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案件回顾
1990年的夏天,又到了学生们的收获季节。山西石楼县的一所初级中学校园里,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们正像拉满弦的弓箭,随时准备射出围墙,落在一个向往已久的目标上。树荫下,操场边,课桌旁,墙角里,到处都可见到一群一伙埋头苦读的学生,他们尽心竭力在背诵着以往的希冀,回忆着朦胧的憧憬。榜上有名是大部分学生的愿望,当然也不乏一些雄心勃勃者,志在这次中考中攀蟾折桂。
15岁的少女刘慧,是同届同学中的小龄人,又是同辈中的成绩佼佼者。1989年年初,她在加入共青团组织时曾经发下誓愿,要做新时代的居里夫人,为人类的科学宝库增添新的明珠。后来,她在联校初三年级的物理竞赛中,又一举夺取了第二名。她的学风刻苦、严谨,从来不让老师们有任何担忧。她人活泼可爱,处处依人,无论哪种类型的同学与她都合得来。教师们对她信而赖之,同学们对她敬而爱之,可以说,像这样的学生,前途是无可限量的。
可就在将近中考的前夕,她却发生了学校瞩目的变化。
先是上课走神,平时那对机灵忽闪的黑眸子,变得滞涩呆板起来,神情傻乎乎的,仿如木雕泥塑。老师一提问。她的脸立即一红,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恐慌不安,并夹杂着一丝歉意。她常常将语文答成数学,英语答成物理。继之,她开始郁郁寡合。她一反过去那种又说又笑的常态,一脸忧悒,一脸焦急。下课后,有时她不出教室,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愣神,有时却一人悄悄走出教室,然后就消失了。
班主任惊愕了,中考是中学生举足轻重的大事,不亚于一次小跳龙门,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学生发生故障,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一件伤心事!
具有父母心肠的老师开始留意了,常常在下课后尾随着刘慧,看她做些什么。她总是独自来到—个人们不轻易涉足的角落,然后是流泪,有时嘴里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像是一些诅咒的话,有时捶胸顿足,揪住自己的头发狠命往下扯。
这孩子一定有什么委屈,像这样的情绪,如何能上考场?老师走过去,帮她理好秀发, 询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并给她讲明复习时间的重要性。“你有什么心事,或有什么不好解决的困难,尽可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想出妥善的好办法来, 中考一生就这么一次,千万不可失之交臂。”可是,她不说,只是不哭了,眼里射出一股仇恨的光芒。三番五次,她总是不说话。
老师做了家访,刘慧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为人温良厚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从他们躲躲闪闪的目光中,老师断定,家中肯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中考匆匆来临。刘慧仍然独来独往,黯然伤神,一点也不关心上考场的事。班主任着急了,把刘慧叫进自己房里,谈了一晚上的话,刘慧似乎心动了,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中考成绩下来了。本年高中分数的录取线是438分,刘慧考了487分,考取高中绰绰有余。班主任看着成绩单,放心地笑了。
可是到开学时,刘慧并没有去高中报到。有人说,刘慧不想上学了,有人说,她家里不让她再上。刘慧的班主任愤愤不平,别人怕考不上高中,刘慧考上又不去?十几岁的年龄,不去上学又能干什么?这位老师决心去刘慧家说服她的全家人,一定得让刘慧去上高中。谁知,老师到刘慧家后,却了解到她家发生一场塌天大祸!
我们先来听听刘慧母亲的诉说:
孩子上不成学,家里过得不安宁,这事全都怪我多事,全都怪我心软,全都怪我有眼无珠……
事情还要打九年前说起。邻居的小伙子刘元凯已经二十大几,还没有对象,成天价上门找我,要我给他牵红线。我给他找了几个,都不大称心。眼看村里村外都问遍了,就是没有个合适的。我对刘元凯说,不是人家看不上你,就是你看不上人家,总是对不上脾气。我看这事我办不了,不如你另请高明。可刘元凯不依,他还是三天两头来我家。不是帮着我家担水,就是帮着我家拉土、出圈。他遇到活就干,遇到饭就吃,我早把他当成了我家的亲兄弟。
到了第二年,女儿刘慧刚刚上学,碰巧他爹出外做工,家里就只剩我一人。刘元凯还和以前一样,常来常往,我也不当回事。一天,他干完活进到屋里,忽然抓着我的手,将我往他的怀里拉,我推开他,打了他一巴掌,可他咕咚跪在我的面前,只是哭,就是不起来。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走不开,骂不出,一时成了个木头人。刘元凯趁我愣神的时候,一下子站起来,把我推倒在炕上,到了这时候,我无力抗拒,只好答应他说,今生今世只这一次。他当时发尽千般誓,说事情完后再不来了。
谁知这次正好给他开了个头,往后他隔三差五还是经常来,来了就要欺负我,我怕丢人, —次一次忍住没声张。人都说,这种事情是一口井,跳下去永远出不来了。我多么希望刘元凯害一场大病,或者他很快找个可意人儿成个家,或者他到远方去找个活这样,我就有了生路了。
可是,我希望的事情一点儿也没发生,刘元凯反而来得更勤了,几乎天天来,他开始向我发命令,耍态度,定规矩,不听他的,轻者就骂,重者就打。他说早把我当成他的老婆,在他的眼里,我家的那口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受不了左邻右舍的白眼,劝他赶快找对象成家,结束这可怕的—切,他掐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就是我的人,我谁也不要。你再说这种无情无义的话,别怪我手下无情!”
就这样,我在战战兢兢中打发着日子,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果然有一天,刘元凯正在欺辱我,刘慧她爹从外地回来了。
你不知这种场面有多尴尬,刘慧她爹是个老实人,一下子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元凯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收拾一下,还不快走,反而坐下来悠闲地喝着水。我无地自容,赶忙上去接过刘慧她爹身上的行李,赶忙生火做饭。两个男人冷冷地对坐着,他俩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只听他们顶了几句,刘元凯就一甩袖子出了门,大踏步地走了。夜间躺在炕上,我和刘慧她爹谁也不说话,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对陌生人。一直熬过半夜,孩子们都睡死了,刘慧她爹才叹声气,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的难处,往后我不出去做工了。”
从此,她爹果然是不出村。可是,田里的庄稼要人去种,去收,去管理。我身体不好,她爹老要我停在家里,因为家里猪呀,鸡呀,还有洗洗涮涮,总得有人干呀!她爹每次出门时,都用锁封了大门。望着她爹那么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想到,我们这个家就像一条过河的船。
人生就像渡河,尽管船夫小心翼翼,但也不能保证,每条船都能顺利地摆到对岸。因为在水流深处,总有一些居心不良的鲨鱼、鳄鱼。行船虽然不碍它们的事,可这些恶兽总是以别人的船沉为快。
她爹回村后,家里只安宁了几天,刘元凯趁她爹上地之际就又翻墙进院,对我重复过去的那种欺辱。我对他撕呀,咬呀,可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忽然我感到作为一个女人可悲,可怜,我多么需要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来保护我,可是,她爹竟是那么善良,那么软弱。我有些绝望,默默承受着这不该承受的一切。
她爹终于又碰到码头上了。老实人有他的招数,打自家的耳光,用头撞墙,怨自己无能……直到刘元凯走后,他才又唉声叹气,给我讲家计,讲廉耻,讲村人的议论和孩子的难处,一直讲到东方发白。这些我都懂,只是做起来就这样难,刘元凯并没有因为她爹不给好脸就断了那种念头,他每天照样来,照样在我家干活、吃饭,好像应该出去的是我那过了多年的丈夫。她爹先是给刘元凯说好话,兄弟长兄弟短,答应给他找户好媳妇,可刘元凯不干,他说他对我们的院有了感情, 一天不来就憋不住。
终于有一天,他俩吵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吵得跳脚挽袖儿,差一点打起来。我赶忙从中挡住,刘元凯不解恨,气势汹汹地跑进我们的责任田,拔了一片棉花苗,十几棵西红柿。
她爹找了村干部,他们都是前前后后的人,面子上抹不过去,批评批评了事。他爹又找乡干部,乡干部让刘元凯写了保证,可纸上的墨水还没干,他就又来找我闹事。一天,我把她爹留在家里,我去上地干活。可刘元凯赶到地里,揪住我头发就打,又用刀子在我脖子上划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我不能死,我还有孩子,她们都还没成人……还有什么路可走?我只有搭上我自己……
再来听听刘慧父亲的诉说:
我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可还是制不住刘元凯的野性和贼心。算了吧,人生得窝囊,就不要和人家争高争低。家里发生这种丑事也不是我一家,只要不散摊子,就凑合着熬吧,孩子慢慢大了,总有一天,刘元凯是要成家的,那个时候,水到渠自成。
可谁知,人心没尽蛇吞象,刘元凯得寸就进尺。1990年5月的一天,我到地里干活,刘元凯竟将刘慧她娘连逼带骗,带到外地去了。孩她娘,你就不念咱们结发多年,叫我孤身一人,又当爹又当妈, 日子怎么熬?你就不念两个孩子还小,刘慧还正在上学,这叫我向孩子咋个交代?你土生土长,如今出了门,水土服不服?吃穿愁不愁?习惯不习惯?千不怨万不怨,一怨自家太没种,二怨刘元凯太狠心!我这个种田汉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身蛮力,一个对一个,最孬也不落个鱼死网破。好,你等着!我磨好两把镰刀,一到日头西沉,就在村边上等他。
等呀等, 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不见踪影,我真傻,不花一分钱骗个婆娘,还指望他再返回来?唉,算了吧,女人呀女人,要是她有心,终究有一天她是要想家的。要是她没心,想她有什么味?
到了第42天头上,刘慧她娘回来了。我一打听,同时还有刘元凯,好你个刘元凯,你带上人家的婆娘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像狗食屎—样得意。这回可不能轻易放过你。我抓起镰刀,就要找到他家去,又想,不能!我是有家有口的人。刘慧她娘不是回来了么。刘慧和她弟弟又有了娘,我不能干蠢事。我返身找到乡派出所。还好,公安人员对刘元凯实行了行政拘留,还责令他中断和我老婆的来往,赔偿了800元损失费。
好,真痛快!恶人自有人来管,看你霸道到几时。至于我家老婆子,只要她从此改邪归正,我全能原谅她。人无十全,瓜无滚圆,谁都防不住有个跌跤的时候。
哈哈,人常说,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羊,我这辈子算是遇到了癞皮狗。刚刚从派出所出来几天,刘元凯就又神气起来了。他换了一套新农裳,在我的院门前摇过来摆过去,不时还哼几段小曲。 这分明是向我挑衅。我手握镰刀,坐在院子里,看你敢进来!
老人留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我不能只给他讲好听的。事有凑巧,有一天,我去赶集,三步并两步,来回没有两个钟头,家里就又塌天了。老婆子肩膀上挨了一刀,她哭着对我说,刘元凯要我们赔偿他被罚的800元,不给就要杀我全家!你们看看,像我这光景怎么往下过?”
最后看看刘慧怎么说的:
提起这档事,我就直想哭。我想不通我们好好一个家庭,为什么就会被人搅得乱糟糟的。去年我妈叫刘元凯拐骗出走时,我正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学。你们想,家里发生这样丢人的事,我哪有心思坐在课堂上学习?哪有勇气去告诉老师和同学们?记得那是个星期天,我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却看不见妈妈的笑颜,听不见妈妈的心疼话。我听父亲说后,哭得死去活来。我简直就要疯了!妈妈平时那么心疼我和弟弟,连我头痛感冒她都要陪着掉眼泪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们不管呢?这下我以后怎样去见人?
中考结束后,妈妈回来了。我没有惹妈妈生气,千坏万坏都是刘元凯一个坏,没有他,我家怎么能出现这样的事!我在心里祈祷着,愿妈妈平安,愿爸爸不生气,愿那个恶鬼刘元凯再不来我家惹是生非!可是事不从人愿,刘元凯还是不断来我家纠缠。晚上,我睡不着觉,直做噩梦。我梦见刘元凯拿着刀子又来了,母亲被戳得浑身是伤。多少次,我在梦中哭醒,又让妈妈哄着睡着,高中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但我无心思去上学,我要保护妈妈。世上没有不是的妈妈,要是妈妈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还叫个家吗?
后来,那个坏蛋刘元凯被公安机关拘留了,我喘了一口气,心想这下好了。我准备好书包,决定去上学。可天有不测风云,刘元凯那家伙恶习不改,继续骚扰我家。那时,我的小弟弟也要上学,他哭着对我说,他不想去学校,怕同学们骂他。傻蛋,这么小的年龄怎么能不去上学呢?为了这个家的安全,为了弟弟能够安心读书,我宁愿放弃升学的机会!
自此以后, 由于有我和爸爸看着,刘元凯再没有能够进我家的院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不要脸的人,刘元凯见进不了门,时而骂着难听的话,时而向我家院里扔砖头。我要和他讲理,爸爸拉住,我明白了,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讲理,给刘元凯讲理,等于对牛弹琴!就这样,我被“绑”在家里, 白白消耗着15岁的青春,希望之神呀,你为什么离我那么遥远,遥远……
我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1991年4月28日。这天上午,刘元凯又来到门外辱骂,爸爸和妈妈发生了口角。妈想不开,一下子喝下去不少农药。幸亏医院抢救及时,妈妈才又活了过来。老天爷,你多么不公平,给我这个15岁的少女是一副什么样的担子?我心里在注血!我的身心里迸发出一股超乎我的年龄的复仇烈火。
第二天晚上,时间已到11点,我在家里刚刚料理完母亲睡前的事情,就听见院子里有扔砖头的声音。我们没理,砖头渐渐落在房顶上,瓦被咔嚓咔嚓砸破。我们仍没理他。不想—阵砖头过后,院门被拨开了,我和爸爸出去一看,刘元凯已闪身进来。好个没廉没耻的恶棍,欺负到家门来了,爸爸气得浑身打哆嗦,顺手摸起一柄镢头,就向刘元凯砸过去,刘元凯闪身躲过,和爸爸扭打在—起。我的心肺要炸了,母亲的受辱,父亲的被凌,弟弟的前途,我的希望,一下子烧在一起,燃成熊熊烈火,我在就近处操起一把铁锹,狠命地向刘元凯的头部甩过去……
刘元凯被打死了,他死在我和父亲的手中,我和爸爸都成了杀人犯,被依法逮捕。
1991年8月,法院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刘慧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判处刘慧父亲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
听完刘慧一家人的诉说,嗟叹之余,思维中产生了一系列逻辑活动。我想,如果刘慧的父母稍稍具有法律常识,懂得如何运用正当的方法保护自己;如果刘慧能及早地将家里的非常变故告诉给传道解惑的老师们;如果为民父母的村镇领导能发觉这段人间故事里所蕴含的隐患而去防微杜渐;如果司法机关处理问题能一竿子插到底;如果刘慧家的左邻右舍能够激起一派扬善抑恶舆论,那么,刘慧家的这段历史是不是会需要重新改写?处于花朵年岁的刘慧的命运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
现代社会是法治社会,也是和谐社会,假如我们不学法,不懂法,就会稀里糊涂地的惹上各种麻烦,要么自己无意之中官司缠身,要么自己合法权益无法得到保障。不要认为法律离我们很远,其实法律就在我们身边。一个事业成功、生活幸福的人,不仅能够通晓法律,而且能够善于运用法律来保护自己,让自己避免各种不必要的伤害。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环境中生活,绝不能做一个可悲的“法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