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吾先生这一生他认真地生活过、坚强的奋斗过、努力的工作过，同时被亲友爱过、患者敬过，正是生如夏花；他安详回归自然、坦然诀别亲友、悄然离开世界，恰如去似秋叶。

来源： 李新吾工作室

编辑：宗正

封面来源： 李新吾工作室

癸卯年，大寒。我们送别了敬爱的李新吾先生。他的生命跨越了一个世纪，他的医术帮助了成千上万的患者。 原北京市耳鼻咽喉科研究所副所长，原北京同仁医院耳鼻咽喉科副主任、主任医师、研究员，世界针联中医针灸传承导师李新吾教授，因病于2024年1月18日晚在北京去世，享年101岁。

李新吾主任

【生平】

李新吾，湖南省浏阳县古港镇人，1922年出生于湖南省浏阳县古港镇。自幼好学博采、擅画雕琢。因其叔父乃当地名医，受其熏陶，立志从医。1948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原上海国防医学院，毕业后有幸从医在全国顶级耳鼻咽喉专家群集的北京同仁医院耳鼻咽喉科，受到我国耳鼻咽喉著名专家刘瑞华、徐荫祥、姜泗长，特别是崔泽群教授亲手传授，叩礼拜师，博览群书，认真学习，博众家之长，聚精华于一身；同时废寝忘食，苦练基本功，他常独自一人钻进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尸体室，一次又一次地做尸体解剖，积累经验，丰富知识，狠练基本功。医学知识如浩瀚烟海，取之不尽。正因为其孜孜不倦地刻苦钻研、废寝忘食地忘我学习、持之以恒地实干，为其日后事业上成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1954年，他随同仁医院医疗队到北京市门头沟区陇家庄建立医疗点，与孔嗣伯、董怀一等老中医同吃、同住，共同为农民诊治疾病时看到中医见效快，有着特殊的现代医学所未及疗效，进而对中医药产生浓厚兴趣，日间将老专家的中药处方抄录收藏，晚上请教用法，开始步入自学中医药之路，同时将老中医的经验方药对号入座地应用于临床治疗。北京同仁医院举办的“中医学习班”后，更加注重中医药的学习和应用，除随时向本院老中医求教，将《黄帝内经》、《脾胃论》、《新编中医学概要》、《中药药理与应用》、《医学衷中参西录》等中医药书籍作为日常必读外，还利用到外地出差学习之机，在南京、上海、广州等地寻访干祖望等比较有特色的耳鼻喉中医专家，探讨中医处方及耳鼻喉科的中医治法，开始将中西医两法应用于耳鼻喉科临床的钻研与探索。1968年首创针刺蝶腭神经节法治疗鼻炎。

1975年他作为北京同仁医院小分队的队长，参加了首都支延第七批医疗队，赴延安地区安塞县化子坪公社支援。延安是革命老区，当时交通很不发达，大多数居民还得靠政府救济粮为生。安塞是张思德烧炭的地方，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就是为纪念张思德同志而写的，因此安塞县也因张思德而闻名全国。“为人民服务”这篇文章，使他深受影响，所以明知那时延安生活艰苦，却自愿争取参加支延医疗队，体验当地艰苦的生活，锤炼自己、改造自己。在延安，他开展巡回医疗、培训当地赤脚医生、在公社管辖的各大队建立医疗站，施行合作医疗、还搞沼气试点帮助当地居民解决烧火做饭的问题，这些任务都非常艰巨！

李新吾主任在延安医疗队

中西医结合丰富了他的治疗手段。一次有一位中年妇女，患了突发性神经性耳聋，已住在有名的北京医院治疗。这是一所设备齐全，技术非常雄厚的医院，离同仁医院近在咫尺。患者住院时，左耳已全聋，一系列西医治疗突发性耳聋最有效的药物全都用遍了，经一个多月的治疗，听力毫无进展！这种情况，一般是无希望恢复了。急得那位女患者让她的儿女们半夜就到同仁医院来挂李新吾先生的门诊号。按西医的说法，突发性神经性耳聋的原因虽多，但主要不外乎病毒，变态反应，过分紧张劳累、局部血管供血障碍等。依据同仁医院治疗突聋的经验，西医的所有方法患者全用到了，一个多月的治疗毫无效果，听力的康复希望确实也十分渺茫。于是李新吾先生就按自己的思路完全改用中草药，给患者采用活血化瘀及缓解血管痉挛：以苍耳子、紫苏、防风等对抗过敏，并加以利尿；由于患者在发病前一周证明确有感冒史，所以加重了对病毒的中医用药，如贯众、板兰根、鱼腥草等，其他西药均嘱其暂停使用；想不到一周后听力出现了25分贝，再用药一周，听力又提高了25分贝，三周后复查听力已恢复到正常范围以内！患者十分高兴：“我什么都听得见了”！真是意想不到的奇迹，再给予七天的以营养为主的中药方，可患者再也没有来复查！估计是全部治愈了……

李新吾先生认为作为医生，首先具有仁爱之心，因此他非常重视"仁心"。仁是古代儒家一种独特的道德范畴。《礼记·中庸》 "仁者人也, 亲亲为大。” 仁, 就是博爱，乃仁术妙手心自安也。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以“治病救人”为其从医的灵魂。1991年时他已经退休，在前卫生部崔月犁部长支持下开设的一个民营门诊部-“百万中医门诊部”出诊，很多患者慕名到诊所找他治疗，最多的一天他从早上7点一直门诊到下午5：30，共诊治了293名患者。直到最后一名患者满意地离去，他已经累得瘫坐在诊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头部的剧痛使他想起来忘了吃降压药，一查血压高压竟然上升到了190mmhg。就是这种忘我的工作精神，使他常常超负荷工作，饮食不规律，1995年他不幸患上了直肠癌，经过医院全力抢救，手术后他逐渐恢复了健康。不足半年，73岁高龄的他又出现在了诊室中，他说：“我舍不得那些相信我的患者，我想用我有限的生命多看好几名患者”。可是，一次意外再次降临，一天出诊后他不幸滑倒，造成大腿股骨颈骨折，他又不得不卧床休息，这一休就是3年。当很多人都认为他这一次会在家颐养天年之时，3年后的一天，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又一次出现在诊所。他对医学的不懈追求和对患者的仁爱，支持着他一直坚守在临床第一线，直至2017年年初，他还在门诊部每周出诊1个半天，每一名患者都会亲自检查，仔细诊治。

【仁术】

李新吾先生虽出身于西医，成名很早，但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接受过“西学中”的培训已在他心中埋下了中医的“种子”。他敏而好学，勤且思变，在不断的实践摸索中，不但善于总结临床中的重多医案，并且开创性地提出了以“针刺蝶腭神经节法”为代表的众多中西药结合的技法和方剂，来治疗临床众多五官科疑难杂症。在20世纪60年代，他按照中西医结合的理论，首创了治疗鼻病的蝶腭神经节针刺法，他将这个穴位命名为“治鼻3”。后人为纪念他的伟大功绩和创新就以他的名字命名为“新吾穴”（也称“蝶腭穴”）。

他自就职于同仁医院耳鼻咽喉科之日起，就充分意识到时代在进步，医院要发展，耳鼻咽喉科自然不能墨守成规，不能停滞落后。他常说：“同仁医院的耳鼻咽喉科既然在全国有名，就应该名副其实，能解决其他医院不能解决的问题，不能满足于现状，不能老跟在外国人后面跑。同仁医院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要建立起自己的特色。” 因此，他在临床实践中勇于思考和创新。

他研读《黄帝内经·骨空论》认识到：空，同孔。骨空，即骨节交会之处，是孔穴部位之所在，正如高士宗《素问直解》所云：“空，作孔。骨空，周身骨节之穴也。”针灸皆当取适宜的孔穴，而孔穴则位于骨空之中。正如张志聪《黄帝内经素问集注》：“按此篇论骨空，而帝所问在风者，调治大风寒热诸证，皆取刺于骨空也。”同时结合"六经辨证”在五官疾病的应用，他认识到，针刺治疗耳鼻喉疾病疗效甚佳。《灵枢·邪气脏腑病形》 云：“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其别气走入耳为听，其宗气上于鼻而为嗅，其浊气出于胃走唇口而为味。”

李新吾主任为患者诊查

早年国外Shuster医生提出阻断蝶腭神经节治疗非过敏性鼻炎的报道，并采用氦氖激光照射蝶腭神经节。同时国内也有人在临床实施切断蝶腭神经节的方法治疗鼻炎，但在长期的临床观察中发现手术后很多的病人后遗干眼症等并发症。因此，这时他想到了中医的经外奇穴，是否可以采用针刺蝶腭神经节方法，一方面可以有效调节交感神经和副感神经的平衡，另一方面可以避免手术阻断神经后造成的不良反应？他在临床大胆尝试，小心验证。经过前期大量尸头解剖，研究安全有效的针刺路径，并在自己身上进行多次验证，最终寻找到一个最佳路径，并在针刺临床患者蝶腭神经节后取得了显著疗效。因此，他把这个穴位命名为"治鼻3”（后人称之为新吾穴），这种针刺方法称为“新吾蝶腭神经节针刺法”。经过40多年20余万人次的观察，不但简便易行，有立竿见影的作用，对慢性鼻炎有效率高达90%以上，过敏性鼻炎疗效高达70.2%，慢性化脓性鼻窦炎为52.4％，而且疗效持久，很多10余年的鼻炎患者一针见效，数针痊愈，至今没有复发。

此穴疗效不仅对各种鼻病效果显著，且对嗅觉失灵、面肌痉挛、面神经麻痹、神经性耳鸣/耳聋、三叉神经痛、下颌关节紊乱、干眼症、消化道溃疡、牙龈出血、痛经、腰痛等有明显的改善及治疗作用。其技法易懂、易学、实操性强、不损伤患者原组织、无创伤、痛苦小、见效快，且疗效持久，适用于各级医疗机构，尤其是基层社区的针灸科和耳鼻喉科的应用与推广；现已成为中医药国家级继续教育项目和适宜技术技术推广项目。研究表明：一些特定的穴位结合“针刺蝶腭神经节”治疗干眼症、视疲劳有着明显的疗效，相比与单纯的西医治疗方法，它更简单，适应症更广，可以有效降低药物的毒副作用以及手术适应症严谨，费用高昂的缺点。

在研究工作上成绩卓著，他撰写专业论文30余篇，受到社会的重视。例如，论文中介绍的可使耳翼不变形，仍保持弹性的化脓性耳翼软骨膜炎一期愈合的方法，现已为各大医院采用。《针刺蝶腭神经节治疗鼻炎的临床报告》一文，1990年由美国出版的《国际临床针灸杂志》发表。2016年，同仁医院针灸科团队关于这种疗法的研究论文也发表在《Nature》杂志的子刊《Science Reports》上，影响因子高达5.2。

他医学生涯中另一个伟大的卓越贡献，就是在中西医结合耳鼻咽喉医学的发展，做出斐然的成绩。在他看来，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医学，服务于人类，取长补短，优势互补。他自幼对中医非常感兴趣，而后恰逢毛泽东主席号召：“中国对人类如有较大的贡献，中医是一项。”“祖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卫生部在全国范围内选择学员，举办西医学习中医的培训班，他积极申报脱产学习，使得他能够对中医学的理论得以理解和掌握。李老派到延安地区期间，受命给赤脚医生讲中医药课程，他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晚上孜孜不倦的精读中医四大经典，白天授课，当地老乡把他当成了中医郎中，各种疑难杂症都愿找他来医治，他大胆的把所学的中医辨证施治、理法方药充分的应用在临床实践中，根据病人的舌脉辨证施治，把经方与单方验方相结合，居然治好了精神病、风湿病关节炎、哮喘等疑难杂症。回京之后，他一发不可收拾，甩开了消炎药、抗生素，根据病人的舌脉情况，辨证施治，使用针灸及中草药治疗耳鼻咽喉的急慢性炎症，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疗效。

他在长期治疗耳鼻喉科疾病的临床过程中，摸索总结出一套独特的针刺方法，除了“独针通鼻窍”的针刺蝶腭神经节的奇穴之外，他擅长少针深刺，刺激量大，留针时间短，疗效显著。比如治疗耳聋、耳鸣，他采用听宫透听会、完骨透风池的透刺法，针感深达患者耳部深处，疗效显著。治疗偏头痛，他从阿是穴进针，向率谷方向透刺，得气后提插捻转催气立效；治疗咽炎患者时，他采用上廉泉向金津玉液方向透刺，针感放射至舌根立效……针刺起效迅速，即时疗效好，大多数耳鼻喉疾病均可取得不错的疗效。

同时，在治疗临床比较棘手的特殊疾病时，他也常常使用内服中药和外用药膏同时治疗。比如临床常见的干燥性鼻炎，除了服用他自拟的滋阴润燥的中药处方以外，他研制出的磺胺冰片膏常常同时使用，外涂于患者鼻腔，疗效显著；在治疗耳部疮痈时，他除了根据病情的不同时期给患者内服相应的汤剂外，还配合外用自拟的合流膏，以达到内外同治，事半功倍的疗效。

独树一帜的“新吾蝶腭神经节针刺法”

【传承】

近十余年来，在李新吾先生的弟子们-----同仁医院针灸团队的努力下，他的学术思想和以他名字命名的已惠及20余万人次鼻炎患者的“新吾针刺蝶腭神经节法”已经向超过24个国家推广，并多次受到国外电视台、报纸等媒体以及新华社报道。同仁医院针灸科团队继承了李老的衣钵，已在全国进行相关学术讲座100余次，直接培训学员超过5000人次。2019年组建了国际国内6家医院组成的“新吾针刺蝶腭神经节法传承团队”，2021年申请“新吾针刺蝶腭神经节法”成为北京市卫健委适宜技术推广项目并在北京市6家医院推广。2023年针刺蝶腭神经节作为科技部重点研发项目在全国进行多中心队列研究。“新吾蝶腭神经节针刺法”也作为同仁医院的品牌特色，申报立项相关国家级、省部级、院局级课题18项，发表论文20余篇，SCI论文3篇，还首次被载入到英文版的《中国过敏性鼻炎诊疗指南》中。并获得过中国针灸学会临床科技奖三等奖。

他的离开，使我们深深地感到人生的无常，曾几何时，他还行医问诊，悬壶济世，言传身教，诲人不倦；不久前，他还思路清晰，谈笑风生。可是，这一切已无法再现。他的逝去，让人心痛，用一根银针改变了20余万鼻炎患者的一代苍生大医就这样静静地走了。我们多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他离开时是安详的，我们也相信他是欣慰的，看到他的技术传播在五湖四海，造福于千万患者，一定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亲传弟子杨威（左一），李新吾主任（左二）， 亲传弟子陈陆泉（左三）

李新吾主任百岁寿辰与同仁医院团队合影

【缅怀】

回首往事，李新吾先生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缅怀过去，李新吾先生的成长足迹熠熠生辉。他生平波折，命运多舛，所经年代坎坷，但天性乐观豁达，环境更是造就了他坚韧不拔、勤学深思的品质。

他心中永恒不变的热情和信念是以毕生精力奉献给医学事业。他像众多的苍生大医一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5岁行医，深耕耳鼻咽喉科数十载，屡获殊荣；46岁，首创针刺蝶腭神经节治疗鼻炎绝技，中西医结合独树一帜；60岁退休，针药结合，中西医融会贯通；68岁享誉海内，医人无数；95岁仍奋斗在临床一线，亲自为患者治疗；98岁还在线上亲身授课、谆谆教诲；百岁时仍笔耕不辍，出书立传……

印度作家泰戈尔有一句名言：“生如夏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李新吾先生这一生他认真地生活过、坚强的奋斗过、努力的工作过，同时被亲友爱过、患者敬过，正是生如夏花；他安详回归自然、坦然诀别亲友、悄然离开世界，恰如去似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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