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嫁给一个残废。
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如何磋磨他。
谢之晏脾气很好,面对我的打骂默不作声。
待真当我闹到陛下跟前,他艰难转动轮椅背对我,声噎如冰:
「臣,请和离。」
我怔住。
随后,我被我爹,扇晕了。
1
一年前,我被我爹打晕塞进花轿嫁给了京城人尽皆知的残废。
为和离,我做过不少折辱谢之晏的事。
但他只淡淡笑着,清俊眉眼弯弯,捋着我的碎发温声细语:
「绾华,你若还没消气,可用铁链捆我,匕首刺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我厌恶他的触碰,于黑夜中用匕首刺过他毫无知觉的大腿咒骂:
「不管我怎样开心,你仍是个死残废。」
鲜血淌进我衣袖,谢之晏苦笑:「绾华,若这般可讨你欢心,纵使你刺穿我腿骨也无妨。」
就是这样一个温吞到没有脾气的人,在我当着陛下的面唾骂他时,他脸色煞白,望着我的眼神晦暗幽深,下巴紧绷:
「臣,请和离。」
戛然而止的静让大殿针落可闻,众人面面相觑,皆惊诧不已。
他们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观望我的反应,眼睛钉在我身上,如芒刺背。
而谢之晏转过轮椅,决绝背对我,不再看我一眼。
我愣在原地。
他说什么?
没等我反应,我爹一巴掌将我扇晕。
「造孽啊!」
2
风雨晦暝,窗棂被冷冽寒风无情撞击,连院中青竹都折弯了腰。
醒时,我的后脑勺阵阵发疼。
我爹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我起身倚在软枕,听小玉说,谢之晏正在外面。
我脑昏头涨的将药碗扔出去,火气之大直冲天灵盖。
「都和离了,他还来作甚!」
面对谢之晏,我总有种莫名厌恶。
也不知道谢之晏给我爹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仅铁了心将我和谢之晏捆绑在一起,还编出我和他曾青梅竹马,姻缘天定的谎言。
笑话,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我只是一年前脑子被驴踢了,暂时失了一段记忆而已,又不是什么都忘了的傻子。
纵使认识,但远在边疆的秦小侯爷才是我的青梅竹马。
我抚着沉闷得像是被重锤一下一下击打的胸口,长舒一口气。
到底做了一年的夫妻,我撑伞前去。
凛冽的大雨浸湿谢之晏全身上下,也打湿我撑伞的手。
谢之晏下意识掏出帕子,待伸出手时发现帕已湿透,无措怔住。
他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带着颤抖,而后克制放下。
我佯装看不见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寒冬的一捧雪,「谢之晏,你还没有被我折磨够吗?」
几声咳嗽传来。
谢之晏单薄的身子坐在轮椅上飘摇,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他紧抿双唇,好似强忍什么难以言说的痛苦。
「绾华,我知道…我只是想将这个给你——」
「你的生辰礼。」
谢之晏将怀中捂得完好的木雕递给我,是我的模样。
抬手,只见伤痕累累。
我冷淡接过,径直扔到池塘,讥讽道:
「我李绾华最瞧不上这堆破烂木头,劳你费心。」
冰冷雨珠砸过水面,泛起苦涩涟漪。
谢之晏急促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他雪白锦袍上,像寒冬傲雪的梅,触目惊心。
蓦地,我眼中血色愈来愈浓。
每次都是这样!
伞落,踉跄,心也揪着的疼。
「绾华!」
谢之晏急切寻我的裙角,不慎狼狈倒地。
他死死拽住我,那绵软无力的腿被他拖拽,用一双受伤的星眸仰头望我。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满府寻剑却寻不到,烦躁愈盛。
一气之下便命人搬石头砸烂谢之晏亲手搭筑的木屋。
谢之晏顿时跌下轮椅,拽住我的裙角啜泣。
他惊慌失措,好似怕我消失一般紧紧勒着我的小腿,痛苦呜咽:「绾华,别再用刀子戳我的心了。」
一样的可怜。
一样的低贱如尘。
3
我不想再与谢之晏纠缠什么,我只想寻回我的红缨枪。
嫁给谢之晏一年,我一心只顾如何折辱他,倒忘了我曾跟随爹娘上阵杀敌。
耍得一手的红缨枪,意气风发,在辽阔草原上策马扬鞭。
可以说,我前半生的污点就是嫁给谢之晏这个残废。
不过听说他以前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就腿断了。
嗯,都跟我没关系。
小玉绕到后墙一看,「姑娘,是狗洞!」
…………
堵了我爹好几日都没见他,敢情是从狗洞出去的。
我悻悻而归。
不想,我爹就好想未卜先知一般,竟把李府所有的剑啊刀啊都扔到军营里。
而后给我留一句话:「闺女,舞刀弄枪可不好,外面都传你是母夜叉,可不能再耍武。」
我顿时气上心头,打算找我爹算账。
然而,此时东乾在我大周边境起兵。
我爹振臂一呼,请旨戍边,带着大军浩浩荡荡,马不停蹄赶赴边疆。
百姓夹道欢送时,一声又一声的「雪恨」「雪耻」穿云裂石,振聋反馈。
铁蹄踏震沙石,我不自觉蹙眉,一颗心沉重无比。
我只当是担忧我父安危,便没有多想。
与此同时,宫中递来消息。
陛下他,要为我举办生辰宴。
为我再择夫婿。
4
我明明只是一个大将军的嫡女,却被陛下封为护国郡主。
着实荒谬。
待当我领旨跪下谢恩时,眼神一瞟,竟是谢之晏。
而他身后跟着的,是曾给他下过药的婢女漪罗。
庶姐的夫君擢升上都护时,曾来谢府耀武扬威。
她走后,我愤愤摔了一盏茶。
便跑到谢之晏的木屋撒气。
谢之晏从木头堆里仰头笑着哄我。
「娘子不气,我给娘子雕个像娘子一样漂亮的小人。」
我登时将那堆木头烧了个干净。
掐腰怒骂,「死残废,我今年犯小人嘛!」
到了晚上,他莫名醉醺醺来到我房中,我命小玉一查,才知他被一个丫鬟下药了。
正当我吩咐人将他抬走时,谢之晏一把将我拉到他膝上。
粗糙的胡渣蹭过我娇嫩的肌肤,留下道道红痕。
他近乎失了神智,不住喃喃:「我错了…绾华,到底我怎样做才能令你开心…」
我从鼻孔中呼出不屑,心道离了你我一定欢喜到不得了。
谢之晏死死抱着我不放,任由我怎么挣扎都没用。
也不知为何,手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我一口咬在谢之晏的肩膀。
没成想,他睁眼沉沉望着我,幽深而又恐怖,猛烈攫取我的呼吸。
「绾华…我要你…」
想到这儿,我只觉脸色滚烫。
「绾华,过来让朕瞧瞧。」
陛下喝醉了,摆摆手让我过来,指着底下一众男子,「这些人你尽可挑选,有朕在,即刻就能下旨赐婚。」
此言一出,大殿纷纷噤声。
谢之晏兀自喝闷酒,酒毕,还有红袖再添。
我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待我这样好。
但也不能驳了陛下的好意,随手一指。
定睛一看,是御史大夫的嫡长子陈彦。
「臣恐怕会辜负郡主好意,求郡主三思。」
陈彦慌忙跪地请罪。
「大胆!」
陛下龙颜大怒,将酒盏摔到陈彦额头。
「护国郡主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她在战场上…」
「陛下!」
谢之晏愕然抬头,急声阻止。
我满腔疑惑,不解看着谢之晏。
什么战场?
为什么阻止?
谢之晏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陛下这才反应过来,揉了揉太阳穴,「陈彦,朕选你做护国郡主的夫婿,这是圣旨。」
陈彦无奈接旨。
宴会散后,陈彦毫不客气的将我拉到一旁。
「哼!你一个不守妇道,被人用烂的女子,还不配做我陈家妇。」
「我一定会想办法禀明陛下,让他收回旨意。」
我眼神一凛,狠狠扇了陈彦一巴掌。
「你狗嘴里在说什么东西!」
陈彦像是在忌惮什么,磨牙不语。
恨恨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不屑。
甩袖离去。
谢之晏在我身后不远处,我讥笑嘲弄:「谢之晏,拜你所赐,你满意了吧?」
谢之晏眼里的心疼不似作假,但在我眼里却是可怜。
可笑,他一个死残废也配可怜我。
「公子,我们走吧。」漪罗娇声道。
我冷笑,谢之晏此人心机深沉,看似顺我心意提出和离,兴许是为了让身边这个可人婢女上位呢。
漪罗冲着我挑衅一笑,而后推着谢之晏走了。
我摸着沉重的心跳,竭尽全力安抚心底的那抹不自在。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谢之晏。
我是有意中人的,我应该喜欢的是我的青梅竹马秦昭。
而谢之晏,也根本不会喜欢上一个暴躁易怒的李绾华。
毕竟,我曾让他在寒冬腊月里为我冰雕,为此他足足病了三月。
毕竟,我曾日日骂他「死残废」,践踏他的好意,折辱他的尊严。
毕竟,我曾戏谑让他倒在地上,看他用手扣地慢慢爬向轮椅,直到天黑。
像个摇尾乞怜的狗。
5
「姑娘,我们去放花灯!」
我叹口气,一路上有不少女子发髻簪花,去到护城河边放花灯。
路遇心仪的郎君,会将腰间系的荷包含羞带怯递到对方手中。
郎有情时,再一同去彩月楼看「巧娘娘」。
而「巧娘娘」会选一对璧人送上象征鸾凤和鸣的鸳鸯玉佩。
我起身去往河边,人群中的一抹白很快淹没于茫茫人海。
这又是何必。
都已有了心上人,放过彼此不好吗?
放完花灯,我去了彩月楼吃茶。
「这不是李将军那个被残废休弃了的嫡女吗?」
「是啊是啊,连一个残废都不要,可见凶悍非常。」
「听说还被陛下封为护国郡主,真是诡异得很…」
我面无表情听着。
「谁若再发一言,本侯就割了那人的舌头。」
一道颀长威武的背影挡在我身前。
长剑在手,威风凛凛。
竟是秦昭!
我眼眶通红,愣愣看着护在我身前的男子,鼻头一酸。
而后,一种恍惚感令我失了分寸。
他,回来了。
「秦昭…」
我像少时一样,扯着秦昭的袖子仰头欣喜道:「死秦昭!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都——」
——嫁过人,又和离了。
秦昭嘴唇动了动,不自在扯过自己的衣袖,僵硬道:「郡主,您没事吧?」
「郡主?」我愣在原地。
「秦昭,你是在怨我吗?」
两年不见,竟生疏至此。
但毕竟,是我先失约。
我愧疚垂首,「秦昭,嫁给谢之晏非我所愿,都是我爹逼我的…」
秦昭复杂望了我一眼,而后沉沉叹息:「郡主,我…」
「那就请那位姑娘和小将军上台。」
漪罗柔媚的声音乍然响起。
她竟是「巧娘娘」?
漪罗身姿摇曳来到我面前:「想不到夫人这么快就又觅得新欢,漪罗真为夫人开心。」
而后她状似不经意撩过秦昭的手,「小将军可是屺川将军?」
长剑出,秦昭的脸色显然不好,他审视着漪罗,「姑娘不是我大周人。」
漪罗淡定移开咽喉处的剑,「平野之战,大周十万军士皆被东乾屠戮,无人知道屺川将军的样貌和身份,秦小侯爷,你说,他会是谁?」
秦昭垂首盯着长剑,沉默许久,而后启唇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若再逾矩,我会命人将你抓到诏狱。」
漪罗冷笑一声,「奴家只是仰慕屺川将军,既然小侯爷三缄其口,那奴家还是按规矩给你们奉上鸳鸯玉佩,恭祝您和夫人比翼双飞。」
「不可!」
秦昭着急否认,一脸的为难。
「郡主,我有心上人了,不可。」
而我的心,彻底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