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周根生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3年的盛夏，我的小卖部里蝉鸣声声，烈日当头，汗水不停地从我的额头往下淌。这会儿正是农忙时节，村里人都在地里忙活，我的小卖部里难得清净。

我叫周根生，今年28岁，是望江县河湾乡望北村的人。我父母早逝，留下这间祖传的老屋，我就在这屋子前面开了个小卖部，也算是能养活自己。村里人都说我老实巴交，虽说不算富裕，但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那天下午，太阳毒辣辣的，我正靠在竹椅上昏昏欲睡，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我睁开眼，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柜台前，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碎花布衣裳，头发用一根红绳扎着，皮肤白净，眉眼清秀。

我认出她就是邻村杨家的哑巴姑娘杨小月。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写着：“请问有没有红糖？”

看着那娟秀的字迹，我愣了一下。村里人都说杨家的哑巴姑娘虽然不会说话，但是特别能干，不光会写一手好字，还会做一手好菜，就是年纪大了点，25岁了还没说亲。

“有有有，”我赶紧从柜台底下翻出一包红糖，“这是今年新进的红糖，特别好。”

杨小月点点头，又写了张纸条：“多少钱？”

“五毛钱。”我说完，看见她从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布钱包。

阳光透过门口的竹帘，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低着头数铜板的样子特别认真，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叮铃铃。。。”风铃又响了，是村里的王婶进来了。

“哟，小月来买东西啊？”王婶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杨小月，“根生啊，你这红糖怎么卖？”

“五毛钱一包。”我说。

王婶看看杨小月，又看看我，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根生啊，你今年多大了？”

“28了。”

“那正好啊，”王婶凑近我，压低声音说，“小月今年25，你们年纪挺般配的。要不要婶子给你们说说媒？”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向杨小月，发现她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哎，小月，你的红糖！”我拿着红糖包追了出去，但她已经跑远了。

王婶站在门口笑：“根生啊，你觉得小月这姑娘怎么样？虽说是个哑巴，但人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姑娘啊！”

我看着杨小月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痒痒的。确实，虽然她是个哑巴，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写得一手好字的手指，还有那温柔的样子，都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婶子，你觉得。。。我能配得上人家吗？”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问。

“哎呦，你这孩子，”王婶一拍大腿，“你要有这心思，婶子这就去杨家说说！”

就这样，王婶成了我和杨小月的媒人。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起身点了个煤油灯，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旧本子，那是我记账用的。我翻到空白的一页，认认真真写下：

“今天，我好像有点喜欢上杨小月了。虽然她是个哑巴，但我感觉她比会说话的姑娘还招人喜欢。”

写完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把本子合上。睡觉前，我又偷偷打开看了一眼，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把小卖部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我琢磨着，说不定杨小月还会来买东西呢。果然，快到晌午的时候，杨小月又来了。

这回她还是拿着纸条：“昨天的红糖忘记拿了。”

我赶紧把昨天的红糖递给她：“我收好了，等你来拿。”

她接过红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比早晨的太阳还暖。她又写了张纸条：“谢谢。”

我壮着胆子问：“你。。。你觉得我们村怎么样？”

她歪着头想了想，写道：“很好啊，地势平坦，种庄稼方便。”

我又问：“那。。。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写了半天，最后递给我一张纸条：“你人很老实，开个小卖部不会耍人。”

我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这时候，外面传来王婶的声音：“根生，根生在家吗？”

“在呢！”我应了一声，杨小月赶紧往外走，临走时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王婶一进门就笑：“根生啊，我刚从杨家回来，说了你的事。杨老汉听说是你，可高兴了。你也知道，你在村里可是有名的老实人，杨老汉说只要小月愿意，他就同意。”

我心里一阵狂喜：“那。。。那小月什么意思？”

“这丫头害羞，不过看她脸红的样子，八成是愿意的。”王婶笑着说，“要不，明天你去杨家坐坐？”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换上一件新衣裳，特意抹了点发油，跟着王婶去了杨家。

杨家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种着几棵石榴树，树下晒着稻谷。杨老汉看见我们来了，热情地请我们进屋。

“根生啊，我早就听说过你，”杨老汉笑呵呵地说，“你这孩子老实本分，我很放心。只是小月这孩子。。。”

说着，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小月是个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虽说其他样样都好，但这个缺陷。。。”

我赶紧说：“叔，我不在意这个。我觉得小月很好，会写字，会做饭，性格也温柔。”

杨老汉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小月，你把你烙的饼拿出来让根生尝尝。”

杨小月从厨房端出一盘金黄的芝麻饼，香味扑鼻。我吃了一块，又香又酥，比县城里最有名的老店做的还好吃。

从那天起，我和杨小月的婚事就定下来了。村里人都说我是个实在人，娶个哑巴媳妇也不嫌弃。可我心里明白，哑巴怎么了？小月样样都好，就是不会说话而已。

结婚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小月穿着红色的新娘服装，脸上蒙着红盖头，我牵着她的手，心里幸福得像揣了个太阳。

婚后的日子过得很甜。虽然小月不会说话，但我们用纸条交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她把我的小卖部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在门口种了几盆牵牛花。每天早上，她都会给我做热腾腾的早饭，晚上还会给我熬姜汤喝。

村里人都说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虽说媳妇是个哑巴，但过得比会说话的还和气。我心里也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是全村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婚后第三年的一个夜晚，我听到了一个让我惊讶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去上厕所，经过厨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声音很轻，但确实是说话声！我仔细一听，竟然是小月在打电话！

“爸，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去，让我在这里过完这辈子吧。。。”

我愣在原地，心跳得厉害。小月。。。她会说话？而且听起来，她好像有什么秘密？

我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装作没听见。就在这时，小月突然推开门，看见我站在那里，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我先开口：“小月，你。。。你会说话？”

小月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拉着我的手，带我到堂屋坐下，然后开始说话。

原来，小月根本不是什么哑巴，她是省城一个大老板的女儿。那年她爸爸要把她嫁给另一个老板的儿子，她不愿意，就跑了出来。为了避人耳目，她装成哑巴，在杨老汉家借住。杨老汉是她远房亲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答应帮她保守秘密。

“对不起，根生，”小月抽泣着说，“我骗了你。我本来想一辈子装哑巴的，可是我爸一直在找我，我怕。。。”

我的脑子嗡嗡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娶了个会说话的哑巴？这算什么？

“那你。。。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我颤抖着问。

小月猛地抬起头：“不！我不回去！除非。。。除非你赶我走。”

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三年来，她把我的日子过得多舒坦啊。而且，她明明是个富家小姐，却愿意在这穷山沟里跟我过日子。。。

“傻瓜，”我把她搂在怀里，“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怎么会赶你走？”

小月在我怀里哭得更厉害了：“根生，你不怪我骗你吗？”

“怪什么怪，”我擦擦她的眼泪，“你要是早说会说话，我这耳朵不就享福了？”

小月破涕为笑，打了我一下。我们俩抱在一起，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天，几辆黑色轿车开进了我们村。从车上下来几个穿西装的人，直奔我家来。

“小姐，老爷让您回去。”一个西装男人对小月说。

小月躲在我身后：“我不回去！我现在是周根生的媳妇，这里就是我的家！”

“小姐，您别任性了，”那人继续说，“老爷说了，只要您回去，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我挺直腰板说：“各位，小月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们领了结婚证的。她不想回去，你们就别为难她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最后说：“那我们回去复命，但老爷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他们走后，小月紧紧抱着我：“根生，你不怕他们吗？我爸可是。。。”

“怕什么，”我笑着摸摸她的头，“你是我媳妇，谁也抢不走。”

从那以后，小月终于不用再装哑巴了。她的声音特别好听，说起话来比黄鹂还动听。每天早上，她都会用甜甜的声音喊我起床；晚上，她会给我唱小时候学的歌。

村里人知道真相后，都说我周根生运气好，不但娶了个富家千金，还是个会说话的。可我知道，就算小月是个真哑巴，我也一样会对她好。

后来，小月的爸爸还是派人来找过几次，但每次看到我们恩爱的样子，都无功而返。再后来，他们可能也死心了，再没来过。

现在，我和小月在村里开了个小超市，生意比以前好多了。我们还生了个胖小子，成天呱呱叫，比他妈妈装哑巴那会儿闹腾多了。村里人都说，我周根生祖坟上冒青烟，老天爷眷顾。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家的早饭总是飘着香。小月说，这是她在省城学的，那会儿家里请了好几个大厨，她就偷偷跟人家学。

“你说你一个大小姐，怎么就看上我这个卖红糖的了？”有时候晚上纳凉，我总忍不住这么问她。

小月就笑：“因为你老实啊。我第一次来买红糖那会儿，你找钱的时候，手都抖。”

“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不好意思地说。

“是吗？”小月往我怀里钻，“那你现在还觉得我好看吗？”

“傻瓜，”我摸摸她的头发，“你永远都好看。”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有时候早上醒来，看见小月在院子里择菜，阳光洒在她身上，我就忍不住偷偷掐自己一下，生怕这是一场梦。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村里来了个算命的。这老头子神神叨叨的，看见小月就说：“这姑娘命格不简单啊，是金凤落在泥地里，迟早要飞上枝头去。”

我心里一惊，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小月察觉到了，问我怎么了。

“你说，你会不会有一天觉得，这日子过得太苦，想回省城去？”我问。

小月立刻坐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看看你现在，”我叹口气，“每天要择菜洗衣，手都粗了。你在省城的时候，肯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这个傻瓜！”小月突然扑到我怀里，“我在省城的时候，整天跟着那些少爷小姐们吃喝玩乐，可我一点都不快乐。现在虽然要干活，但是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帮我择菜的样子，还有你逗儿子玩的样子。。。”

我把她搂得更紧：“真的？”

“真的！”小月在我耳边说，“你信不信，就算你现在变成了哑巴，我也一样爱你？”

我们俩抱在一起笑，笑着笑着，我感觉有眼泪掉在我肩膀上。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比任何绸缎都柔软，比蜜糖都甜。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小月的儿子都上小学了。有天放学回来，他问：“爸，我同学说，我妈以前是个哑巴，是真的吗？”

小月蹲下来，摸摸儿子的头：“不是的，妈妈是因为太爱你爸爸了，才假装的。”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妈妈现在还爱爸爸吗？”

“当然了！”小月笑着说，“比以前更爱了呢！”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有时候想想，这些年来，那个当初连话都不会说的小月，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我们村的生活。她不但会说我们这儿的方言，还会跟村里人拉家常，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都记在心里。

去年，村里老张家办喜事，请她去帮忙。她一个人张罗了一桌又一桌的菜，手艺之好，连城里来的亲戚都说好。那会儿看着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样子，我就在想，这样的日子，比省城里的大宅子，大轿车，值钱多了。

有时候晚上，我们夫妻俩躺在床上聊天，她会说起在省城的日子。那些豪华的房子，漂亮的衣服，她说起来的语气，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根生，”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吗？”

我握着她的手：“傻瓜，我们不是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吗？”

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我就怕有一天，我爸会。。。”

“不怕，”我打断她的话，“就算你爸把整个省城都搬来，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小月笑了：“你呀，还是这么傻。”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傻人。可是我知道，正是因为我傻，才能牢牢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的小卖部渐渐变成了小超市，儿子也一天天长大。每次看着小月在柜台后面忙碌的身影，我就觉得，这辈子娶她，值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她真的是个哑巴，我们的日子会不会不一样？可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她假装哑巴，我们才能相遇相爱，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人生啊，就是这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什么样的惊喜。就像我，谁能想到，我会娶到一个会说话的哑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