪里去。

胡琏对阮成章苦笑一声，说道：“阮兄如此隆重招待，胡某竟然不知从何下箸了。”

阮成章脸上的疤痕抽搐了一下，冷笑道：“不知从何下箸者何止胡军长一人啊。悔公那里，比你们强不了多少，不要说枪支弹药这些硬头货，也不说粮食供应难上加难，就说兄弟我那个被服厂，也早已没有棉布、棉花了。美国佬，现实得很，你不给他美元、黄金，他是不会给你现货的。上海的几家大商人，也已经不再给政府供货了，这些小人，听说有好多都勾搭上共产党，要成立什么新组织、新党派，当新政府的新贵了，可恶至极！”

“阮兄，你是说郭总司令那里，比我们还难？是不是空军周总司令那里，运力不行啊？”胡琏一直认为，郭忏的联勤总部再困难，有南方各省的税收，恐怕还是能支持的。

阮成章摇了摇头，说道：“周总司令那里，运力是不足，可加上美国佬陈纳德的航空公司，加上两家民航，问题还不是太大。关键问题是，悔公那里已经没有存货了，抗战时，重庆存放的老货底，已经在转运中了，这点东西再用完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至于粮食，学生们已经开始叫嚣关着‘反饥饿’了，情况糟得很。你们啊，最后就只有突围一条道可选了。”

胡琏惊讶地说道：“你不是说，第28军、20军已经开始经浦口向蚌埠转进了？蒋总统还说，如果我们再坚持十天，他就有办法调兵的。”

阮成章冷笑一声，说：“我敢断言，此时，老头子的梦想已经破灭了，昨天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同样还抱有一线希望，但今天上午的时候，宋希濂和王凌云到了官邸，据说，是挨了骂出来的。王凌云、陈克非的第2军、第15军，还有方麻子（方靖）的第79军，指望不上了。最后，老头子也只好让你们突围了，能保多少算多少吧。”

胡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对于阮成章在情报方面的才能，他是深信不疑的，当初，在第六战区，每打一个胜仗，都离不开阮成章、刘庄如等人的情报获取和分析。而阮成章所说的宋希濂、王凌云晋见蒋介石一事，他是昨天回到南京后就知道的。当时，蒋介石还给他打气说，宋希濂、王凌云只要一来，三到五个军增援双堆集一事，就定下来了，难道又泡了汤？

阮成章又是冷笑一声，说道：“你也知道，老头子一开始是让白寡妇调第3兵团参战的，而白寡妇讨价还价，最后不得已才放了第28军、第20军，换下他的嫡系部队第3兵团‘张半仙’（张淦）部。后来，杜聿明一直喊叫，兵力不足，‘撤而不打’，老头子无奈，又于12月初，电令华中‘剿总’指挥下的第2军、第15军由沙市船运南京，准备使用到蚌埠附近地区参加会战。而此时，第2军、第15军的兵权，已经被宋荫国窃取了，驻在荆门、沙市一带。所以，蒋介石的电令是分电华中‘剿总’、宋希濂及第2军军长陈克非的。白崇禧感觉到，老头子是隔着他这座山，想拿走第2军这块馍，自然不高兴，就主动对宋荫国指示说：‘最好不要把它调走，要调走也不要经过武汉，他（指蒋介石）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的。’

而宋荫国虽然不敢和老头子在明面上对抗，私下里也向白表示过，不想让第2军他调。于是，白、宋在这事上，是心照不宣的。

白寡妇还指示他的部下赖光太、覃弋鸣等人，在运输上设置障碍，使第2军不能在沙市东运，第2军在沙市上了船也不许它开船。同时，白又打电话给宋希濂的参谋长彭迈，故意夸大鄂西方面解放军的情况，并说：‘陈赓兵团有向襄樊进攻直下宜昌、沙市的可能，第2军调走了，宜昌、沙市方面恐怕有问题吧？’暗示宋希濂，他白寡妇也想把第2军留住，他们是一伙的。

前几天，在老头子的严令之下，第2军在沙市倒是上了船，但很快便受到白寡妇设置的种种阻碍，不能东运，陈克非到武汉见白崇禧，也表示不愿意到津浦路方面去。老头子知道白崇禧硬是不准第2军过武汉以后，电令宋希濂、王凌云来京面议，二人把以上种种情况说给老头子听了之后，直接告状说：‘白崇禧派亲信率其警卫团的武装部队将轮船看守起来，不许装运。’

于是，今天，整整一个上午，国防部的电报，顾祝同的电话，都被白崇禧顶回来了，任何好话疏解，都毫无效果。最后，老头子急坏了，便亲自拿起电话机同白崇禧通话。一开始双方态度还较好，蒋对白说明东线战况的需要，希让第2军即日东下，白则以武汉重要，说华中地区部队太少，不能再调。说来说去，双方态度愈来愈坏，蒋骂白不服从命令；白说‘合理的命令我服从，不合理的命令我不能接受’。双方交锋了几十个回合，一次电话讲了半个多钟头，毫无结果。蒋介石气得满面通红，胡子都翘起来了。他将电话机使劲往桌上一摔，用他那宁波土话，骂了一声‘娘希匹’。又回头大骂了你那位大学长宋希濂几句，便结束了。”

胡琏惊讶了，反问了阮成章一句：“阮主任，所以，你才断定老头子下命令，让我们非突围不可了？”

阮成章又是冷冷一笑，说道：“胡军长，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至于其他事，是要掉脑袋的，我是断然不能向你说的。不过，很快你便会知道内情的，今天下午3时，老头子召开的秘密军事会议上，他会亲自告诉你的。好了，快午后一点了，胡军长，你还是快吃点吧，恐怕一会，会议通知就要下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