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圳下村的时光深处
文/刘华辉
圳下村如一只不规则的陶片,在时光的边缘中孤寂,又焕发一片红色的生机。老桥、古井、围屋等遗迹散落其上,无不浸透着岁月的苍痕,历史底蕴浓郁。
一
一条河从屙屎垇(圳下与甲溪坝交界),经田坵岗、石拱桥流至村尾的文昌阁(圳下与洋溪坝交界)。1958年,圳下大队打算在屙屎垇建水电站,主要用于发电与灌溉,但因水流不够、水圳经常崩塌而计划破产。
石拱桥建于清乾隆46年,是古时吉潭通往广东平远的重要交通桥梁。桥用花岗岩条石纵连砌置,为单墩双拱石拱桥,两拱拱径不一,大拱高6米,小拱高4米,桥长35米,宽3.6米。刘瑞祥曾作诗云:“叠石为桥似月弯,岂同高渺莫能攀。熙熙攘攘名利客,不用乘舆济往返。”
清末民初,商贩经圳下、甲溪坝、团船、分水坳、寨头村等行至梅州去售卖粮食、烟草、牲畜等,再带些咸鱼、豆豉之类的回来。去一趟,得一百多公里。老一辈人说,咸鱼即使洗了好几遍,还是有一股骚味。
建国后,村民刘名标、刘荣怀、刘庚鑫等继续在石拱桥旁开客栈(当地称为“火店”),供挑夫们歇息。刘名标还兼做活牛屠宰生意,旅客多以牛贩为主。所有客栈,几乎每天都满房,收费为2-3角钱/夜(含住宿费、洗澡费,但不提供饭菜)。五六十年代,还有一家裁缝店,店主为仁居来的李师傅夫妇。
改革开放后,挑夫步行去八十里开外的仁居圩交易。以五十斤的猪肉为例,在那比五里外的吉潭圩可多赚约五十元。子时出发,以火把或马灯进行照明,拂晓前必须抵达邹坊文祠(又称八角亭)。再行五里路,便是目的地。
八十年代中期,客栈渐渐荒废,只有三个兴宁籍的“换糖佬”在那短期居住,做些用麦芽糖换破铜烂铁、牙膏皮、破纸壳等的生意。三人中,老刘年纪最大(50多岁),呆的时间也最长。
2016年,房屋全都坍塌,原碑镶嵌于店子下公屋墙壁上的十八方功德碑(清光绪年间重立)也一同被摧毁。后来,附近某村民将破损碑刻从废墟中拾出,存放于自家住房檐下,但文字缺失较多。
二
水流过石拱桥,便到了李花洲。六十年代初,老围、新围、河唇坝的村民把它开垦为菜地,但常被洪水冲毁,从而一直闲置。到了九十年代,刘天衢、刘加华先后在那种植山花李,但都疏于管理,产量不高,收益也不客观。刘天衢曾参与族谱的第四次重修,还主持过我曾祖母的丧事。他生于1924年,字思敏,曾任区乡干部,后教师退休。
小时候,我常去偷桃,不过味道酸涩得很。节假日,就去那儿放牛、钓鱼及烤红薯等。以蚯蚓为诱饵,最容易上钩的莫过于条纹小鲃。当我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一少女在河边放鹅,心砰砰直跳。后忆起此瞬间,写了一首诗《在李花洲,有姑娘在放鹅》:
从石拱桥到河唇坝的水域
不肯低头向人间讨要手术刀,也不愿
去村庄乞求染料
姑娘坐在石头上
小脚丫时不时撩出水花
鹅逛到李花洲,却惊出芦苇丛的一粒鸟鸣
跟眼缝一样薄的身影拓在古朴上
熨出的情愫热乎乎的
习惯了——
把逝去的美好装入心坎。有时
又倒出来,嚼一嚼
而咀嚼它时,如瓷般滑腻,没有骨渣
如今,李花洲又沦为荒地。河水哗哗流淌,岸边开满了毛茸茸的芦苇花,一片白。或许,那是芦苇为它扛起的旗幡。我静坐良久,如一尊逆光中的雕像。
李花洲往下,是河唇坝。五十年代末,它由圳下农业合作社社长刘承远、副社长刘加森带领社员兴建的。最初,它是由木结构承受荷载,采用嵌固于坝基及压土石等材料保持稳定的木坝。被洪水冲毁后,又改造为石坝。石头是从沙角的樟坑排用炸药炸碎后,再用石链抬来的。
1964年,圳下大队书记刘加勋、队长刘道坤带领村民在大坝旁挖渠,把水引流至水力碾米坊。河边也建了三个水碓,两个榨油坊(均建于清末)。六十年代末,下油坊被水冲毁了。八十年代末,荒废的上油坊被私人买去给建造房屋了。
离河唇坝百米远的地方有座祠堂。它始建于清代末年,坐西朝东。大跃进时期被用作圳下大队食堂,食堂墙壁上有许多充满时代气息的标语与八个宣传专栏,即创作台、妇女福利牌、金融园地、鸣放栏、共产主义教育栏、评比台、公告台、批评与表扬台。这些标语和专栏都保存完好,且配有多姿多彩的壁画。壁画的作者为刘青,生于1941年,圳下村赤岭头人。
三
祠堂的侧边为恭安围,始建于清代早期,为刘氏开基第十五世祖刘恭儒所建。围屋坐西朝东,呈方形回字形结构,中堂一进二厅二厢房一方形屋,围内共有36间住房。据说,刘恭儒夫妇平日里靠挑干、杂货到石谿堡一带迂回叫卖为生。
1929年2月1日晚,红四军军部驻扎于此。次日凌晨,发生圳下战斗。
1975年,为了解决取水难这一问题,老围生产队队长刘加文带领部分社员挖了这口井,每日记工分8分。紧接着,在井底放置沉淀用的东西,有在薯姑塘采摘的茶叶、吉潭圩买的响碳和白矾。然后,大家又在上面铺一层火砖,内壁用河石堆砌,井栏用的是闲置的马条石。此井上方下圆,长、宽、高分别约为1.5米、1.5米、4米。
到了大年三十,挨家挨户用水量较大,井水很快就被挑去半多。这时,一些热心人会去清理掉井底的垃圾、青苔等。新围的刘加传也经常维修桔槔。
九十年代末,极少人在此取水。有一人却经常来,她就是八旬老妪谢佛娥。某年秋,蛮荒萧瑟的山脉、空旷寂寥的荒野以及被秋霜所洗的野草,让夕阳浸染成血色。她一手提着半桶水,一手拄着拐杖。走几步,歇一下。我接过铁桶,她呆愣片刻,继而不停道谢。离别之际,她说了一句:“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
这口井,跟陆游诗中的井一样,也曾有捣衣棒的敲击声。而如今,它已被填埋,令人唏嘘不已。
微雨沿着恭安围的瓦甍,滴落在沟渠上。“啪——啪——”,嘈嘈切切,如玉落盘。石壁上长满积岁的苔藓,一条青石铺就的长巷,隐匿了昔日的悲欢与离合。我抚摸着斑驳的墙面,思绪如潮。此刻,作一首诗《恭安围在盼一场雪》。
恭安围。人大多搬离,沙梨树的叶子
也掉得所剩无几
一滩影子。如卯榫,无缝对接
光,分批管辖。而昼夜不等长,之前的忍让
在一刹那间崩溃
——暂时由阴云维持秩序
没有一纸协议,谁也不好评判对与错
跟往常,乌鸦叽喳不停……
多少次,它想拉上影子,与风
一起远走高飞。直至转晴,才打探到背后
复杂的纠葛
房檐低下头,若有所悟:不该横向比
毕竟已成红色遗迹
是的。它在盼雪的到来
又怕它来势太猛,让庄稼失去记忆
四
恭安围的西侧为德馨围,也为刘代开基第十五世祖刘恭儒所建。围屋坐西向东,外围呈方形。整栋建筑面积宽73米,进深82米,总占地面积约5985平方米,气势恢宏。该建筑充分运用了“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学思想。
河水流过文昌阁,便是古丰村的洋溪坝。文昌阁建于万历三年,是一座三合土木结构的双层亭阁。文昌阁旁边有一院,名曰“鼎兴禅院”。清末,马连生(祖籍广东仁居寨头村)任该院的住持。据说,曾任直隶知县的邱上峰、赣南名流吴之章、翰林学士刘德熙都曾被邀请到此讲学。
1933年,在鼎兴禅院的遗址上开办中山学校,后来改为圳下小学。1992年,我在那读幼儿园。文昌阁会定期举行庙会,又是敲锣又是吹唢呐的,严重影响教学秩序。多的有十六七桌,少的也有十二三桌。教我的是刘晓霞老师,刚结婚不久。可惜后来坐月子时,吃了黄酒,晕乎乎的,上厕所时摔了一跤。她去洗头,结果患上产后风而走了。
次年,读一年级时,有个疯女人常跟我们套近乎,或者盯着看我们用狗尾草钓虫子。她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并不骂人,也不伤害人。老教师看她饿得面黄肌瘦,就会借助楼梯爬到树上,采摘野生菌给她吃。
每当画家来此写生时,我们就会凑过去瞧瞧。稻穗映衬在古朴的建筑上,桔槔于留白中倾斜,炊烟淡入胭脂色的云霞,水圳想弯出稠密的心事。风一吹,铜铃微微摇晃……这一切,意境实在太美。
文昌阁往西北百米远的地方为大营岗。此岗山地平坦,兹因南宋末年名将文天祥、潘任驻军于此而得名。据《潘氏族谱》卷一记载:“清咸丰年间,翼王石达开由粤赴湘,驻扎大营冈,有感于文天祥潘任故事,作诗云:‘一点孤忠惟灭鞑,二公仗节独勤王。萧萧故垒今安在,古木寒鸦噪夕阳。’”
我曾跟祖母、母亲在邬泥坑种花生、黄豆等。小山坡上有一处明清代窑址,窑中有烧硬的板结土层,主要生产仿制的方格纹陶罐、陶鼎、青釉葵花盘等。
作者简介:刘华辉,江西寻乌人。作品见于《诗刊》《诗选刊》《星火》《延河》《绿风》《诗歌月刊》《滇池》等200余种报刊。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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