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和邵海在一起时,我颇有成就感,因为邵海是本地人,而我是从边远小县来的凤凰女。
能嫁给都市土著男,意味着房子不愁、人脉不愁。邵海是独生子,父母只是普通退休工人,但凭着在大都市近百年的老根基,房子有两套——原先的一套四合院被拆迁换置成大屋,另外还有一套50平方的小户型。
在大都市有两套房,不是贵族是什么?我月薪七千,邵海五千,我老家父母也有两套房,那又怎么样?大都市的尾气都比小城镇的美酒香。
邵海没嫌我,邵家也没反对我们交往,只是邵妈常不阴不阳地念叨:“邵海晃到三十出头啦,不能再挑啦,怎么说你也是本科生。”
邵海在大专混了两年,靠亲戚关系搞了个铁饭碗,他有着浑然天成的优越感:“咱不用买房不愁养老,以后别那么小家子气,要潇洒快活地过日子!”
他说我小家子气,是因为我和我的朋友花钱都精打细算,吃饭去大排档、穿衣扫淘宝货。没办法,我的朋友都不是土著,怀揣在大都市买下立锥之地的梦想,每个月供着不菲的房租。而邵海不用愁这些,他命好,工资月光,轻松惬意。
我们第一次争吵,是因为我表哥。表哥搞装修挣钱不少,算是个县城土著。邵家人领我们去风景区玩,表哥往地上吐了口痰,邵妈立马掉了脸子,小声嘀咕:“没素质。”邵爸说:“别介意,这些外地人就是这样。”
我心头一股无名火,这是看不起我们外地人吗?偏偏邵海火上浇油:“以后这些毛病你们得改,毕竟这是中国的门面城市。”
难道都市土著们就没随地吐过痰,就个个像绅士?邵海这么大了,还三五不时打架斗殴呢。背着表哥,我跟邵海吵了一架,我说他狗眼看人低,他说我小题大做、疑心作怪。“我要真看不起你,为什么会娶你?难道我真的找不上老婆?在这里,有两套房子的男人可不多。”
我无语了,这是邵海炫目的条件,我的同乡们月薪就算拿两三万,也买不起一套五环外的房子。
坐吃山空婚礼在相恋半年后举行,新房在邵海家那套50平方的小居室里,拆迁赔偿的大居室还没盖好,他父母坚持租房子暂住。小居室是旧装修,简单换了窗帘和床,比我娘家的房子寒碜多了,但这是中国一线大都市,我娘家的房子整个卖了,也买不起这里的一个厕所。
不用背负沉重的房贷,这是嫁给土著男的幸运。
住进去我才得知,邵海原本和同一大院的毛晓晴恋爱过,那姑娘是教师,土著加博士,34岁至今未婚。毛晓晴气质高雅、清秀脱俗,我暗暗紧张:邵海为什么会选择我这外乡人?他会后悔吗?
我故意找借口问他为什么没找毛晓晴。邵海眼一翻:“那妞儿心太大,天天骂我没出息不上进。”
敢情是人家看不上他啊。其实,邵海“没出息不上进”的毛病我早发觉了。他特知足,安于现状、乐于享受,用他的话说:“我这已经是中国顶级城市了,什么没见过?没什么往上飞的了。”拆迁房是三居室,等盖好后就举家搬进去住,这套50平方的小屋出租,租金加父母退休金、他的工资,足够日常开销了。
没有生活压力,邵海经常下了班就约上三两哥们,羊肉串一烤、小啤酒一喝,河边的凉风吹着,海内外八卦侃着,有时候再打个小麻将,日子不要太舒服。而我呢,这时候才披星戴月忙完一天往家赶。
人生不过几十年,邵海选择这种生活本来也没什么。但我周围都是辛苦打拼、上进勤奋的男人,比起来,邵海就像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男人不求上进,就失去了让人倾慕的资本,男人太闲了,就寻思歪门邪道来填补空虚。败家的富二代比比皆是,邵海还不算富二代呢,这样下去岂不坐吃山空?不行,我要改造他好逸恶劳的人生观。
年底,我发了一万元奖金,在邵海面前炫耀:“你单位那么轻闲,大把时间,搞个兼职吧,你看李某某和梁某某。”李和梁是我的同乡,从一穷二白打拼到存款上百万。
邵海正埋头打游戏,鼻子上还留着前几天帮兄弟出头打架留下的小伤口,他眼都懒得抬:“他们到现在还买不起房子吧?咱就是命好,没辙啊。”
“你是命好,父母把房子给你备好,工作也因为有人脉没费力气,但这不是你自己挣的,你有什么资本自命清高、看不起外乡人?”我气恼起来,话就不好听了。
“啪!”邵海关了电脑,脸色铁青摔门而去。
望夫成龙邵海走了,这是我们婚后他第一次不着家。我有点慌,难道我骂错了?我这不也是望夫成龙、恨铁不成钢。
第二天,邵海还没消息,我小心翼翼打电话给他父母,也没寻着。正六神无主时,毛晓晴打来电话:“他在我这儿呢。”
和妻子闹矛盾就去找旧情人,这是新婚就要闹分裂的节奏吗?
毛晓晴的父母去了海外,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留给她一人居住,她摊摊手说:“昨晚看他一人在外面喝酒,就一起坐了坐,我们是哥们,没做别的事,你放心。”
毛晓晴脸上写着坦荡,我把宿醉未醒的邵海扯回家。此生最恨借酒买醉的男人,却偏就嫁给了这种人。
跟毛晓晴道谢,借机探问他们当年的事,毛晓晴是地道的北方姑娘,豪爽直率:“我们当年搞对象不懂事,那叫摆家家。邵海性子刚烈,我也一样,我偏又看不来这些公子哥儿的做派,打架斗狠、自我感觉良好。还不如那些外乡男人,好学上进、懂得谦躬。”
他们的故事真的这样简单吗?我不信,但再探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论才貌条件我都比不上毛晓晴,我不能失去邵海。
我嫌邵海不思进取的事,很快让他父母知道了,邵妈卷着风暴进门就嚷:“我儿子是不好,可也不是叫人随便嫌弃的,你当初嫁给他就应该知道他是这种人!你自己做人媳妇就那么好了?想想结婚以后,你做过几次饭?”
婚后因为忙工作,我几乎没有做过饭,都交给工作轻闲的邵海,邵妈的潜台词我知道:一个外乡女人,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能嫁给她儿子这样条件优越的土著男,还不知足吗?
我的委屈只能往肚里流。盼着邵海主动联系我,可他没有,这男人自尊心强得很。女友知道我们在冷战,替我不忿:“不行就散伙呗,反正这年头离婚也不算什么。”我不想离婚,这个在优越环境下泡大的土著男,除了房子人脉优势,他更有一颗纯真坦率的心,因为从小活得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所以性格简单,这种简单,是那些为生活费尽心机的打拼男很难拥有的。
冷战三天,我熬不住了,主动发短信过去,邵海好半天才回复:“找到份兼职,在修电脑。”回来后他颇为得意,说:“想不到我随便拨弄几下就给了我100块。”
我暗自欣慰又有些内疚,欣慰是他终于意识到不能永远趴在安乐窝,内疚的是我对他太苛责了,本来他生活得无忧无虑,却因为娶了我压力重重。
我学会了做饭,没有再逼邵海做兼职,他有房子有工资,真的不愁什么,这世间有的人追求名利,有的人追求简单快乐,都没什么不对。
只是,我真心不愿看着邵海在自己父母垒好的安乐窝里,成天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八卦,就是上网游戏。我把邵海领到我的朋友圈,他们都不是土著,都得凭本事在大都市打天下。“我是不是就是个纯粹的吃货?”跟他们混多了,谈的都是工作机会、生意往来,终于有一天,邵海像是开了窍,“小样儿,再不努力,老巢都要被外乡人占领了。”
几十年前,邵海的爷爷来都市打拼时,据说一无所有还穿着草鞋呢。我的良苦用心,我想邵海终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