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昱||清风拂过石垭口——以勒河到南开古驿散记

海瑶多彩 2025-02-20 11:14:36

“今朝驿道千里平,而况六幕俱空明。” (出自孔武仲《发光山》)

圆月懂得人的情思,雪银洒满以勒河坝子。鱼鳞似的银光,浮在桥面石板上。赶马人吆喝的声音,伴随着“踢——踏、踢——踏”的马掌声,铿锵地传来,踏碎月光,铺满河面,从桥下的水声里传来——

“踢——踏,踢——踏”之蹄声……

时光悠深,像剪碎的月色,伴随水西马节奏清晰的蹄声,犹如一曲时空深处的挽歌,跌落大定府水城厅的群山里。在石板铺就的驿道中,叩击遥远的梦,从明朝和清朝时的古驿道传来,伴柳絮飘飞,顺着风的意念,像等待远归的亲人。从驿道石缝里长出的草丛,一蓬一蓬地挂于石头道坎,成为独特的景致,深深地啃着石头缝隙的“纹路”。以勒河畔的草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大有“春风吹又生”之势,让人体会到时光不老,岁月如流的沧桑感。石板被铁蹄磨得光滑照人,像温润的镜子,在反射中,驮马和行人的身影,在晚照里,拉长旅人的身影,或者思念的伤感。这些,就如石桥和石级路,或者桥头木房店里的旅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唯有桥头李氏作坊的酒香,不论河岸柳絮的花开花落,不论客人的牵牛子俊,它始终如一,以一种朴素迎客的心态,温暖路人。

时下,正是桃花、李花和杏花开放的时节,从水城厅西北面过彭家冲(厅城西线次驿道即民间驿道),那位“厅官老爷”,本想在阳光清风中,炫耀一下他的“执政功绩”,视察一下西北部的繁华。从臭煤洞冲子,过三岔河,下以勒河那块高原冲子里的坝子。一到秋天,满坝丰收的金黄,既是百姓心里的踏实,又何尝不是朝廷厅署的希望。

“坝(家)中有粮,心里不慌。”百姓如是,朝廷官府亦然。

否则,那一匹又一匹驮着盐粮的马帮,怎能成为厅城“次驿道”,进入大定府衙群山里的热闹风景。仅凭这点,这一路风光,为进入厅城的西北古驿道,无形中增添了点儿光环。要不,他又怎会骑马,游赏城西北常平里(水城厅时的称谓)的冲子,迎头的石级路,德坞老街是有些热闹的。过大水塘,那一里左右的石级路,铺垫的石头,似“跳”着地突兀连接的,像散落泥中的“金黄”,让坐轿或者骑马者,穿行花丛,一路春风,让人生出无限美好的畅想。他们摇摇晃晃,羽扇纶巾,谈笑间,再穿过许鸡罗(沟),就汇入常平里二甲(水城厅时的称谓)小场的地界了。

“厅官老爷”伫立阳光中,怎不春风得意?师爷献媚,正欲在仆从面前,向“厅官老爷”发表丰收的心得,或者作出布政使命时,不知为啥,一阵旋头风,“厅官老爷”觉得头晕目眩,跌下马来。是时,严格讲“厅官老爷”骑于马上,抬头望向远方大营小营——咪舍嘎和撒罗保谷嘎(彝族语言),杜鹃花在阳光下,格外迷人,他应该是很惬意的。这一突来的插曲,吓坏众仆,惊慌扶起“厅官老爷”,为其扯伸衣服,戴正官帽。师爷说,前面那两座山,煞气重,龙气旺,会影响厅官的执政前程。仆从面前,厅官是镇定的,未把斯文扫地,他未吐心中不快和“隐忧”,匆忙打马回厅城署衙,派人到咪舍嘎和撒罗保谷嘎,挖断押米沟的“龙脉”。据肖氏后人肖阿布追忆,自从挖断押米沟那时起,肖氏宗族从一百六十二人的男丁,锐减下来,让人害怕担忧,从此没落,经济也走向衰败。

过去,咪舍嘎和撒罗保谷嘎一带争夺地盘,均由肖氏祖上拟写状子,十次打官司九次必赢,从未败阵。底姆落一带,彝族肖氏,土地肥沃,粮食丰产,人丁兴旺,成为底姆落一带的望族。高头骡马,驮运盐粮到厅城之沙田街、官厅等重要集市,贩卖交易,集聚不少财富,兴旺气象,自不待言。

时泰世安,人和政通。几百年前的跌落,已淹埋尘埃里,如今,肖氏后裔,人文蔚族,声名日隆,不难想象古驿文明对其族之影响。世事警醒,也必须警醒,任何事物皆具两面性,也许那时的没落式微,恰恰是蓄积力量的发端。一路积淀,默默躬耕,德孝传家,哪有不兴旺之理,悲乎?喜乎!

以勒河是上苍赐予的福地。三岔河上的以勒桥上游,约五里处,有一“碧滩”,本地名曰大龙井,滩深水绿,土人多以猪羊祀之,祈免冰雹。此滩如一颗跌落大山中的碧玉,印在那条通向亥仲(今南开)的驿道上。但龙井只有土人祭祀时,方可用之,群山中穿行的马帮驮队,商贾旅人,平常是不会轻易靠近龙井的,久而久之,人们对龙井产生后怕,至而敬畏。当然,也有不信邪者,非要去碰碰,近旁乱摸了井泉,做了不干净的举动,触犯“神泉”者,居然生病疯癫,这给驿道“碧滩”,多少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背盐粮者,还有赶马人穿过时,一般是不会大声杵气地吆喝的,也许是人对自然的敬畏罢了。不过,人只要有了敬畏,善源自来,这可是一种宿命?还是文化里流出的自然约束。

无独有偶,龙井下游,以勒河石拱桥修建之前,有一位则雄游来此间的萧二先生,骑着自己心爱的高头大马,从遥远的驿道,逶迤而来。行至石拱桥北面的陆氏水族人家时,坐骑突然拉粪便在其院子里,这晦气,自然玷污了水族同胞的忌讳。为了能顺利通过,避免与水族同胞发生不必要的纠纷,或许萧二先生本就是播种善行和文化之人,他不但把院子冲洗干净,而且出巨资兴修了以勒河石拱桥,连通了南北两岸。又有人传,他是为发展那方土地,经营盐粮而兴建。更为甚者,说他建的桥如“弓”,破煞此地风水,暗害陆氏,桥如箭,河如弓,“弓背水”之说,击败其发展。这种荒谬的堪舆之说,当以批判,如果真如此,所有学习堪舆之人,还不独占世间的“大富大贵”,他还想把“世界之最”让给他人,真乃滑稽至极,当以批评。

相反,许多堪舆者,仍旧很平凡,有一部分发展平平,甚至还是贫弱者,当应慎戒。不管怎样,桥的通行,扩大了商贸、经济、文化等的交往交融,联通了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尤其是两岸的情侣,终于在桥上牵上了双手,不再为过河淹死人的事而哀伤。爱情的花朵,被雨露滋养,在稻香中,像银月一样,恒久而又温馨。神仙月老,盈盈颔首,笑看石拱桥的苍生。阿角仲的官方头(土目之后裔),马帮的吆喝,一茬一茬从桥头迎来,在两岸响起,走过风雨,摆渡疼痛的不仅仅爱情,还有酸甜苦辣的日子。不断涌来的行人,或者马蹄,当然,还有那软体的蛇,把石板磨亮,把锋锐削平,把人生的躁动扫光,把阅历之书尽力读透,人们慢慢悟透“黄金非贵书为宝,万物皆空善不空”的朴素理念,桥自然成了一种隐喻和象征。

穿过以勒河北面的石拱桥,驿道延伸至远山中,那就是清朝时水城厅土目安域臣的管辖地了。据《水城厅采访册》之《人物门·列女》载:“妈陇胯(《大定府志》名妈陇克)之孟大珍妻李氏,彝人,年二十一岁夫亡,守贞不改适。于同治元年二月十八日,苗匪攻妈陇胯,氏被贼围,挐骑以马。至以勒河,氏忽从马上跃河而死。”列女,奇人。呜呼!其贞以洁,其烈甚过男儿!山川养育,此地出列女。其夫颇有教养,文淳育人,学子满园,李氏也深谙文化教育之道,滋其心志。李氏年轻而亡,令人叹息。据传她姿色绝寰野,追求者众,甚而有人威逼利诱,可她却非从一而终,扶夫育子。

所以,在苗匪攻破围墙,在对方无耻的威逼中,她骑马纵下以勒河之柳交桥,被河湮没而亡,其烈之伟,不负男儿!石桥刚直,驿道苍苍,育妇忠烈。凝望掩隐柳烟中的石桥,在白色柳絮中,那桥头的四棱功德碑,青苔亮绿桥身,红晕映衬碑石,此景可是忠烈李氏的英魂,或者遗恨,为那条古驿道多了些许悲壮。河水从石桥流向远方,绿柳长丝,依依拂动,树身龟裂的柳树下,河水的呜咽,令人突生别样感受,那可是对忠贞烈女的颂赞,或者悼念。人因桥而伟,桥因人而兴,愿这份忠贞烈勇,成为驿道中,乃至来路里的一种精神。

前途遥远,当以厚托。

这道驿路,悲壮殉夫烈妇的忠贞,像桥岸的一树柏花,犹如清明时节纷纷雨水,洒满妈陇胯的石级驿路,在黄色的土壤里,播种忠贞,开花,结果,寄托念想。

其功也兴,矢志不渝。

明朝时的水西底水,乃至清朝时的大定府水城厅,从《水城厅采访册》的驿道和汛塘(铺)建设来看,都是很想有所作为的。

《水城厅采访册》记载:武备门之北路暨厅城北出,或者大定府入厅城北面的重道,设置七塘(铺、汛),它们分别是————界牌塘、扒瓦塘、普查(土目姓氏,下同)汛、犀牛塘、亥仲汛、马鬃岭塘和者落箐塘等。分别设置号书、汛目以及兵丁(建厅治前就有兵丁)的建制管理,其中,界牌、扒瓦、犀牛和者落箐等四塘,设兵丁各两名,马鬃岭设兵丁三名,水城厅北面出城及至大定府路之五塘,设兵丁二名或者三名不等。而普查汛(即上扒瓦),由扒瓦桥(俗称下扒瓦,即五里碑下面的阿勒河上)至此,十里左右,系右哨外委防驻扎地。它管辖界牌和扒瓦二塘,并且设置了号书一名、汛目一名,兵丁共十名。东北面接平远协借地分防以角汛界。

这样的记载,不难想象,这条主驿道,清朝时,普查汛的建制是十分重要的,从配置建制兵丁数目来看,比界牌、扒瓦二塘的兵丁多五倍。从此可以看出它的建制规模,大定府和水城厅都很重视,它不仅是汛的管理功能远超过塘,也不仅涉及兵马、盐粮等的管理内容,还有府和厅重要的政令秘密的传达和邮送,也不乏课税的收取,国库的充盈,甚至边疆的稳定,民族的团结。当然,在采访或者想象中,我忽视了更重要、规模更大的亥仲汛,而且靠我们几百年后及现在的一些感性认识去妄以推测。看来我得对历史给予一个虔诚的道歉,一直固守一些局限的探寻认识,认为普查汛是厅城至府城(水城厅境域)古驿道的重要或者最大汛。

感谢上苍,我得以深入那片厚土,用自己的温度去触摸地气,深入脚下的乡村泥土,重新认知,让我惊讶亥仲汛的史实。由犀牛塘一路北行,十里左右,就是清朝水城厅右哨头司把总分防驻扎地。它管辖了犀牛、马鬃岭、者落箐三塘,其建制又超过了普查汛的建制,它设置了号书一名、汛目一名,兵丁十五名。这样的叙述,也许有些枯燥,但是历史是不可虚构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印证水城厅北出通道的真实状况,可见,这条道路、关卡的不寻常。

厅城北行,入毕节纳雍境一线,即今天由保华镇发箐村(清朝界牌塘属今境)、二道坪村(清朝扒瓦塘属今境)、双桥村(清朝普查汛属今境),再进入南开乡境之犀牛村(清朝犀牛塘属今境)、南开乡双山村(清朝亥仲汛属今境)、南开乡玉兰村(清朝马鬃岭塘属今境)、南开乡玉兰村(者落箐塘属今钟山境内,据《水城厅采访册》和《大方县志》载,清朝时,过完者落箐塘,就入大定府纳雍境),可以道出南开建制的文明与发展过程。其境内之海中汛,是其汛塘(铺)建制,或者兵备、驿道建设的核心内容,今天亦然。尤其是亥仲汛(今南开),为何那么重要,设置建制中汛兵丁最多,为十五名,是水城厅北线驿道之最。

这一直拷问我心,参阅《水城厅采访册》:“人物门·潜德”篇,除了文生、武生、贡生,以及厅属耆民李国英慨然捐赀改修石路,雷礼禄‘事亲以孝闻,慷慨好义。…’的记载外,居然在“人物门·潜德”中,记载了亥仲汛把总(清朝七品,尉级军士)王万春的简况,他被载入史册,不可谓不重视,不可谓不出彩。史书记载:“王万春,居城内东大街。事孀母以孝闻。家中不及中人产,而慷慨好施。买地于凤凰山下,又买地于城北文笔山下,均施作义冢。见贫民死无棺安葬,每岁施棺数十具。”这样的记载,描述平实,却激起内心不小的涟漪。王万春近乎“完美”,可谓“德才兼备”。

古时难寻,今世难得。固然,大定府水城厅通判把这样一位“完美之人”,放到亥仲汛的重要岗位任把总,上对得起朝廷,下不负黎民百姓。所以他的声誉,在亥仲汛的时空中,在塘汛接替的过程中,他像一颗星星,照亮了那条通向大定府城的古驿道路。

金杯银杯,最好的是百姓的口碑,古今亦然----王万春进入水城厅历史的星空。

这样的理解,也许是有些偏颇的,多少带着点儿个人的认知色彩和对忠孝之士的偏爱。但是在我心中,始终看着一盏不灭的心灯,引领着历史的脉迹,通向遥远的路,就算有些冰冷,却伴温暖海中汛的王万春……

“由马鬃岭塘,一路北行,在蜿蜒曲折的群山中,约十里左右,就可以到达者落箐塘了。如再坚持走一下‘苦道’,行五里就可循接大定协分防白布河汛沙子塘界了(出自《大方县志》)。”

这样,从呆板沉闷的史书叙述中,读者可清晰地感知到————水城厅至大定府分防的白布河,即厅城北路驿道至大定(今毕节)境,共计二汛四塘(铺),路程八十里左右。那段路程,设置的汛、塘(铺)管理,都是比较严格的,不仅在人员编制,或者办公位置选择,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反观思考,内心依旧是很佩服前人的,尤其在那个条件艰苦的冷兵器时代,交通十分不便的群山里,戍卫边远的疆土,守护百姓的安宁。

可以看出,当时水城厅对那条驿道尤其是城防和民生的重视。所以,对明清古驿的调查,是否可以综合起来研究,不仅仅看驿道,还有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等,它们不是割裂的,而是互相映衬,相得益彰的。探寻那段驿道,以及汛塘(铺)后,我心不再孤寂,而且觉得有一路人,一群人,包括遗落在那条驿路中的灵魂,一起构建了一部有温暖的历史,照亮前行的路。

那一段驿道,马上就要北出水城厅境的者落箐塘界,而达大定府协分防白布河汛沙子塘界了,心好像找到皈依,灵魂不再孤单,实际水城厅的文化,追根溯源,与大定文化同根同源,不管是政治、经济、文化,还是民间民俗、历史渊源、政治文明、军事沿革等等,我们都不能把之潜意识地分割开来,这样就隔断了历史,警之,戒之。不能重蹈覆辙,犯下过去同样的错误。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共同塑造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创新性。中华文明的创新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决定了中华民族不惧新挑战、勇于接受新事物的无畏品格。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统一性。”这声音振聋发聩,是的,我心温暖,感知到无穷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

不难想象,一个割断中华文明连续性的愚蠢行为,会带来怎样的恶果。

清朝道光二十九年(1849)刊行的《大定府志》序言云:“所志述地域,为清大定府所辖六属,包括大定(今大方)、平远(今织金)、威宁、黔西、水城、毕节,除水城,正是毕节地区所辖县市。”虽然那时水城厅已析出,但是《大定府志》并未把水城厅辟出,而在“卷三十三·内篇三·《水城疆域里居》成篇。----水城居大定之坤地,鸟道一百八十里。......”关山重重,鸟道如线径,蜿蜒在群山里,人马的行走,有时像被森林掩埋,突然间被风吹灭一样。但不管怎么小视,《府志》还是记载了水城厅的疆域里居,知道了她的疆域和管理范围,等等,让水城厅(含今钟山区和水城区)有源可循,文脉不断,这是一种对历史负责任的情怀,也因为这点,我对《大定府志》甚为钦佩,对文化甚为敬畏。对大定府那片土地上的文化,有了超越尘埃的仰望。

从水城厅到大定府的驿道,或者文化寻迹中,若隐若现的文脉,道路驿丞,让我莫名的激动,尤其是吻着一路泥土的芳香,站在亥仲的双山石级,立于者落箐的箐林中,我静静地,独坐山前的古驿里,任由山风吹来庄稼地里腥咸的泥土味道,还有思念先贤或者逝者的惶然。秋日的荒草,以及一座座墓碑的沉默,把我引向一种不能自拔的时空中。我已顾不得个人的疲倦或者失落,任凭思绪如驿道上的泉流,自由倾泻,就算被人嗤笑。我知道,内心的交融,又何必在于一些无用的附和,我们要多一些对无知者的宽容和理解。

那一道道的烟尘和过往的云霞,似乎还在南开历史的天空,携着那脉文化的遗香,从大地上的烟雨中,顺着若隐若现的古驿道文明而来。他不仅仅是驿道本身,还有驿道之外的物象,一起载入了史册,不管你是否认可。她像一团星火,燃烧着大地上的古驿文明,就算边缘弱小,她也带来微光。

河水汤汤,往事茫茫。

奢香九驿,惠泽苍生,让黔地连通了四川乃至云南和广西,交通发展,促进民族团结,立下不朽功勋。但是在她之前,水西宣慰使安坤及其子安胜祖,关于修建驿道和桥梁的善行壮举,也不可谓不感人。

在历史褶皱深处,在莽莽群山中。随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叩响以勒河北面林中白沙坡的石路,爬完坡,驿路确实就平缓了。但是阿角仲湖横躺前路,湖尾必须绕到“双龙井”后面的半山腰,方可通行。既费时,又费力。给驮运盐粮带来了阻滞与不便。

关于贵州宣慰使安坤的传说,至今,百姓尤其是彝族同胞,因敬畏而把之传得“亦人亦仙”,阿角仲、妈陇胯(《大定府志》名曰妈陇克)、连山河(《大定府志》名曰严沙河)等地的安氏后裔,尊称“安仙慰”“安半仙”,或者“安仙爷”(除彝语外的称谓,如加上彝语的称谓,估计还会更多)等等,不管这些称谓是否正确(有音译的差别),可见贵州宣慰使安坤,乃至其子安胜祖的声威,至今还在民间流传,当然也不排除敬畏的成分,或者害怕他的心理。当然也不可否认安氏及其祖宗统治几百年历史的重要政治功能和影响力。比如,阿角仲石拱桥北面十里远的马倒岩,乃至那驿路上的洗马塘、白马洞、马蹄“凹”、马鞍山等等地名,无不与安坤的“仙马”有关。

无数精彩的传说历史,像簇拥厅城的荷花,在驿路和官道的池塘,或者睡梦里开放。有宣慰使的坐骑,自然与驿道修建和运送盐粮马帮的通行,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也是驿道文化的一种载体表现。据传,安坤宣慰使的坐骑,有“白天神游千里路,夜间行驶八百里”的神奇。意象之中,白马入梦,如沐春风,千里驰骋,飘飘欲仙。这可否理解为人们对宽阔古驿,不仅仅只局限于秦时的五尺驿道,有如今天“快速公路”,或者航空的梦想,对畅达驿道的向往,或者对主人及其坐骑的无限赞美,是带着魔幻和夸张手法的一种表达。

否则,在群山中,尤其是逼仄的线道上,坐骑形同蜗牛前行,让人心生烦躁,哪有白马飞奔,飘飘欲仙的瑰丽想象。人们口耳相传,像大地上的苇花飘逸,天空的云朵飞翔一样。这难道不是古驿文明中骏马飞奔的风采?难道不是骑上它驰骋驿道的文明和自豪?从某种角度讲,那时的水西文明,驿道建设,驿道马、疆场战马和驿丞用马,或者百姓驮运的普通家用马匹等等,就有了浓墨重彩的书写,不要说域外,就是《大定府志》就有许多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就是大明王朝,也要求水西,上贡水西马,水西就是明朝十三个养马之地,这就是绕不开的马背上的历史,融入历史的尘埃中。在群山褶皱中,发出蓝紫的色彩,或明或暗,牵动着后人智慧的目光。拾捡,修复,再拾捡,再修复,古驿道文明方得以绵延,从未间断。

清风拂过人间,古驿月光涔涔。

探询像一把历史的枷锁,如一项不可也不敢推卸的责任。明知千百年来历史的追寻,不管众人怎样地努力,如何修复还原,由于历史文化时空的跨越,定然会有些谬误,甚至错误,但是初心不泯(当然有时还会生出懈怠之感)。望着边关冷月,银白般浮隐的线道,如蟒蛇游弋在群山中。马帮的吆喝,像烟尘古道中的游魂,搅动了寻迹的冷清。

我只好站立在石垭口的阳光里,让驿道迎面的清风,吹拂历史的书简,捡拾人间的悲欢离合,寻迹古驿的文明风景。遥望石垭口北面的油菜冲,那一坡油菜花的金黄,无声地铺满油润的土地,不管岁月如何沧桑变化,它都以一种无言的伟大,或许渺小,伴衬盐道上马帮的铃声,像远古风中的灵魂,点燃一路行走的希望。

水西时期,因为远离水西府城,安胜祖对阿角仲石拱桥的修建不可谓不艰辛。远离水西九层衙办公署的,一层又一层的峰丛,阻断来路,坐骑跌落深沟悬崖,粉身碎骨。幸得道中神树挂住他的长衫和宽裤脚,方捡得一条性命。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阿角仲石拱桥,孤卧湖心。也不会有阿角仲第一石拱桥的声誉,耸立在阿角仲湖,以及乡民心上,也不会有阿角仲、妈陇胯、连山河和亥仲等的历史以及建治文明。

桥和古驿道已经不是简单意义的文化符号。我们的认知,也不是单纯和孤独的意象。

阿角仲石拱桥竣工通行那天,桥旁的“佛石”放出异彩。夜间,它如一颗“夜明珠”,照亮阿角仲的石拱桥,还有遗留下的修桥者折断的手指骨,以及鲜血被烈日烤干后,敷在桥石上的黑渍。这种德行善举,就像他播种在阿角仲人心中的善念,一代一代地传承。新中国成立前夕,水城地下党及其地下游击队,为阻滞国民党李弥部队逃往云南,许多不为人知的乡民,也投入那场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斗争中。相由心生,心向光明,阿角仲的保长施公宗鼎先生,偷偷“躲”着家人(他内心是十分害怕的,复杂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把暗下存于土坛子里的银圆(据传,还有鸦片),藏在身上的布袋中,翻山越岭,就算赤脚磕碰流血,骨节折断,哪怕丢掉性命,他也要送给水城游击队,这份善行,来自小草般百姓心向光明的举动。

我常常在想,保长为何在后来的“隐晦风雨”中,依然平安,直至善终。在他逝去几十年后,一个明朗的春天,在桃花的映衬下,我在石拱桥旁,在松涛里的瓦屋,才从他回光返照的大儿子口中,知悉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那次“偷送”义举,差点毁掉他爹的一生,也拯了他的一生。

逝者安息,来者珍惜,方不愧对已逝英魂。

阿角仲石拱桥的通达,那条水城厅城北入大定府的“次驿道”,却是大河从以勒桥通向大定府纳雍的“重要驿道”和“渡津”,行船的摆渡盛况,到二十世纪90年代初期,方才停了下来,谁又会想到“渡津”当时的热闹和必要,尤其是今人的思考和推测,多少是有点儿滑稽和可笑的。所以,安胜祖亲自组织修建的石拱桥,可见它的重要,更见胜祖之情怀与格局,阿角仲人是记住了桥,才记住了那位不可忘记的人。有点莫名心疼的,是在后来的发展中,那座承载四百多年历史风雨的阿角仲石拱桥(《钟山区志》和《钟山彝学》有记载),丁酉年的秋天,在挖掘机粗暴的铁嘴下,轰然捣碎石拱桥残破的肌体,和它沧桑的历史存在,那一半孤立在河风中,一半陷在淤泥中的四棱碑,那碑上的文字,以及碎裂声,像在河风中哭泣。

瞬间,桥的历史就被掩埋在泥沼中,碎石堆里,并被填埋在钢筋浇筑的混凝土里,永远沉默地下,不再得以见天日。关于历史文物,人们的口述,哪比得上实物佐证的力量。我没有能力保护那座驿道中的古石桥,就算另行选址,修旧如旧也未做到,但是我一生也不会忘记它的历史,我粗陋的文字,就算是是对她的一种铭记和祭奠吧----浸泡血液里的阿角仲石拱桥。

桥头的马蹄声,断断续续地由近到远,又由远及近……穿过桥旁的李氏营盘,这可惊动了睡于草丛哺乳两只虎崽的森林之王。桥南张氏(乡人称柏幺爷),窥见草丛中的两只虎崽,看花了眼,也小瞧了“虎王”,以为两只虎崽是“猫”而也,正想抱回家里喂养时,旁边林中,猛窜出一只白额老虎。张氏凭借年轻蛮力,双手紧紧扯住虎之前脚,用头抵住其喉,与虎扭打成一团,翻滚了好几道坎子,也未敢停止下来。最终母虎为救子,张氏力尽滚至蹲草坝。虎人皆累,双方才散。侧面反衬,阿角仲桥修于大森林里,不但要克服自然环境的恶劣,条件的艰辛,还要和恶劣的自然作斗争。

虎狼出没,伤人难免。蟒蛇游于阿角仲石拱桥畔,那种冷血动物,让人突生凌冰般的难忍感受,吓得民工不敢上工地施工。据说,阿角仲石拱桥北面的彝族土目咪扎家,因为那样的环境,不得不迁往他乡(又传土目咪扎家毁于一场“麻脚瘟疫”),现仅有咪扎家井和老屋基遗址,留存于世,见证那段特殊的历史。

安胜祖修建阿角仲石拱桥,除了巩固疆域,打通府城与厅城的联系通道,他是很有格局或政治情怀的。平心而论,他身居大定九层衙府城,仆从无数,娇妻陪伴,那样的生活,岂不快哉?从办公来讲,谁敢不听,只要他猛跺一脚,地皮都要晃动。那也是他应有的条件,或者享受的生活待遇。他又何必翻山越岭,吃尽苦头,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大定府城边远的阿角仲,监督修建桥梁驿道,甚而也不排除遇到复杂民间纠纷的调处,劳心伤神,降低身份,委屈自己。那份操心,或者担当,不是常人能够领悟得到的。人们只看到他风光的一面,他内心承受的痛苦,谁又能知晓,谁又完全知晓了。

建成厅城至府城驿道上的西线石拱桥,乡民欣喜,自不待言,岂止苍白文字能描述其内心的感慨。乡民载歌载舞,簇拥圣祖,歌声唱彻月儿西坠,仍不尽兴。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复杂的,或许也是伤感的。安坤宣慰使的宝贝儿子,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他何时吃过那样的苦头,遭受过那样的罪孽啊?但是安胜祖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他还是去了,带着乡人,完成了驿道上阿角仲石拱桥和驿道的修建,建得还算顺利,历史看到了他的功绩。也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胜祖如是,水西那个特殊(类似于今天的少数民族自治地区)的管理建制,确实是需要大智慧的。赢得民心,扎稳根基,方为上策。

那个思考不可谓不绝,有点类似于元末明初,智者给朱元璋的韬光谋略,与朱元璋征求学士朱升的“高筑墙,深藏粮,缓称王”战略意见,有异曲同工之妙,就算跨越时空,智者心灵往往也是相通的。否则,安氏从济济(也称“齐齐”)火开始,到最后被吴三桂借朝廷之敇除之(当然,历史证明吴三桂有其私心),那可是历经数十代,上千年的历史。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去了阿角仲。胜祖初到时,满山极目遥苍苍的境况,他可是内心拔凉?

可是他去了,并且疏通了河浚,整饬民间秩序,课税盈余。建成好几座桥梁,联络了东西南北,阿角仲石拱桥只是其中的一座而已。据传,水城厅城北出界牌境的三块田石拱桥、妈陇胯下的王家坝石拱桥、连山河上的连山桥……也是那时兴修的,每一座桥都有一段佳话,当然也不乏血泪的故事。比如,王家坝石拱桥三次建设三次垮塌,伤人流血的事故,谁又会知晓当时的境况啊?那早已如逝去之驿道,像烟尘淡出人们的视野。

桥梁建成,驿道联通,经贸发展,黎民和顺,安胜祖和桥的声誉远播。从厅城而来,逶迤至大定府城,过了第一道大水三岔河上的石拱桥,叩响驿道的石板路。然后,一段又一段地陷落群山的褶皱里,像一条线条纽带,呈现时明时暗的影子。又似信息连接的“基站”,把驮运盐粮,疏通人文等等,从遥远的水城厅城,一程一程地送到政治中心大定府城。

难道人生不也如此,一点一滴地积淀,一件事一件事地接着完成,方成鸿篇巨著?

古驿清风,明月高悬,人间悲苦,谁知我心?

过阿角仲石拱桥后,道路是平缓的,逶迤而来的驿路,遇见石垭口那道屏风般的山梁,褐色的石头,像无数坚硬的“银锭”,散落路中,横亘道途。好在高险的山梁,生出了一道口子,像秀巧的“Ⅴ”字形,切割成一道群山中的风景,尤其是明月皎洁,清风徐来的夜晚,民歌热情地拂过山垭口————

赶马——哥来——赶马哥,

赶马——驮炭——好过冬。

一天——两趟——两头紧,

最后——还在——月亮头。

民歌简单朴素,说明路很长,驮煤辛苦,最后一趟还在月色中赶路。但明月高挂,很有诗情画意。如果一对有情人赶马到连山河驮煤,虽然马路弯弯,驿路很长,但是情意绵绵,月儿伴随。你不妨想想,那种氛围,赶马的情侣心会苦吗?那马儿穿过石垭口时,看到手牵手的主人,沐浴在月光中,含情脉脉,激动亲昵,它也许还会放慢蹄子,缓缓前行,时不时地昂首嘶鸣,也许也是羡慕,或许是帮主人“放哨”,前方有客到来,要注意点儿影响,岂不快哉。

“踢——踏,踢——踏……”

清脆的马蹄声,从石垭口的驿道传来,带来愉悦和相思,带走热烈的渴望,也会带走遗憾。

石垭口那段古驿道,像一首永不凋谢的情诗,越久越有魅力。自从有人开始行走,到明清,至民国,乃至今天的“快速通道”的畅行,依然还是那条道,但历久弥新,像山间石头上茂绿的青苔,照见未来的路。

这是否与石垭口的“石神猪”传说有关呢?圆月挂在石垭口的天空,抚摸着月华般的黄土,清风从秋天苞谷林的香甜中吹来——

明清时,从水城厅到大定府,石垭口是远近闻名的驿站,今天亦然。不管是从地理形胜,还是南来北往的行程,此处皆是人们必经的歇脚站,休息所。明清时,石垭口树木森密,有一棵能够容纳几十人乘凉的大树,如球形大伞,为赶路的人马,遮挡烈日,乘凉休憩。二十世纪80年代,小摊小贩,人头攒动,热风一浪接着一浪。玉米酒香,让人醺醺欲醉。石垭口的几座砖瓦窑,夜间,窑炉红亮,酒坊热闹,一切都是新的。

甚至乡人建议,就在那儿建立一个乡场。大树旁有一惟妙惟肖的奇石——“石神猪”。据传,石垭口一路北行十里开外,至连山河坝子,一到秋天,整个高原冲子,金黄中风带来香甜,人神皆喜,千百灵物,光顾此景,那可是石垭口的“石神猪”的“游赏地”。白天它沉睡休憩,夜晚明月升空,石垭口一派诗意祥和,“石神猪”“夫君”,带上“孩子”,呼朋引伴,游赏连山河丰收坝子,金黄的田园,稻谷飘香,月亮皎洁,怎不令“石神猪”及其“孩子们”兴奋,它们可是那一带的“主儿”和“玩家”,于是在田间狂欢起舞,不尽兴,怎归家?

第二天清晨,坝子里的老农发现:谷物乱倒一片,乡人逐户追寻再三,户户皆说不是自己家牲畜所为,自己更不会作孽,那么好的收成,喜欢还来不及哩,怎忍心放牲畜去倒乱,糟蹋粮食,破坏用心耕耘的收成。甚而有人对天发下毒誓,以证明自家的清白。大家默然,不再言怪乡人。风清静下来,月儿笑抚连山河风物,人心自然放松。但有几个不甘心查不出结果的追寻者,在某个清秋的雨后,遁迹稻田中的猪蹄印,寻至石垭口驿站,猪蹄印突然消失,但见石林中休息处的一对“石神猪”旁,有田中同色泥土,还有几束谷穗,乡人“武断”推测,必是那“石神猪”所为。

于是用锋利的錾子,在“石神猪”背上,狠心凿洞,破其“金身”,顿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石垭口笼罩在一片茫茫云雾里。吓得凿“石神猪”者似疯如痴。乡人为了内心安宁,或者对天地自然有了敬畏,为“石神猪”搭建避风雨之所,年年祭拜,大病方愈,风调雨顺,世泰人和。

恍然顿悟,众人喜欢的驿站,本有自然之神——“石神猪”护佑,哪能违背自然规律,破坏其所。

“石神猪”景观北侧,有“五山四塘”之景,有如“大将点兵”的堪舆之说,从西向东,次第摆开,远方,无数山峰犹如千军阵势。东面三湖,笔意相连,水光潋滟,秀峰环抱,自拥一方“天地”。“石神猪”景观旁,有一古墓,据传墓主后裔吴氏,在清朝咸丰同治年间,骑着战马,鏖战群雄,连山河方圆百里,就是在漆黑的夜晚,仍见其背有一轮“明月”,照亮四方,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吴氏战马,奔腾于石垭口至亥仲(今南开)的那条驿道上,成了久传不衰的人文风景,而且像古驿道上的一树桃红,生动内心的驿站。

古驿遗风,岂是人为,那轮明月,世代伴随,何时弃过?

马帮之声,从石垭口里外传来。人们卸下马鞍,栖息清风里,坐于古驿亭,欣赏“石神猪”风景。畅饮甘醇,揽清风入怀,人生又多了几分豪情与憧憬,以及战胜前行驿道中困难的勇气。似乎得益于自然“石神猪”的护佑?遥望大定府北行的方向,那处油菜冲云海,自然飘出甜美的歌声————

油菜——冲来——菜籽青,

东一——根来——西一根。

要学——菜籽——金黄地,

不学——野马——下驿坑。

正如那哲思般的民歌,不管仄行驿道,还是跋涉人生,皆概莫能外,努力了,人生岂不是“金黄”的收获?那还是“下驿坑”的苦日子。

在情歌中畅想,身在自然仙境,那又是一番宜人的心境。挥鞭催马,蹄音锵锵,吆喝之声,又鸣响在人生修行的驿道上,就算风雨兼程,也不惧险恶。

明清时,穿过石垭口和马路弯,一路蜿蜒曲折,在胆战心惊中,半天驮马行程方至连山河(《大定府志》作“严沙河”)休息,人与马全身湿透。这不仅因为路险,还有杠匪横行的担惊受怕,故而能顺利通过此关驿道,从某种角度夸张地讲,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水城厅采访册》载:“营建门·场寨,常平里市场,连山场俗称‘猪场’,在城北四十里(今日导航的实际行程三十三公里);盐沙场,《府志》作‘严沙河’,距城四十里,未(羊)日赶集。”又云:“地理门·津梁,常平里连山桥,在连山河。”虽然《大定府志》和《水城厅采访册》只这丁点儿记载,已喜出望外了,感念志书的纂稿者,感谢上苍的赐予。至少,在古籍名志中,那段明清时的“地域真空”——石垭口经连山河到亥仲汛(今南开)的驿途中,连山河那条水,那座桥上的市场能进入《大定府志》,已经多少有点儿偏爱此方野寓,给她点儿人文气息了。明清时,不难设想,此地的边远落后,人才的匮乏,从安顺、黔西南和毕节析出三县,建立六盘水时,党政机关人员尤其是水城(含今钟山和水城)毕节居多。

不管何时何地,没有人才,谁又像自己热爱家园,书写故土啊!比如,水城厅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等,都进入了史册和人们的视野,大定府城更不用说了。不但全国史志界的专家知道她,国外的有些朋友也了解她,人潮涌入,财富自来,岂不欣喜。自然,边荒之野,少了关注和历史文化的厚重,缺了历史名城的知名度,但是大家也不能怨天尤人,妄自菲薄,自甘堕落。大抵“腹有诗书添锦绣,胸无大志少寒暄。夕阳西下乏心续, 紫气东来满眼酸。”(陆地诗)就是这种写照吧。哪有明洪武十七年,贵州宣慰使司摄贵州宣慰使奢香所修龙场九驿的“阁鸦驿道”成名,进入大定府历史的星空。如今,矗立响水和双山交界落脚河的“阁鸦驿道”,虽然六百多年历史沧桑,依旧马走人行。她与水城厅属驿道,共同书写贵州驿道不平凡的历史。

为此,我辈唯有努力跋涉,辛勤耕耘,方不愧这片土地。就算别人鄙视和小瞧你,那为胞衣之地,你得挺胸抬头。就算被人打掉牙,含着血水,你也得硬往肚里吞,谁又会听你哭穷叫苦?谁又看得起没有志气之人?如真那样无骨气,你真的是受鄙视的角色了。所以,我在寻迹古驿道文明时,身虽卑微,心却不贱。因为有无数的人,在为这件有意义的工作而做出艰辛的付出,吾心并不孤单。我也常常在想,那些已逝的灵魂,没落历史尘埃中的马帮驼队,驮运盐粮,或者闯荡人生的前行者。甚至一箩筐一箩筐背负苦难的先人,应该是和我心一道的,灵魂并未孤单!

站在连山河石桥原址,正是癸卯年秋收的时节,山间平原,一片金黄,地里一浪一浪吹过腥甜的味道,内心自然丰满,欣喜怡然。遥眺水城厅北去大定府城的驿道,蜿蜒在群山中,像蟒蛇奋力地向前爬行。一阵一阵的河风,带着泥香,一阵一阵地袭来,南北两岸,峡谷田坝中的清风,拂过身体。温暖与冰冷,高兴和辛酸,自豪与卑微————自然入心,已经不再争辩内心的感受,我已不再为自己的得失而喜忧。

十一

汉代古道,尤其是元鼎五年,石门道修通,为贵州贯穿南北的干道,促进了大定境内与四川和中原的经济文化交流。那时,水城的驿道,只是“民间古道”,未有真正意义上的通驿。至元代,开建落那扎佐(今黔西)至木窝普中普德(今大方,含原水城厅境域),再经平迟安德(今毕节)至乌撒(今威宁)达云南,这样,大道横贯东西,沟通了大定境域至湖南、云南的通道。明代,奢香主持修筑贵阳至水西(含水城,那时系底水)到毕节驿道。东接沅江,西经乌撒通向云南,北通播州连接四川,设想修建九驿,就是大定古驿的恢宏篇章。那时,底水(含今水城与钟山境域)与驿道沾上了交通往来的信息。发展到清代,成为“官马支线”,开辟“官马大路”,从毕节经大定、织金至安顺和云南“官马大路”相通,是为支路,又称大定(含今水城、钟山境域)大路。

与此同时,民间也在开辟古道,但多为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有的路段沿用驿(大)道,这就出现了,主驿(大)道与次道(民间驿道)并存、相通、同段(或者重复)的交通驿道网络,也为后人在探寻古驿文明,打开了纠葛心结,排除争议。这样,大定府和水城厅的互通中,《大方县志》这样记载:有一条民间古道的线路,往水城——出西门经小路坡、高家店、台沙、马场、木空河、沙子坡,约七十公里至者落箐交水城(含今天的水城和钟山境域)界。

这样,水城厅至大定府的古驿线路,比较清晰地展现在今人的心中。在寻迹水城古驿至大定线路中,我们还在者落箐塘交接何处入大定境而惶然,《大方县志》已经清晰地告诉人们————水城厅之者落箐塘出境七十公里左右,至沙子坡交大定(今纳雍)界了。这条县道驿路,终于在阳光里的清风中飘荡起来,又像一弯明月之光,引导人们轻快地一起前行,不管是从水城厅至大定府,还是从大定府远来水城厅,心终于明月般亮堂起来。

尤其是知晓主驿大道的脉络,还配以民间开辟古驿道路的历史印证后,我们采访寻迹的水城厅至大定府的西北线民间古驿,就显得更为合理和接近民间的实际状况,也不再为思路像风里摇晃的陶土油罐中的灯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样的难受和自责。

十二

这样,我虔诚地深入“西北线”的民间古驿,油菜冲上土角,再过三口塘花场,又进入亥仲,者落箐塘,终进入大定府的沙子坡境内.......

爬翻油菜冲,那一湾一湾的金黄,像铺展的巨幅油画,被甩到身后的山凹中,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低,曲曲折折的山道,让人行走艰难,虽然满身汗渍涔涔,但是前面迎来的又是一方新景,心间像储满了明月之光。

淌过土角河,我想已在清朝时的土灯中,闪烁着亥仲(今钟山区南开乡境内)汛境的灯光了。大定府驿所的亮光里,可是有人在向我招手?在灯影中,拉长了一条清晰的路线,隔心灵很近,那可是生命的源头,那就是诗和远方。

(注:普查汛,源于《水城厅采访册》记载的“普察汛”。)

【作者简介】

施昱,贵州钟山人,曾在《散文选刊》《延安文学》《贵州作家》《西部散文》《雪莲》《西部散文选刊》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等,作品入选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作品集·贵州卷》等选本,著有长篇小说《红联碑》散文集《凤舞荷香》等四部。鲁迅文学院第二期民族作家班学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六盘水文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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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瑶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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