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年底,眼见阻止蒋介石复出无望,野心勃勃、不甘势弱的桂系白崇禧特意亮了一次硬手腕。
赖世璜当时是第14军军长,龙潭战役时因不服从调遣被白崇禧下令逮捕。因为赖世璜是李烈钧的旧部,桂系老大李宗仁曾密询李烈钧如何处置?李烈钧说,赖颇有资质,可以金贷其一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蒋介石的亲信暗中也找到了赖世璜,要他拥蒋,并且保证蒋复职后一定重用他,官复原职不在话下。赖听到此言,大喜过望,满心应允,不料隔墙有耳,这一切都叫白崇禧的人探知了。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索性不如拿来还敌手以颜色。
就这么,随着一声枪响,赖世璜被白崇禧下令枪决,成了桂系李白与蒋介石博弈的一枚可悲棋子。
蒋介石闻讯,城府极深,他没有立即针对桂系李白,相反用起了抚慰手段。
1928年1月9日,蒋介石发出通电,宣布他已于1月4日抵京,将继续行使总司令职务,并负责筹备第四次全体会议,待北伐完成,即当正式辞职,以谢去年弃职引退之罪。
蒋介石发出这一通假客气、真夺权的通电后,第二天即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发布命令:白崇禧仍任淞沪卫戍司令,出征期间由熊式辉暂代。
熊式辉原来是白崇禧自兼的第13军第2师师长,当白崇禧解决赖世黄的第14军时,熊式辉曾向白崇禧毛遂自荐,意欲晋升军长。但是,白崇禧阴许之后却食言了,熊式辉为此心生怨恨,暗中转投了老蒋。加之,他和上海市市长张定璠是江西老乡,平日相处还算和谐,因此,老蒋将他摆在了暂代白崇禧的位置上。
高明的政治手段从来都是一层裹着另一层,蒋介石在此时任用熊式辉,即有这样的效果,面上有安抚白崇禧的意味,实际上安抚的底下,还有更微妙的制衡意味。
作为桂系“小诸葛”、当家参谋,当时的白崇禧战略意图非常鲜明,乱世诸雄相争,归根结底是势争。没有过硬的势力,一切都是白搭,而要具有过硬的势力,则必须抓住机会,强势扩展桂系版图。有了优势版图,桂系就有了进一步大发展的根基和更加重要的势能。
站在当时诸雄相争的现实格局下,白崇禧认定,进击湖南,即是桂系下一步的不二战略。
带着这样的战略意图,蒋介石这边刚发布任命,那边白崇禧旋即辞去淞沪卫戍司令兼职,离沪再赴武汉,部署征湘军事。
白崇禧抵达武汉后,第四路总指挥程潜已经制定了一套向湖南进兵的作战计划:一、白崇禧率第三路军沿长江两岸前进,集中新提,准备进攻临湘、岳阳一线;二、程潜率第四路军沿武长路两侧前进,集中蒲圻,由羊楼司、通城截断长岳,进攻长沙。
白崇禧看了程潜的方案,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摆出一向好胜的架势,非常强势地程潜说:“颂公,第三路军应是进军湖南的主力,而今把它置于长江两岸敌人力量薄弱的地区,不能发挥其应有的威力,恐怕不妥。”
程潜无力相争,只好虚怀若谷地问:“那应当怎样调整呢?”
白崇禧断然说道:“我以为第三路军应使用于通城、平江方面,负责进攻金井、长沙。”
此番调整征湘军事部署,白崇禧的意图非常明显,湖南乃桂系囊中之物,他人断不能喧宾夺主,想入非非。
1928年1月15日,按照白崇禧调整后的军事部署,程潜指挥第四路军由武长路正面攻击前进,陈绍宽指挥的海军担任掩护;白崇禧指挥的第7军夏威部和第19军胡宗铎部则由通城直指平江,压迫敌人于汨罗江畔,欲一举而歼灭之。
1月17日,敌军李品仙部放弃城陵矶、岳州,向汨罗江溃退。次日,程潜进驻岳州,白崇禧到达通城,准备与唐生智在汨罗江决战,一举攻占长沙。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祸起肘腋。
1月20日凌晨,右翼第四路军叶开鑫的第44军突然临阵倒戈,由黄沙街向左翼程潜总指挥的基本部队第6军发起猛烈进攻。第6军猝不及防,仓皇应战,被冲得七零八落,损失惨重。叶开鑫此举是奉了蒋介石的密令,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桂系在两湖的坐大之势。
叶开鑫临阵倒戈后,唐生智麾下廖磊、刘兴两军趁机反攻,渡过汨罗江,并同叶开鑫的第44军夹击程潜的第6军。程潜看到当前局势异常严峻,随即退回武昌,并急电白崇禧,说第6军损失惨重,建议第三路军也退守蒲圻、通城,以图后举。
白崇禧接到程潜建议后撤的电报,态度坚决地回告程潜:“目前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渡江进行追击,尽管孤军深入,只要斗志坚强,获胜机会甚大。如果向后撤退,则将严重损害士气,可能造成全面溃败的局面。”
决心只进不退的电报发出,白崇禧指挥第7、第19两军随即强渡汨罗江,一举击败了敌军李品仙的守江部队。
李品仙部大败而逃后,第7军夏威部接到白崇禧军令,率部追到李品仙的指挥部金井,形成对长沙的直逼之势。在此情况下,已在武长路方向渡过汨罗江北岸的刘兴、廖磊两部敌军,看到李品仙已败,害怕退路被切断,最终自折兵峰,仓皇后退,白崇禧一鼓作气,趁势攻下长沙。
战后,白崇禧说:“这一仗所以险胜,主要是主帅能下决心与三军将士用命!”
英雄所见略同。
桂永清当年驻德使馆武官时,曾拜访德国名将鲁登道夫,请教为将之道。
鲁登道夫沉思之后断然说道:“决心!”
桂永清再问,鲁登道夫又重申一遍:“最重要的还是决心。”
白崇禧此次进击湖南,锁定胜局的最关键一战,便是大将军阵前决心的胜利。
唐生智被击败后,通常情况下,胜方接下来无非采取两种动作,一是穷追消灭,二是等败者主动求和。然而,白崇禧接下来却是非同寻常的举动,他不以战胜者自居,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派代表找到溃逃中的李品仙,对他说:“你们不要跑了,还是坐下来谈谈,团结对敌吧。”
这是白崇禧的格局,也是白崇禧的自信。
在他看来,唐生智所部五位军长,李品仙、叶琪、廖磊三人都是广西人,同自己又是陆小、保定军校的同学,互相本无利害冲突,且又有同乡同学之谊,他们之所以举起枪杆同自己作战,不过是遵照老长官唐生智的命令行事。
强者未受挫时,常有一种乐观与自信,只要你有实力和人格魅力,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将很容易被征服。
这种观念谈不上错,但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嫌。
这一点在白崇禧身上体现的甚为明显,因为他的大格局,主动向败军之将伸出橄榄枝,此后未经多少周折,他便很顺利地收编了唐生智各部,瞬间让桂系的力量扩大了许多,可是在意得志满之时,他在无形之中又犯了一个只有受挫才能深刻体会的错误,来之容易的东西,不经苦心经营,特别考验,往往是最不可靠的。(这是后话,本文暂且不表。)
1928年2月,蒋介石经过精心谋划,卷土重来,正式重新执掌国民党军政大权,并且宣布继续北伐,限两个月内会师北京。
蒋介石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曾经配合白崇禧逼宫的何应钦。
宣布继续北伐后,蒋介石轻车简从悄然来到徐州。此行他有一个特别之处,第一路总指挥何应钦没有随行,被他留在了斗鸡闸的公馆里。
到了徐州,2月13日,蒋介石特召总司令部秘书长李仲公前来,然后出示他当日给国民政府的电报:“已得第一路总指挥何应钦同意,取消第一路名义,改为第一集团军,中正自兼总司令,下设三纵队指挥,以刘峙、陈调元、贺耀祖任之。”
在这道公开的电报底下,蒋介石还压着一封给何应钦的私信。
蒋介石要李仲公代为转交这封私信时说:“这封信要你当面交给何敬之,你对他说,现在调他当总司令部参谋长,他非要就任不可。我要给他一点教训,证明我蒋某人不是好欺侮的。去年八月,如果他敢于同白健生(白崇禧)讲几句话,我又何至于被迫下野!”
蒋介石这一手,颇有刘邦入壁夺韩信兵符的“底蕴”,何应钦虽然羞愤,却毫无办法。
收拾完何应钦,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便成了蒋介石严重关切的问题。
2月28日,蒋介石以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名义发表他自己为第一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为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阎锡山为第三集团军总司令,规定四月开始动员;第一集团军从津浦路,第二集团军从京汉路,第三集团军从正太路,对张作霖统率的“安国军”分攻合击。
蒋介石在发布这一重大命令时,特意将两湖地区桂系李白的军事力量晾晒在了一旁,很明显,这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压制。
但是,这时候,桂系李白的势胜优势,却是谁也忽略不了的。
背靠两广,占据两湖,此时的桂系就像一支指向中原腹地的利箭,蒋介石胆敢冷藏,桂系从背后突施冷箭的凶险,恐怕是他难以承受的;再者说,蒋冯阎联手北伐,桂系犹如总预备队,蒋介石想闲置,现实战况也不允许。
纵观民国历史,桂系沉浮,此时应该算是桂系在战略上最舒服也最高光的时刻。
蒋介石迫于无奈,又心有不甘,起先他玩了一个阴谋,想以老牌政客谭延闿出任第四集团军总司令,以制约桂系李白。但是,此时的桂系李白根本不买蒋介石的帐,尤其是白崇禧,其势甚为咄咄逼人,最终蒋介石只好妥协,任命李宗仁为第四集团军总司令,白崇禧为第四集团军前敌总指挥。
回顾三年前北伐誓师,从两广出发的共有七个军,到了1928年,在此七个军中,只有蒋介石的子弟兵第一军和李白的第七军发展成为集团军。
为什么后者有此幸运?
桂系内部公认,白崇禧所起的作用最大,尤其是挥军杀入湖南,成功收编唐生智旧部,此举是至关重要的势胜,是促使李白与蒋冯阎平起平坐的一条真理。
颇具意味的是,蒋介石在给予桂系第四集团军番号的同时,却没有明示第四集团军的作战区域及其任务。
这看似又像是另一种微妙的打压。
但是,白崇禧却莞尔一笑,认为这是待机而动的绝佳机会。
4月9日,蒋介石在徐州前线下达攻击令,第一、第二、第三集团军分别在津浦、京汉、正太线等处对张作霖的安国军发起攻击。
与蒋介石第一集团军作战的是张宗昌的鲁军,因鲁军实力较弱,第一集团军进展迅速。12日,第一集团军先后占领夏镇、台儿庄,张宗昌下令鲁军总撤退。孙传芳不知鲁军已溃退,仍按照原定计划从鲁西侧击第一集团军,一举攻克鱼台、丰县,幸亏冯玉祥第二集团军孙良诚率骑兵席掖池部,冲击孙传芳后尾,孙传芳这才于慌乱中后撤。
4月22日,蒋冯两支大军在泰安会师,而后蒋介石与冯玉祥会晤于陇海线上的野鸡岗,决定进占济南。
5月1日,第一集团军刘峙、陈调元、顾祝同率部进入济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日本为阻止国民党北伐,悍然制造了震惊中外的“济南惨案”。
“济南惨案”发生后,蒋介石有意退回南京,与奉张划江而治,但此意为谭延闿坚决反对。经过磋商,蒋介石虽赞同继续北伐,但为避日本锋芒,他决定将指挥权交给冯玉祥,自己退到徐州去。
5月18日,蒋介石到徐州会晤冯玉祥,告知绕道北伐的决定,并将前线指挥权双手奉送冯玉祥。
鉴于京汉路正面为奉军主力所在,冯玉祥感到压力颇大,于是向蒋介石建议,应请第四集团军同第二集团军并肩作战,联手进击。
蒋介石迫于现实,只得答应,而后从郑州打电报给李宗仁:“请白健生兄即日到郑州一晤。”
白崇禧等的就是这样的契机。
接到蒋介石电报,他立即从汉口出发,赶赴郑州,先行拜会了冯玉祥。
20日中午,蒋介石约白崇禧吃午饭,在座的有宋美龄、宋子文、邵力子等人。席间,白崇禧表示,第四集团军各部整装待发,不日即可开拔。
蒋介石听懂了白崇禧此话的内涵,立即表示:“第四集团军北上部队的军费,由子文负责拨付。”
意图达成,拿到军费之后,白崇禧随即与蒋介石、冯玉祥达成共识:第四集团军负责京汉线正面,攻保定;第三集团军负责京汉线以西,攻保定侧背;第二集团军负责京汉线以东,攻高阳。
纵观桂系出兵的这一过程,颇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蒋介石虽然开局占据头排位置,怎奈时局诡异,桂系静待身后,待势而动,毫无费力,便取得了后来居上的优势。
如果说1928年的这四方构成一桌牌局的话,蒋冯阎跃跃欲试,一时间好生热闹,唯有桂系被冷落在一旁,看似落寞。其实,真正高明的是桂系,因为李白最为清楚,蒋冯阎三方越是想胡同一手大牌,最后越是桂系捡得大便宜。
白崇禧于正式北上督师以前,令叶琪第12军于5月29日以前集中石家庄,廖磊第36军于5月31日以前集中正定。当时,冯玉祥不欲在会战前疲劳部队,下令撤回了博野及安国的第二集团军部队。奉军看到有机可乘,立即分由康关、任丘袭径定县,企图切断京汉铁路,歼灭第三集团军。
形势危急之下,白崇禧急令叶琪率部至径定县、新乐增援,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这才脱离险境,转危为安。
危机解除之后,白崇禧到石家庄会晤阎锡山。
阎锡山见面,紧握白崇禧的手,第一句话就是:“你来了,胜过十万雄兵!如果西北军不从正定撤退,我是不会着急的。”
阎锡山此言,责备冯玉祥的意思甚重,同时表达了对桂系的感激之情。
这便是桂系捡得便宜的一个写照,蒋冯阎互相拉扯,无形之中桂系就成了香饽饽。
白崇禧在石家庄会晤阎锡山的时候,第四集团军先头部队门炳岳师,在正定下车集中后,恰巧奉军的骑兵迂回到正定后方来,因此门师刚下车便与奉军发生了激战。
此战的枪炮声,再次助了桂系一臂之力。
奉军侦察机发现,从武汉北上的桂系援军有百余列车。张作霖得报,颇受冲击,随后便决定前线总退却。
如此一来,京城便成了北伐军囊中之物。
由谁来取这囊中之物呢?
按道理,理应是攻奉主力,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但是,阎锡山不同意,且有示好白崇禧以自重的意图,如此一来,桂系白崇禧便成了几方博弈之后,入主京城事实上的第一人。
6月11日,阎锡山携白崇禧一同入京,阎锡山在铁狮子胡同设立卫戍总司令部,白崇禧则在香厂东方饭店设立前敌总指挥部。
当时的白崇禧,年仅35岁,便成了华南领兵进京的第一人。
当着众多记者的面,白崇禧非常自傲地说:“自古以来,凡是统一中国都是由北而南,从未有由南而北以完成此一神圣大业的。太平天国时两广军队曾一度进至天津,至于北京实以这一回为首次。”
那感觉,仿佛桂系已得天下,白氏已成历史第一人。
对此,《大公报》主笔张季鸾发表社评说:“广西军队之打到北京,乃中国历史上破天荒之事。”
可是,盛誉之下,白崇禧已犯了功高震主的大忌。
他当时的不自知,便为他不久深陷险境埋下了伏笔。
历史第一人,了不起,但也从来都是凶险至极······
手下桂系非桂人的被光头收买了
差点就创业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