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用我的彩礼,给堂哥买房

每读故事 2024-10-22 15:04:04

发现有人跟踪我,是在三天前。

时间固定在下午四点,从城中村一路跟到原鑫批发城。

我把电动车停在西门,弯腰锁车的空挡向侧后方瞟了一眼,那个人快速拽下帽子遮了脸,躲进了一间海鲜铺面。

我故作不知,照例进了大厅,按着每天的采买习惯,顺着大厅一路把菜品取好、装袋、付钱、几乎是一气呵成。

“小单,身子这么重了,得当心呐!这些跑腿的事该叫你们家阿磊来。”批发豆腐丝的张大妈是个热心肠。

“他呀!分身乏术,一个人当八个人使唤,已经忙成了陀螺,我这点活不算啥!”我乐呵呵的跟张大妈打了招呼便出了大厅。

把东西捆扎好,迈腿出了批发城。

由于已经怀孕六个月,我骑的比平素慢一些,奇怪的是今天那个人居然没有再继续跟着我。

就在我放松警惕时,更大的灾难已横亘在眼前。

才进了巷子口,就看见挤满了人,120的灯转的人发晕,一个近邻冲着我喊:“家慧,快啊,你家阿磊出事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电动车撇下,急吼吼拨开人群一看,吴磊浑身都是血,躺在担架上哼哼唧唧。

120旁边,五六个人举着棍棒一脸凶煞的盯着血腥的场面。

我顾不上其它,扑在担架上开始哭。

吴磊半边脸青紫,脑门上的血暂时止住了,他肿着嘴调侃:“家慧,不要着急,当心肚子里的孩子,我没事,人好好的,就是皮痒了,他们给我挠了挠。”

我哭得更厉害了,120的一个护士高声喊:“谁是家属?要跟一个人。”

我费力的往车上爬,却被一个人扯着肩膀生拽着,我转回头,看见了二叔。

“二叔?你怎么在这?”问完这句话,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跟踪我的人就是二叔雇佣的,他到底想干啥?

还没等我说话,他先发制人:

“家慧,你也不害臊,跑出来干这丢人现眼的事,你爸窝囊,二叔今天就替他管教管教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你还没结婚呢!就挺着个大肚子跟这不三不四的小流氓,窝在这屁股都挪不开的地方过起了小日子,我们单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二叔的话像一挺机关枪一样,子弹突突突扫射,打穿了我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热闹的邻居们一听,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对着我指指点点。

120呼啸而去,我被二叔带来的几个壮汉裹挟着塞进了一辆五菱面包车。

车子启动时,我透过污渍的车窗看见我们的早餐车打翻在地,吴磊的二手饼铛滚落在铺散的面粉上,黑白相夹,触目惊心。

那一刻,我知道,我将失去吴磊,就像年幼时失去母亲一样。

我倦缩在角落里小声的啜泣。

我知道,一旦我大声哭闹奋力反抗,定会被爷爷和二叔打的半死,那样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会遭殃。

“孩子必须做掉,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好好寻的人家她不嫁,非要出去干这些个勾当,我老单家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谁也别拦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蠢货。”

爷爷在门外举着鞭子震天的吼,我听见父亲的声音,他嗫喏着声音哀求:“爸,您这么大声不怕村里人听见吗?”

“老大,都这时候了,你还怕村里人知道,你没看见,车子进村时,全村人都出来了吗?他们早就知道了,就你捂着自己的耳朵装傻充愣。”

“爸,你就是打死她,事情也做下了。”

“你还知道啊!告诉她,孩子必须做掉。”爷爷扔了鞭子气呼呼回屋了。

父亲推开门,屋子里黑黢黢,他开了灯,昏暗的灯火下,我看见他的脸,疲惫而怯懦。

他顿了顿开口道:“家慧,听你爷爷的,把孩子做了,乔家那边还等着呢。”

“爸,为啥要听爷爷的?我是谁的女儿?你凭啥不能给我做主啊?孩子都六个月了,她是我的骨肉,他们就不怕遭报应?”

“你还没结婚,这是私生子?单家的脸面不要了?”父亲突然暴躁的吼,他懦弱的另一面便是暴躁。

在爷爷面前永远唯唯诺诺,但对我们总是暴躁的又吼又骂,我真的很害怕他脾气上来,像打骂当年的母亲一样对我扇几个耳光。

我换了一种语气跪下来哀求:“爸,你去求求爷爷,只要不把孩子打掉,我保证听话。”

“乔家的彩礼已经收了,你二叔在城里给国强买房子用了,你不打掉孩子,乔家要彩礼怎么办?”

“爸,这不公平,国强是二叔的儿子,我没有义务养他。”

我紧紧扯着父亲的衣襟质问,可父亲沉默了片刻,临了来了句:“可他是单家的根。”便一把甩掉我的手,夺门而去。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打颤,因为我知道我再怎么挣扎,也逆转不了局面。像母亲当年被赶出家门,像妹妹二慧高烧失聪一样,是必然的。

我一夜不敢合眼,星光还未散落,就被五花大绑塞进了破旧的面包车。

搅浑着二婶和奶奶的责骂,我在杀猪一样的嚎哭声中诅咒了单家老小。

车子一路颠簸,我被抬进了黑诊所。

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打开门,发霉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主刀的大夫以前是乡里的兽医,跟着干接生婆的老婆开了诊所,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大夫。

二叔殷勤的递上一支烟:“严大夫,就是这个女娃,昨个儿打电话说下的。”

“哎呀,肚子这么大了,怕是不好做啊!?”大夫眉头一紧,推开二叔递烟的手,我内心一阵狂喜。

可二叔随即使了个眼色,伸出三个指头:“加三成。你严大夫当年做牲口那可是一流的水平,人和牲口差不了多少,都是生娃嘛!?”

大夫瞅了一眼二叔的指头,接过烟吸了一口,来了句:“扶里屋架子上。”

女人在我口中塞了一块纱布,嗷嗷哭喊抵死挣扎的我被抬上了落满灰尘的手术架,像阉割猪羊骡马一样被当成牲口宰割。

劣质麻醉针推了一大管,身上的绳子越挣扎勒的越紧,我还来不及瞪圆猩红的双目,眼皮便沉甸甸抬不起来。

随着身体的麻醉放松,像是飘到了云端,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很久,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尖锐刺耳的责骂声,在脑子里来来回回盘旋。

一个声音穿进耳膜:“你们胆子太大了,是不是不要命了,真是愚蠢至极。”

但那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器械清脆的碰撞声,甚至是细微的喘息声,我的身体越来越沉,几乎要落地了。

这时候,我看见了母亲,她哭着说:“家慧,要活着啊。”

但转瞬间,一切声音又都没有了,身体里汩汩流淌的血液拖着我漂浮的身体,我费力的睁开眼。

外面天色浓黑,白色的窗帘遮了一半,屋子里散发着清新的消毒水味道。

“你总算是醒了。”一个大夫走进来,她长的真好看,像我那已经多年未见面的母亲。

“我在哪里?”我低声问。

她伏在我耳畔听完,温和的说:“你在医院啊,有什么想不开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孩子都六个月了,跑去黑诊所引产,你晓得不?大出血,要是晚送来一刻钟,你就没命了,我们整整抢救了一天。”

“引产?”她的话音刚落,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快速的摸了摸肚子,才发现肚子扁平,我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扯着那医生焦急的问:“医生,我的孩子呢?她在哪里?她怎么样?”

“你先冷静一下。”她试图想安抚我,但我已经发疯,我拔掉了输液器,冲到了走廊,哭着喊着寻找我的孩子。

一大群护士上来扶我,我看见她们惊恐的神情,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秋天的最后一场霜落尽,日子显得殷实而灰白。

乔家三番五次差媒人上门讨要彩礼,他们当然不愿意娶一个已经疯掉的女人做媳妇了。

我整天抱着一个捆扎成人形的布团咿咿呀呀唱歌喂奶。

二叔把收了的彩礼全部押进了新房,吃进去的东西他是不愿意吐出来的,但他又拿疯掉的我没有一丝办法。

父亲还是老样子,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喝闷酒,因为当年母亲没有生下儿子,让他在单家永远低人一等。

二慧失聪后一直没有上学,这孩子平素少言寡语,但知道疼我,自打我病了后就一直悉心照料我。

为此,她见天挨二婶和奶奶的数落。

二婶的坏主意最多,不想退彩礼的算盘打到了十七岁的二慧头上。

乔家虽说不愿意娶个聋子,可二慧心灵手巧长的又水灵,横竖是可以配的上他家那瘸腿的儿子。

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小雪日,二慧虽不肯言语,可也明白了事理,她抱着我哭了好几场,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想,我已经这样了,不能叫他们再把二慧毁掉。

冬雪来的急,夜里扑簌簌落了一层白,我把累了一天的二慧推醒,小声说:“二慧,听姐姐的话,我们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你也不能嫁给乔瘸子,逃走吧,走的远远的。”

“姐,你?”二慧诧异的望着我费力的比划着。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姐姐没疯,但是姐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能带着你一起走。

“你要记住,不管在外面多难多苦,都要咬牙坚持,千万不能回来,否则,我们只能继续做二叔一家的牺牲品。”

二慧双目含泪,紧紧抱着我,我也紧紧抱着二慧。

从小到大,在这个家里,我们遭受着爷爷奶奶二叔二婶的责骂和欺凌,整日有干不完的活。

可纵然是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眼下也要被迫分离,我使劲掐了掐二慧,叫她一定要坚强。

她死活不肯走,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但为了二慧,我还是狠心的推开她。

在我的坚持下,二慧于雪夜踏着星辰一路远去。

就在我算着二慧应该坐上了客车的时间时,二慧却回来了,她满身泥雪,双眼已经哭的红肿。

二婶扬着嗓子骂:“一杆不识好歹的东西,人家乔家能要你就不错了,还想着跑,一个聋子,饭都吃不明白,跑出去能做啥?”

那一刻,看着可怜的二慧,嗫喏胆怯的站在院子里任由二婶来来回回的责骂,我的脑子里盘旋着十几年来二婶尖锐的嗓音:

“真是两个蠢货,和你们的妈一样蠢,什么都干不好,一天天就知道吃,吃的像头肥猪一样。”

我扔掉手里的布团,一个箭步冲出门,把骂的正起劲的二婶推到在地。

一个鹞子翻身骑了上去,我拼命的挥舞着拳头,脑子一片空白,我什么也顾不得,只听见二婶嚎的呼天抢地。

那天,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好几个男人才把我扯开。

当我从二婶身上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二婶的脸挂满了彩,鲜血染尽了她平素那张跋扈寡薄的脸,她已经哭的喘不上气了。

二慧吓坏了,她站在原地抽泣,像极了当年的母亲。

那一刻,我似乎醍醐灌顶。

原来,我们一直被欺负并不是因为我们不能把事情做好。

而是,我们太软弱,对责骂和殴打从不反抗,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便被一再欺负。

“家慧,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二婶你也敢打?”二叔手提竹鞭要抽我。

“打她?打她是轻的,你们要是再敢打二慧的主意,我们都不要活了。”我扬着脸迎上二叔的鞭子。

大概是我眼中凌厉的血腥吓到了二叔,他怔了怔神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鞭子滑落,随后扶起二婶骂骂咧咧回屋了。

二慧上前抱紧我:“姐,我真没用,还没到乡里,就被二叔逮到了。”她带着哭腔比划。

“二慧,不要怕,有姐姐在,再也不敢有人欺负你了。”那是我第一次奋力反抗,为了自己,也为了二慧。

也是那天夜里,吴磊来了,他风尘仆仆,额头一道醒目的断眉疤,新伤,触目。

和吴磊来的,还有他的父亲。

我以为我等来了希望,却不想是另一场噩梦。

吴磊的父亲像个演说家一样,和二叔谈了整整一夜,最终因不接受七万元的彩礼而迫使吴磊放弃了我。

一年前。

也是这样的秋天,二叔打电话说二慧犯病了,我倒了四趟大巴车连夜赶回村子。

却不想,二慧好好的,是二叔在城里看好的楼盘要涨价,正好乔家四处提亲,无人问津,他和爷爷便商酌着把我嫁去乔家。

彩礼收了,人也骗了回来,一切匆匆忙忙,迎亲的日子定在了冬月初八。

我在外面四年,见识谈不上,可心劲是涨了一点,怎么可能像从前一样任由爷爷和二叔摆布,便逃了出来。

回到城里,原来做保姆的那家东家是不敢回去了。

也不敢去劳务市场,二叔在城里多年,桥头上打零工的苦力认识一大把,随便几十块钱就可以找一大把眼线。

忍冻挨饿熬了三天,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我晕倒在一家路边的早点铺子前,一个男孩救了我。

他就是吴磊,是个学徒工。

我没敢讲我是逃婚出来的,只说是第一次出来打工被人骗光了钱,又找不到工作才饿晕街头的。

店里正好缺人手,我便留下来帮忙,管吃管住,工钱虽少点,可好歹有个落脚地。

虽说管饭,其实顿顿都是稀饭豆芽菜,隔几天炒一次硬帮白菜。

吴磊看我吃不饱,时常会偷偷塞一些零散的吃食给我。

吃还好说,睡觉是个麻烦,老板为了省钱,把我安排在一家小仓库的阁楼里。

屁大点地方转个圈都碰头,楼下的壁炉时常有烟窜进来,被子都是隔年仓库包冷冻食品废弃的,腥臭潮湿。

我每晚都是忍着干呕缩成一团凑乎睡个囫囵觉。

后来,吴磊给我带了一床新被子,说不感动是假的。

几口碎食,一床新被,异乡的飘零之苦,每天嘘寒问暖的关心,让我觉得遇到了生命中的真命天子。

我们好了后,就从早餐店出来,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小房子同居,又淘了一辆二手早餐车,卖起了早点。

城中村的人都以为我们是刚结婚出来打工的小夫妻,看着我们恩爱的样子多数会投来羡慕的眼神。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下去。

尽管我心底里有无数次害怕二叔找来,但我还是奢望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他再怎么也不能拆散我们。

可我和吴磊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眼下,吴磊来了,当我哭着告诉他我们的孩子没了,我在黑诊所差点死去的时候,他紧紧抱着我,说一定会带我走,还说我们将来一定还会有孩子。

可当七万元的彩礼横亘在眼前,他父亲鼻子一哼,吴磊便退缩了。

其实也不能怪吴磊,正常的人家顶天了三万,而我和妹妹是二叔和二婶捞钱的工具。

对方是什么人不重要,只要愿意出他们要的数目便可以了。

吴磊走的时候,我像扯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求他带走我和二慧,彩礼一分也不要,只要他愿意站出来,我会和家里决裂。

但他说:“家慧,我只是想娶个媳妇,不想惹上麻烦,你的家里人是要拼命的。”

是啊!爷爷依旧举着那把板斧,汹汹气势一点不减当年,可谁又知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卡在嗓子眼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吴磊那句“我只是想娶个媳妇,不想惹麻烦。”像一瓢冷水一样兜头浇醒了我。

我一直以为的爱情和依靠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奔赴。

原来,我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我用挂满泪痕的双眸望着吴磊被他父亲带走,像看见母亲被外公带走的那一年,风雪依旧,景如故,人已非。

寒冬腊月,父亲再一次把母亲打出了家门。

日阳西斜时,她搬来了外公。

外公提着一条羊后腿肉,领着哭哭啼啼的母亲上门讲和,可这一次,父亲坚持要离婚,外公七七八八好说歹说横竖说不通。

父亲的油盐不进惹怒了外公,一家人翻了脸。

外公冲出院子把羊腿肉扔给了我家的大狼狗柯得,柯得呼呼哈哈疯了一样埋头饕餮,外公冷着脸说:“既然这样,孩子还小,离不开妈,得带走。”

“孩子是我单家的根,除非我单天保死了,否则一个都休想带走。”爷爷站在院子中间,手持板斧豪横的吼。

母亲躲在外公的身后,嘤嘤喏喏地哭泣。

外公的眼镜片实在太厚了,挡住了他的眯缝眼,他下意识的扶了扶沉重的镜框,慢吞吞望向歇斯底里的爷爷,接着又环顾了一圈。

那时候,父亲蹲在地上,他低着头,指间夹着半截燃过的劣质卷烟。

外公开口了:“单成,就问你最后一遍,过还是不过?”

父亲站起身,半截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心使劲碾搓了几下,看了看装腔作势的爷爷,来了句:“过不下去了。”

外公扬起手扯着母亲就往外走,母亲被父亲最后那句话刺激的更加悲切,她哭得越发厉害了:“爸,我不走。”

“玉霞,单成是铁了心不要你了,咱不能活的没脸没皮,跟爸回家。”

外公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他的声音哽咽生涩。

母亲却死犟着不肯挪动一步,身体都要被外公扯的跪下了。

她的头发在拉拽中披散开,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戚戚哀哀的重复道:“爸,我舍不下孩子们,要走就带她们一起走。”

我和妹妹被奶奶锁在西屋里,妹妹扯劲嚎哭,我趴在脏兮兮的窗户上窥探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我看见外公的手背暴起青筋,他再一次用力扯起因为伤心而瘫软的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来了句:“不给也省心,你拖着两个孩子将来路越发不好走。”

母亲根本听不进去,嚎哭的越发厉害。

爷爷消瘦的脸黑紫铁青,他把手里的板斧扔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朝着僵持不决的母亲和外公吼:“赶紧吧,哭的叽叽歪歪,都不够丢人的。”

外公做了半辈子的小学老师,文绉绉惯了,但那天,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后背发凉的事。

爷爷话音落地,外公撕扯母亲的动作忽的停了下来,那口啐,戳了外公一向温良的心口。

良久,他缓缓转回身,像去教学的路上一样稳当,慢条斯文地走到爷爷身边,快速抄起板斧,抡向爷爷。

伴随着爷爷一声惨叫,血迸溅的到处都是。

爷爷倒了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外公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爷爷,像个除暴安良的侠客一样,扔下板斧拍了拍手,绝尘而去。

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奶奶和父亲,还有隔壁院看热闹的二叔二婶哭天抢地乱作一团,奶奶吓得七魂飞了六魄,已经晕死过去。

血流的到处都是,二叔抖着手一边打120一边骂骂咧咧。

父亲把晕厥的软成一滩稀泥的奶奶拖在一边,找了一块废旧的白布堵住了爷爷冒血的伤口。

爷爷哼哼哈哈的骂:“姓廖的,你个浑球,老子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那天,爷爷被120拉走,二婶冷哼一声道:“真晦气,傻里傻气,离个婚也能离出人命。”

好在爷爷命大,板斧没砍在要害处,兴许是外公有意为之,反正爷爷是活了过来。

而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母亲离开的那个傍晚,雪窸窸窣窣纷扬而来,绵绵密密遮了天地。

夜幕落下来,撕心裂肺哭闹的母亲止了一切哀怨,一声不吭跟着外公离开了。

她的背影缩在纯白冷寒的天地间,有无尽的悲凉,而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其实是被吓坏了。

也是那天,我和妹妹隔着西屋的一把老铜锁,永远的失去了母亲,那一年,我九岁,妹妹四岁。

离婚后的父亲郁郁寡欢,整日除了劳作,便是喝闷酒打发闲散的光阴。

年关口,外公登了两次门。

一次是来请罪,一次是来要我和妹妹其中一个的抚养权。

但都被爷爷以死相逼顶了回去,外公走后,奶奶嘟囔:“要我说,孩子给他们一个也好,咱也落的个省心省力。”

“你懂个球,老二那宝贝儿子将来娶媳妇,还指着这两赔钱玩意儿要彩礼置办房产呢。”

爷爷呲牙咧嘴一吼,奶奶顿时住了口,继而揶揄一笑,算是认同。

妹妹还小,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着找妈妈,而我,自从知道爷爷的如意算盘后,便开始策划带着妹妹去找母亲。

天一日冷似一日,雪越铺越厚,一整个冬天下来,足有半尺厚。

我原本打算等开春天气转暖再行动,但二婶的不依不饶,使得我不得不冒着冻死的决心提早离开。

小年夜,奶奶张罗了一大桌饭菜,父亲的散酒烫温,一家人都上了桌。

爷爷怀里抱着二叔家的国强,奶奶笑意盈盈逗弄着国强:“哎呦,要过年了,我们小国强又要长一岁喽!”

“妈,今儿是小年,离过年还有几天呢?”二婶打了奶奶的岔,奶奶不言语了。

接着就听见二婶说:“爸,有个事咱得商量一下,您看,这一过年大慧也十岁了,也不小了。

“我和老二想着去城里打工,妈一个人带着国强,家里家外也忙不过来,要不让大慧在家帮衬着妈带国强吧。”

“我看行,那就让大慧在家带国强,正好也能看着二慧。”爷爷头也没抬就答应了。

“爷爷,我还要念书嘞!”

“念个屁,女娃娃,念个啥书?”

“爸,你说句话呀!”我一看爷爷不讲理,便向父亲求救。

父亲看了看爷爷,来了句:“听你爷爷的,在家看着二慧和国强。”

“不,我就是要念书,我不要在家看孩子。”我急的眼泪啪啪就掉了下来。

爷爷一摔碗筷冲着我吼:“你个赔钱玩意儿,跟你那妈一个德行,五个指头伸出来都数不利索,还念书,能念明白吗?趁早死了心。”

国强被爷爷的吼声吓得哇哇大哭,二婶抱着国强开始碎碎念的数落我。

那天,在饭桌上,我挨了父亲两个巴掌,大家才平息了怒火。

夜里,我搂着二慧悄悄的问:“二慧,你想不想去找妈妈?”

“想去。”二慧说。

“那就要听姐姐的话。”二慧点了点头。

过了小年,家里开始准备新年的一切事宜,我趁着家里人忙乱的空档,偷偷带着二慧离开了家。

大雪几乎盖过了我的膝盖,二慧刚出村鞋子里便灌满了雪,她冻得直打哆嗦。

为了支撑二慧的意志,我说:“二慧,为了找到母亲,不管多遭罪,你都不能哭,不然被发现了,我们非但不能去找母亲,还要挨一顿狠揍。”

二慧抓着我的衣襟,泪珠挂在冻的发青的脸蛋上,但她硬是憋着不肯哭出声。

出了村子,我怕把二慧冻坏,便蹲下来背着二慧走。

我们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半里路。

气喘吁吁走了很远的路,身子也不像刚出门那样冷了,我更加坚定了信心,二慧甚至咿咿呀呀的唱了几句小燕子。

天地一片白茫茫,日阳昏晕,我们又走了很远的路,似乎是看到了外公的村子,我跟二慧说:“二慧,你看,坚持一下,就到了。”

二慧拍着手喊:“姐姐,我好想妈妈”。

老旧摩托车的轰鸣声打破了宁静,爷爷骑着摩托一路火速追来。

他看见我们的一瞬间,火气窜天,二话不说,把我们架上摩托车就走。

二慧哭的抽抽噎噎,我咬着爷爷的胳膊,就是不肯跟他回去。

爷爷劈头给了我一巴掌骂道:“大慧,你个赔钱玩意儿,要反天了,看我回去不揍死你。”说完脚踩油门,轰鸣而去。

我们被带了回去,二慧哭的眼睛都肿了,但迎接我们的是奶奶的责骂,二婶冷嘲热讽的数落,还有爷爷和父亲的狠揍。

那天,我懂得同情母亲,原来她在这个家里就是这样被对待的。

爷爷奶奶一向不待见她,尤其是二婶过门后,一家人围着二婶转,他们都讲二婶精明,母亲呆傻,现在母亲被赶走了。

他们像对曾经的母亲一样开始对我和妹妹进行碎切式家庭霸凌。

原来厄运也是会转接。

元宵节一过,二婶就给两岁的国强断了奶,跟着二叔的工程队进城打工去了。

不管我怎么哭闹,爷爷还是不让我读书,要我留在家里帮着奶奶照看国强。

无奈之下,我搬来了老师,最终在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爷爷才勉强答应我去上学。

可麻烦事还在后面,我虽然能去上学,但放学一进门,奶奶便把我指使的团团乱转。

夏天要在地里打猪草,打了猪草就得哄着国强,国强睡着了,还得去刷锅刷碗。

国强从小被家里惯坏了,稍有不顺心便哭闹不止,要一直背在背上来回踱步晃着,才能开心。

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国强从炕上掉了下来,磕破了头皮,爷爷用皮鞭一直抽我:“不中用的东西,叫你偷懒。”

要不是二慧拦着,我估计被打死了。

好不容易国强长大了点,我以为我可以轻松点,却不想二慧出事了。

她因为雨天在野地里拔猪草受了风寒,高烧了三天三夜,奶奶怕花钱不肯送医院,二慧退烧后,人就失聪了。

自那后,二慧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那年二慧七岁,我主动辍学在家照看二慧。

十六岁那年,我听一个走江湖的郎中说,可以给二慧配一个助听器。

我知道家里是不愿意的,便跑到城里给人当保姆,最苦的时候看一对双胞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但好不容易攒点钱,在城里打工的二婶就会找到我。

不是今天二叔的施工队欠了债要玩刀子,就是家里出了事,说好都是借的,但都是狼借猪崽,常借不还。

后来,我长了心眼,她看我从我这里骗不到钱,就和二叔打了如意算盘,接下了乔家的亲事。

七万元的彩礼张口就来,乔家的独子是个瘸腿,但凡有点良心的父母都不会把好端端的闺女推进火坑。

而我,像中了命运的魔咒,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成了乔家的人。

我嫁的人叫乔四贵。

入洞房的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为啥乔家愿意出双倍还要多的彩礼娶我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

原来乔四贵不仅腿瘸,还瞎了一只眼。

当我看见眼前那张丑陋的甚至有些恐怖的脸上翻着一只灰蓝色的眼珠时,吓得一声惨叫,险些晕死过去。

倒是乔四贵,不温不火,慢吞吞走近,坐在炕角扭头看向我。

我的手迅速伸向怀里揣着的剪刀,心想只要这个瞎眼的男人敢动我一下,我就先刺死他。

可他说话了,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出奇的好听:“你叫家慧,对吧,累了一天,早些睡吧。”说完扯了件外套和衣躺下。

我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平息了一些,但我不敢睡,生怕他趁我睡着扑上来。

那一夜,我死死盯着他坐到天亮,他居然一动没动。

连着几夜,乔四贵都是和衣睡下,我也实在熬不住了,困的厉害的时候倒头睡去,但握剪刀的手是警惕的。

其实嫁进乔家和不嫁对于我而言,没有多大区别,反正我要做的事是不会耽误的,也许还更顺利些。

结婚一个月,乔四贵和衣睡了一个月,所不同的是衣服换成了被子,躺下去依旧一动不动。

眼瞅着年关临近,乔家张罗过年的营生也越来越多,我后半晌的功夫自然是不够的,夜里常常回来的迟。

虽说我是打着捡拾柴火的幌子,可乔四贵还是在暗地里跟踪了我。

“把东西拿出来。”

“啥?”

“别装,我知道的,拿出来。”

“乔四贵,你在说什么?”我不耐烦的说。

“狼毒花的根。”他的低吼震撼了我,声音富有沙哑的磁性。

“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也最好也别管,否则连你也。”我比划了一个杀人的手势,瞪着愤怒的双眼警告他。

“我不怕死,可我怕你死。”他的语气突然温和下来,我知道计划被他发现,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却说:“家慧,你不要犯傻,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知道,我早就不想活了,从他们把我送去兽医开的黑诊所引产,再把我卖给你这个瘸腿瞎眼的残疾人起,我早就死过几回了。”

“家慧,你嫁给我是委屈了你,可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放你走。我父母那边我去说,你走吧,今夜就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乔四贵,别装好人,我单家慧的事你少管,少来这一套,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完我愤恨的夺门而去。

过了年,按着老礼,出嫁的闺女初二该回娘家,我本不打算带乔四贵,但他像块狗屁膏药一样黏着撕不下来。

路上,我一再警告他,少管我的事。

不难猜测,娘家自然是不待见我们。

二婶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瞅着一瘸一拐还翻着灰蓝眼珠的乔四贵,阴阳怪气呵呵一笑说:“姑爷来了,稀罕稀罕。”

奶奶做了几个菜,不冷不热的端上桌,我把从婆婆家带来的血肠切好也端上桌,好酒拿出来温热,还特意说了句:

“爷爷,二叔,这是我和四贵孝敬你们的好酒。”

爷爷脸上挤出难得的喜悦。

当我把酒倒好,二慧还在灶间烧火,父亲则坐在一旁,我望了望他说:“爸,你看。”

我爸一抬头:“哎呀,羊圈咋开了?”

圈里的羊撒着欢冲出大门,父亲顾不上喝酒,趿拉着鞋急匆匆去赶羊。

爷爷和二叔端起酒盅,他们像一个老地主和一个小地主一样享受着飘散的酒香。

就在我以为报仇雪恨的时刻到来时,乔四贵却突然站起身一掀桌子扬声骂道:“你们家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这菜能招待姑爷吗?”

桌上的盘碟杯碗混着饭菜哗啦啦撒的满地都是,爷爷和二叔手中的酒杯也随着桌子的震荡滑落四散,摔了个稀碎。

大家起先被乔四贵的举动整懵了,面面相觑间看了看彼此,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其貌不扬又残疾的姑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婶,她一兜嗓子开骂了:

“乔四贵,你发什么疯?有几个臭钱就在这里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瘸腿还眼瞎,还掀桌子,要反天啊?”

爷爷在二婶的怒骂声中一甩袖子扬长而去,二叔则愤慨的加入了二婶的怒骂中。

他心疼的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朝着外面吼:“赶紧滚!”

乔四贵歪头斜眼愤怒的起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我带来的吃食和好酒一股脑儿装在袋子里,拉起我的手出了门。

出了村子,我甩开乔四贵,和他吵了个天翻地覆:“乔四贵,为啥要坏了我的大事?”

“家慧,不管咋样,你不能杀人,你想想,你还有二慧嘞,还有你爸嘞。”

“他们死了,二慧会好过的。”

“可二慧更需要你。”

他的话敲在了我的心上,像一杆钢针一样刺入胸膛,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是啊,失聪的二慧她不能没有姐姐。

回去的路上,二婶凶悍的骂声再一次在脑中盘旋,她不知道,是她瞧不起的乔四贵救了她和全家。

我在血肠和酒里都掺了狼毒花粉,那粉末融生血融温酒。

二慧自然不必担心,家里吃饭她总是最后一个上桌,灶间的火不撤,二慧便是烧火丫头,羊圈的门是我吃饭的时候故意打开的。

而乔四贵死皮赖脸跟着我,当然是为了阻止我杀人。

为了能快一些让二慧脱离那个苦海一样的家,我决定暂时不再杀人。

乔四贵大概担心我不死心,几次三番催促我离开乔家。

我也有那个打算,想尽快赚钱把二慧接出来,以免夜长梦多。

但我又不想亏欠他,便给他打了一张八万元的欠条,就在我准备收拾一番离开时。

乔家出事了。

乔四贵的母亲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

葬礼上,乔四贵哭的几欲晕厥。

看着哭的死去活来的乔四贵,我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竟也混在那悲恸里哭的悲悲切切肝肠寸断。

送走了乔四贵的母亲,看着一蹶不振的乔四贵,我只好暂时留了下来。

彻底改变我和乔四贵命运的是,乔四贵母亲过七七的那日,乔四贵拜祭亡母后,在坟头拉唱了一曲《哭七关》。

他用的是一支祖传二胡,旧弦的音略带嘶哑,拉弦的人七分悲苍三分苦楚。

尤其是那一开嗓的哭七关,嗓音醇厚绵延,哀怨凄凉,叫人瞬时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我突的想起了年幼时外公讲过的拉二胡的瞎子阿炳,又想到了我和吴磊在城中村见到的一个丧葬队里专业的哭丧人。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回转。

出去打工何时是个头,我从小爱唱歌,若是办一个丧葬乐队,或许会有所改变。

当我把办一个葬礼哭丧乐队的想法说给乔四贵后,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同意。

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问:“家慧,你不出去打工了?”

我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为了说服乔四贵办丧葬乐队,我特意做了一桌子好菜,温了好酒。

席间,他一杯酒下肚,说道:“家慧,你知道吗?其实我活得一点不比你轻松。

“三岁那年,我掉进了热水锅,烧坏了小腿,成了瘸子。从此,常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

“他们骂我娘炮,往我身上扔垃圾。

“有一次过年,孩子们都在放鞭炮,我也想过去和他们一起玩,结果他们嘲笑我,说我是胆小鬼。

“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去放大人放的炮,结果火药溅出来,炸在我脸上,伤了一只眼,从此,我就从成了独眼瘸。

“一个瘸腿的瞎眼孩子,走到哪里都不待见,慢慢的,就成了一个被孤立的人。”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们何曾相似,一样被苦难和凌辱一路裹挟着磕磕绊绊朝前摸爬滚打。

他还不知道,让我改变主意留下来的真正原因是,自我们成亲后,他都没有动过我一指头。

他让我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也是她母亲去世后,他瘸腿跪孝的七天七夜里,我于巨大悲伤中感受到了他的坚韧和真实。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男人,只是我们都还没有察觉。

我们搭班接的第一单业务是一个中年男人,死于突发性脑梗,留下未成年的儿女和老婆,一家人戚戚哀哀。

起先我以为我哭不出来,却不想被乔四贵说中了,他说我心中怨恨太多,哭起来一定很真实。

确实是,那天我哭得死去活来,眼前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卡在喉咙里,几乎哭到晕厥,现场的好多人都潸然泪下。

尤其配着乔四贵凄哀的二胡乐,场面可谓悲天动地。

那单后,我们很快又接了一桩喜丧,老太太九十六岁高寿,儿孙满堂。

干了这桩营生后,我才知道,不同身份和年龄的人,包括死去的方式不同,哭的方式都不一样,利用空余时间我一边琢磨一边领悟,慢慢找到了感觉。

喜丧要哭出喜丧的悲,而那悲中又要有寿终正寝的喜。

乔四贵的二胡也不似先前那样的悲怨,倒有一种感叹人生酸甜苦辣的悲慨。

那单生意后,我们在远近的几个村子也有了一些热乎气。

农村冷寂多年的丧葬哭丧礼似乎一下被唤醒,临近村子但凡有个下世的人,都要来请我们去哭丧。

而正当我们的事业一点一点上升时,我差一点打了退堂鼓。

让我打退堂鼓是一次我们接了一单生意,死者很年轻,是在工地上干活摔死的。

夜里三点,我在灵前准备第二日凌晨抬棺的哭词和语调拿捏,结果背后一阵冷风,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喃喃的低语:“好冷啊!”

要知道那可是暑热的夏夜。

我一个激灵,吓得浑身打颤,硬着头皮爬到正在小憩的乔四贵脚下,晃了晃他的瘸腿。

他睁开眼的一瞬,我又于昏暗的灯火下被他那翻出来的灰蓝眼珠吓了个半死。

我顾不上其他,一声尖叫扑进他怀里,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乔四贵得知我遇见了我口中所谓的“鬼”,他抚着我的后背说:

“家慧,不要害怕,我们既然能干这行,那上天一定赐予了我们坚挺的七魂六魄。

“你想想,人来在这世上,苦辣酸甜一辈子,临了我们能送上一程,也算是积德行善了,他们怎么可能害我们?

“心挺正,殃祸必远行。”

那一夜,我第一次在乔四贵的怀里得到了抚慰和坚定的信念,以至后来我从未惧怕过所谓的鬼。

可鬼不可怕,可怕的人却来了。

我那吸血鬼二婶听说我们挣了钱,坏主意转上心头,她几次打发二叔来找我借钱,都被我拒绝了。

不死心的二婶又把坏主意打在了二慧头上,她给二慧寻了一个老光棍,八万元的彩礼张口就来。

那老光棍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一点钱,都被二婶搜刮干净了。

二慧知道她被二婶卖了,不声不响半瓶农药下了肚。

这孩子平素少言寡语,性子却异常刚烈,好在发现的及时,算是捡回一条命。

这次父亲终于发威了,他破天荒和爷爷二叔大吵一架,彻底翻了脸,把家分了。

二慧从医院回来后,更加不言语了。

我和乔四贵商量后,把二慧接到了身边,在我悉心的照料下,二慧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头。

入冬后,我把挣来的钱归拢了一番,决定带着乔四贵和二慧去北京。

一来给二慧配个助听器,最主要则是想给乔四贵把眼睛的手术做了。

起先乔四贵死活不愿意,说白了就是怕花钱,我急的朝他吼:“你愿意让我一辈子和瞎子过?”

他怔怔了,才反应过来,欣喜的抱起我说:“家慧,我愿意去北京。”

也是那夜,我们做了正真的夫妻。

乔四贵的假眼恢复的很快,虽然不能看见,但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人也精神多了。

二慧的助听器也让二慧变得开朗了许多,在我的鼓励下,二慧进了城,在一家化妆品柜台做销售。

因着她也勤快努力,还被评上了金牌销售。

我和乔四贵单子也越接越多,转着十里八乡哭丧都忙不过来,有时候还要去外地。

二慧准备结婚时,我又怀孕了,真是喜事连连。

二叔一家出事的消息传到耳朵里,我马上要临产了。

最先出事的是二叔的儿子国强,因为打游戏上瘾,欠下了大量的网贷,网贷滚雪球,越滚越大。

无奈,二叔把城里的房子卖掉,七七八八凑钱帮着还了网贷。

还没等喘上一口气,二叔的工程队出事了,因为违规操作,跟他干活的一个民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就断了气。

二叔把所有的机械卖掉还凑不够赔偿款,家属整天上门闹腾,二叔和二婶东躲西藏有家不能回,日子一天比一天恓惶。

爷爷拄着拐上门找我要钱,起初我不言语,他便开始豪横的数落我是个白眼狼,说二叔二婶当初是把我当亲闺女疼。

话越说越难听,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厉声道:“爷爷,那年,我回娘家是想毒死你们,可乔四贵救了你们。

“但凡你们有半点把我们母子当人,我们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我妈被你们赶出家门,二慧发高烧失聪,而我,当牲口被送上黑诊所然后再卖掉,这些是当亲闺女吗?”

爷爷不言语了,忽而又老泪纵横,演起了苦情戏,哭的稀里哗啦。

说是不管从前怎么样,都希望我能出钱救救二叔,让他暂时避过难关,不然还要去坐牢。

我看了看已经耄耋之年的爷爷,入骨的仇恨让我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涌上剧烈的恶心感。

腹中待产的孩子蠕蠕欢动,让我不由想起那年黑诊所二叔丑恶的嘴脸,便一字一顿道:

“回去吧,我不会出钱的,二叔坐牢也是他该的,欠的总是要还上的。”

那天,爷爷离去后,再没有来过,二叔因为违规操作加上人命官司,还是进了大牢。

后来,又听说二婶患上了宫颈癌,人廋的脱了相,听说时日无多。

他们的结局,让我心底里终于有了一丝丝释然,恶人终究是得了恶报。

结尾

我和乔四贵的孩子出生后,正赶上时代的风口浪尖。

各种小视频平台纷纷涌现,我开始抱着试试的心态,注册了一个平台号。

我学着唱曲子,乔四贵拉二胡,几番辛苦努力下来,像是开了挂,一路粉丝猛增。

最后我又开了直播间,带货加广告,日子彻底算好起来了。

二慧做了几年化妆品销售,结婚后,又专门去学了美容师。

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不断上升,一步一个脚印,前几年开了店,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我们,终于化难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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